第85章 chapter85
chapter85
雨一直下得很大, 顧燕清這種一貫把車開得很野的人也沒辦法開太快,生怕出什么意外。
葉校的心情也緊緊繃著,在回工作消息的時候, 沒忍住又刷了一會兒手機。
而官方辟謠了幾條虛假新聞, 死亡人數, 相關部門防御不當的造謠, 過分渲染悲情。災情發生幾個小時,謠言就層出不窮。
工作群里,文字記者和攝影記者都報名參與救災,大家都很清楚,去現場,是記者最重要的事情。
臺里有臺里的考慮,涉及到太多方面。第一就是政策上的不確定性,是否會給抗災帶來麻煩,是否被允許。第二是安全保障,第三則是需要突發新聞報道經驗的記者。
部門主任跟葉校強調工作,又囑咐她注意安全。
葉校如實說, 她和顧燕清在一起,對方這才放心、“有顧記者帶著你就好。”
進入鎮區后, 葉校入眼皆是滿目瘡痍,道路坍塌, 泥水橫流。
他們是最早到的一批記者, 先去了臨時媒體中心。工作上顧燕清是葉校的上級領導,讓她跟隨醫療組,自己統籌采訪和寫稿。
葉校聽明白自己的工作后, 小聲問顧燕清:“你呢?”
顧燕清說:“我跟消防去災區。”
葉校下意識擰了下眉, 并不是對工作不滿, 而是擔心。
隨時有山洪爆發的可能。
顧燕清仔細跟她解釋,“臺里組織了深度報道組和突發新聞組的同事過來,但路面阻斷,沒法立即趕到。我們必須分工,不讓你跟著我是因為的確危險,情況復雜,你這方面的經驗少,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他沒說透。
但是葉校清楚了,實力還不夠是事實,她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戰場。
葉校看他遠走的背影,一刻的停留和猶豫都沒有。
在臨時搭建的新聞中心采訪了救災指揮,并以此為基站收集各方反饋過來的消息。
截止到下午五點,她把新聞稿發出,電站大壩生產區域被沖毀,受災死亡人數上升到六人,失聯二十一人。
受危群眾的轉移工作還在繼續,一批又一批的消防官兵進來,還有大批的社會志愿者。
中國人的凝聚力是全世界最強的,也是任何國家的人不能理解的,這和我們的民族發展和教育有關,志愿者的數量遠超于預計。
我們國家地廣人密,平日里網絡玩梗,或者真情實感地搞域歧視,這些都是關起門來自己人的事兒。如果真的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不說說而已。要人,要物,要錢都竭盡所能地給,不惜一切代價。
晚上天已經黑透。
葉校沒有聯系顧燕清,大概率也聯系不上,所有的人都在積極搶先,爭取黃金72小時的營救時間。
兩人在凌晨的時候碰了個面,葉校給他遞去一瓶水,等他喝完,然后坐在一起討論工作,整理素材。
葉校打了個哈欠,顧燕清這次沒叫她去睡覺,摸摸她的頭發,很溫柔地笑:“加油啊。”
“好的,你也加油。”葉校回以微笑。
第二天兩人再次分別,臺里的同事趕到,有攝影記者,有同伴,人在這種情況下也稍稍能得到安慰。
那天她在搭建的帳篷里寫稿,迎面走過來一個人,葉校覺得面熟,反應了幾秒才想起來是誰。
臨時媒體中心的記者人數陡增,有上百個,大家都灰頭土臉的。不少記者過來不僅僅是采訪,還參與救援工作,以志愿者的身份。
“嗨,葉校。”吳耀走近了和她打招呼。
葉校:“嗨,吳耀。”
吳耀坐在葉校身邊,“你們臺是第一批趕到的媒體吧。”
“好像是。”葉校把電腦闔上,和他席地聊了一會兒,但實在沒別的話題,然后又聊到這次的災情。
吳耀說:“說真的,你好拼命。”
葉校:“你不也是么?”
吳耀卻轉移了話題:“你的節目我有看。上個月的個熱搜事件你處理得非常好,口碑逆轉啊,小新聞被做成一個大新聞。”
葉校笑了笑:“這不是重點。過去了。”
吳耀說:“去電視臺發展得挺不錯的啊,當了出鏡記者。你的形象很好,口才也不錯,可以往臺前走,一個女生來受這種苦,又臟又累又危險,圖什么啊。”
葉校手指攥著褲縫,沒接話。不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覺得這種情況下沒有必要辯論了。她已經不是那個說出“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斗雞型女生。
吳耀說,“其實你很適合做那種新聞。”
他對人不壞,也出自一種好心,但他不會是葉校的朋友。葉校這人并不需要別人的這種“遷就”和“善良”
她不想被定義,被小看,她只能做雞毛蒜皮家長里短的東西。
葉校還是沒忍住:“還有適合做什么新聞一說么?輿論壓力我能承受,任何的新聞現場我也會到,你來我也能來,大家都一樣。”
吳耀看了看她,他想,三四年了,葉校始終沒變。
下午跟著同事去戰地醫院。
葉校見到了一名受傷嚴重的女性和孩子,壓在坍塌的橋梁下面被救出來,女人頭發蓬亂,滿臉灰塵,但是眼神里充滿了求生欲。
隨行的攝影記者拍下這一幕,后來被國內外各大媒體轉載,一度成為頭條。
該女性的生命體征平穩,但是與她同行的小孩子卻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身體被醫療人員蓋著擺布。
那個小孩子其實長得很可愛的,胳膊腿都肉嘟嘟的,但嘴唇和皮膚都發青。
這是死掉的人,沒有呼吸,一動不動。
葉校愣了愣,理解了什么叫極悲無淚。
這給她的打擊太大了,在離開醫院的路上,坐在車里忽然崩潰,痛哭流涕。
顧燕清說她膽大,勇,她自己也這么覺得,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可直面死亡時,人類在這個操蛋的世界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連續報道了幾天,葉校的情緒非常不好。
她好像理解了顧燕清從戰地回來的失眠和抑郁,人類就是有共情的,人類的感情是多樣的,活著的人也會對遇難者感到愧疚。
為什么我沒辦法救你,是我做得不夠好。
官方統計出來的遇難者十一人,失聯二十人,三個鄉鎮信息中斷。
一周以后,官方對信息中斷的災區進行核查,不漏一戶一人,以免造成新的人員傷亡。
顧燕清下午又跟隨消防上山了,這次到半夜都沒回來。葉校趕去指揮中心問了下,人家不知道什么情況,她不想給大家添麻煩,就沒再問。
天那么黑,山上房屋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她一邊寫稿一邊等,難免有些焦躁,而臺里很多頻道都在跟她約稿子和視頻,工作量很多,壓力也大,她少有心神不寧的狀態。
心弦緊繃到了極點。
終于在天亮之前見到人了,也差點兒認不出來了,因為太狼狽,身上都是濕的,泥巴。
葉校在看見他的時候,心里五味雜陳,甚至有掉眼淚的沖動。
顧燕清拍了很多照片,救援現場,有些太慘烈了,大概永遠都不會公布。
天漸漸亮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問:“現場報道做了么?”
葉校說:“還沒。”
他舉起攝像機,笑著說:“你準備好出鏡詞,我給你拍。”
葉校第一次面對顧燕清的鏡頭。
他是攝像記者,她是出鏡記。
他們只是在認真地工作,葉校把一切的擔憂和關心都壓在心里,但望進他的眼睛里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做完現場報道,發回臺里。
大家回鎮上的旅館休息。顧燕清在洗澡,他的衣服上灌滿了泥水,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材質和顏色,沒辦法再穿了。
葉校換了干凈的裙子坐在窗臺上,檢查早間新聞里自己發回的現場報道,被各大新聞平臺上被轉載,傳播。這是葉校做的最好的一次新聞。
可是她忽然很難受,聽見樓下小孩稚嫩的叫聲,會想到自己見證過生命的逝去,眼淚不知不覺掉落下來。
顧燕清從浴室里走出來,這個小賓館早上沒熱水了,只能沖個冷水澡。
他走到葉校的面前,抬手放在她的后頸,問:“怎么了?”
葉校說:“心情有點割裂。”
顧燕清與她并排,一起坐在窗臺上,他可以理解葉校的此刻的感受,他初次去戰區做報道是一樣的。
他把葉校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掌心,握著,靜靜地說,“媒體和消防,醫療,各司其職,記者不是站在光圈里的人物,沒法直接救人命,沒法接受鮮花和感謝,但是我們有自己的職業責任。”
葉校看著他,這一點她當然是認同的。
顧燕清說:“我們能做的,就是保證提供正確的信息。當我們的信息提供的越正確,這個社會的決策就會越正確。”【1】
是他每次都義無反顧奔赴現場的意義所在。
這是媒體的重要性,他希望她能從容面對一切情緒的細微變化。
葉校畢竟是第一次,又是連續十天的情緒擠壓,本來她有點搖晃的小樹苗,被他三言兩語扳回來。
她想起他在駐站的經歷,每一個沖突現場都會威脅到生命,或者導致情緒的坍塌。
她挪去他懷里,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帶著胡茬的下巴上親了親,“極端采訪現場,你會害怕么?”顧懷河讓葉校去問顧燕清這些,她一直沒問,今天或許是個很好的機會。
顧燕清不想騙葉校,他只是個普通人,吃五谷雜糧,有七情六欲。
他點頭:“會。”
葉校微微驚訝,他從來沒有流露出來過,她收緊摟他的手臂,指出:“其實你并不恐懼,你很勇敢。”
平心而論,葉校對于職業的理想沒有顧燕清純粹。
顧燕清回吻幾下,他沒說這二者其實并無直接關系。
“對戰地記者來說,職業責任所在。恐懼人性本能,但勇敢是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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