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父母
聽到這句話, 顧父面皮先是一繃,接著等心神穩定之后, 他瞬間惱羞成怒, “我是你老子,我有什么不敢的”
“別以為你在外面認識了一些二流子,我就拿捏不住你了”恨不得把手指戳到自己女兒臉上,顧父步步緊逼。
一時間, 他油膩的臉頰還有稀疏的胡茬清晰可見。
“有種你試試。”完全拋卻了人倫還有道德,顧招娣對著自己的生身父親就是一頓威脅:“你今天敢跟我動手,只要我活著走出這個門, 明天你就等著被開除吧。”
顧父是在附近一個廠子里當保安, 廠子很小,以前甚至用幾條狗就看貨了。現在績效上來了,上面的人才專門找了三個人來在外面站崗。這本來就是一個隨便什么人就能取代的職位,要是天天有人上門去鬧,小領導誰管你到底是什么理由, 還不是干脆開除了事
存了貨的廠子一怕招賊, 二怕失火。憑借這兩點, 再找些社會人士天天在小廠子外面轉悠,嚇也能把小領導嚇死了。到時候對方要是知道源頭在顧父身上,恐怕在那一片區域,顧父要再想找什么保安的工作,也會變得千難萬難。
因為是從農村出來的,沒讀過幾本書不說, 最重要的是好吃懶做,顧父就只能死賴在這個崗位上。顧母沒有正式職業,之前的時候給人當當保姆或者是鐘點工,一個月也能賺個仨瓜倆棗的補貼家用。但好景不長,自從某一任業主發現她手腳不干凈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聘用顧母了。
所以到現在,顧家就只靠著顧父一個人微薄的工資來過活,沒了保安的工作,別說是養孩子了,生孩子估計都生不起。
看準了這點,已經自己兼職賺錢的顧招娣有恃無恐。
“你敢”果然,話音落下的瞬間,顧父又慌又氣,看著底氣都少了許多。
顯然,大女兒這三個月的變化徹底嚇到他了。顧父不明白,為什么當初任由自己打罵的小孩,現在跟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都敢跟自己老子動手了。
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個女孩壓抑了十幾年后的爆發。
想到顧招娣那個叫周彬的老板,顧父和顧母恨的牙癢癢,要不是對方的教唆,他們的女兒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完全不知道兩人此時的想法,顧招娣語氣淡淡:“都到這個地步了,我還有什么不敢的”
無數次在他們手中死里逃生,她心中再無半分溫暖與感情。
“你們可小心點,免得哪天我發瘋,拖著你倆跟我同歸于盡。”這個念頭,她已經幻想了十年了。
在只穿著單衣寒冷的冬天,在每一個饑餓到胃部痙攣的夜晚,都讓她想的發狂。顧招娣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她不愿意去控制,也不想再控制。
倏爾瞪大了眼睛,一直沒有說話的顧母尖叫,“你瘋了”
“對啊,我就是瘋了。”一把將裝著雞蛋的盤子拖到自己面前,無視兩人僵硬的表情,顧招娣扯了扯嘴角,“所以你們千萬別惹我。”
“不然的話,你們可就再也見不到你們心心念念的兒子了。”
接觸到大女兒幽深且空洞的眼睛,不止是顧父,就連一向潑辣的顧母也不由得重重的打了個寒噤。
討債鬼,他們這是生了個討債鬼啊
將屬于自己那份飯菜吃光,洗了自己的碗筷后,顧招娣施施然就回了自己的房間。當一切視線都被小小的門隔絕之后,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她臉上不可遏制的蔓延上了深深的疲憊。
這世界上千千萬萬份的愛,竟然沒有哪怕一點屬于自己。如果顧招娣現在去照鏡子,她或許會看到自己眼眶那里的一抹微紅。
坐在自己親手用木板釘好的簡易的桌子前,低頭看向手中的筆記本,接觸到上面娟秀的字體時,顧招娣腦海里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小姑娘的影子。
近乎相同的年齡,相同的性別,自己與鄭貝貝卻是兩個極端。
她偏執、瘋狂、刻薄,鄭貝貝溫暖、陽光、寬容,這種對比,或許剛好映照了世界的不公平。
顧招娣還隱隱記得,曾經的曾經,她也得到過爸爸媽媽的愛,只是時間走得太快,于是又將一切給奪走了而已。
然后,往昔再不可追。
十七年前,因為當時的條件實在是太差,顧招娣是在一個小小的衛生院里出生的。
當護士將她抱出來、并且宣布了她的幸別之后,就像是犯人被判了死刑一般,整個走廊驟然一寂。
接著不顧兒子的阻攔,原本歡天喜地趕來兩個老人,連看都沒有看自己的孫女,就這樣罵罵咧咧的出了衛生院。
剩下的舅舅舅母也是一臉遺憾,隨手塞了塊紅糖之后,他們說:“先開花后結果,姐姐先出生,以后好幫你們照顧弟弟。”
就這樣,小小的女孩就叫招娣了。
可能是因為第一次做父母,有那么點新鮮在內,三歲之前,顧招娣朦朦朧朧的記憶里,她曾經度過了好一段幸福的時光。
媽媽雖然脾氣不好,老跟鄰居吵架,但她會耐心的哄自己睡覺。爸爸雖然喜歡喝酒,口中也老是罵罵咧咧的,但他會給自己買糖吃。
后來的若干年里,顧招娣總是會想,如果時光就停留在十四年前就好了。
她可以不去長大,也肯付出許許多多的代價。
然而,世事的變遷,總不會隨著人的意志而轉移。
顧招娣還記得,那是一年冬天,她穿著媽媽給自己做的新棉襖,頭上戴著漂亮的絨布頭花。一家三口一起,裹著棉被、坐著拖拉機回了老家。
她縮在中間,爸爸媽媽在兩端。
小小的女孩天真的以為,自己僅僅是去看看爺爺奶奶而已,盡管兩個老人并不喜歡她,為了讓爸爸媽媽開心,她其實可以忍的。
只要忍了就好。
那個時候的顧招娣還不知道,她一切的苦難,竟然是由此開始。
大年三十的夜晚,嬸嬸抱著自己的兒子,一臉的傲慢與輕蔑,這輕蔑,既對著小小的女孩,也對著自己的妯娌。
“要我說啊,生女孩兒有什么用,都是賠錢貨。”
當時顧招娣還不知道媽媽聽到這話為什么會哭,一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眼淚里有屈辱,有憤恨,獨獨少了對孩子的憐惜。
酒過三巡,坐在角落里放置的小板凳上,顧招娣昏昏欲睡。原本一切都是那樣的平靜,直到一枚小小的火星投入這本來就不和諧的席面。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絕戶”這兩個字。
好好的除夕夜,最后演變成了戰場。顧招娣看到看到自己爸爸像是瘋了似的把板凳往大伯的肩上砸,一邊砸,他一邊罵:“放你丈母娘的屁老子操你”
罵但常年酗酒的男人哪兒是莊稼漢的對手沒一會兒,他就被打倒在地了。
在這風雪漫天的冬夜,其他人都在享受著合家團圓的幸福,只有這里,滿是小女孩驚恐的尖叫。
“不要打我爸爸,不準打我爸爸”
顧招娣記得,自己當時本能的跪在了大伯的面前,她抓著大伯的褲腳,攔住了他的去路。小小的人兒啊,真是天真到可憐。
很快,一股巨力將她踹飛了出去。
“叫什么叫,再叫把你扔外面的池塘里喂魚”
小女孩痛哭,小女孩求饒,小女孩哀嚎。面對著這一幕,兩個老人只是冷眼在一旁看著,等一切都結束了,他們才不滿的嘟囔道:“真是晦氣,好好的新年搞成了這個樣子。”
面對眼淚糊了一臉的小女孩,他們還說:“老二啊,你大哥說的對嘛,這死丫頭都出生三年了,你婆娘的肚子還沒個動靜。要我說就是姐姐命太硬,克的弟弟都不敢來了。”
很快,所有人離開,整個正屋就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冷炙殘羹,倒地的凳子和殘破的桌椅,勾勒出了無限的蕭索。
看著胳膊被碎裂的瓷片扎的都是血的爸爸,盡管心中滿是畏懼,但顧招娣還是爬起來,步履蹣跚的走到了他的身前,“爸爸痛不痛”
“滾”
那是顧招娣第一次挨打,第一次被一向疼愛自己的爸媽打。
兩個人就像是要把所有的憤怒和怨恨都發泄到她身上一樣,到了最后,小女孩甚至分不清自己身上的,到底是爸爸的血,還是自己的血。
顧招娣不明白,即使是長大之后,她也一直不明白,為什么爸爸和媽媽會這樣對待自己。她只知道從那以后,一切的一切都變了。
爸爸變得多疑、敏感,每每走到街上,他都在懷疑別人是不是在戳著自己的脊梁骨罵他是個沒兒子的絕戶,除此之外,他還變得越發懶惰,脾氣也變得非常的壞,往往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都會引起他的雷霆暴怒。
一開始的時候,媽媽還會護著她,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媽媽也開始念叨:“如果你是個男孩就好了。”
“你為什么不是個男孩呢”
終于,小小的女孩知道,自己所有的快樂和幸福,都被爸爸媽媽收了回去。那個時候顧招娣以為,只要表現的比男孩子好,比男孩子更出色,他們還會把那些東西再還給自己。
如果能讓他們把幸福和快樂還給自己就好了。
于是女孩等啊等啊,等啊等啊。她從冬天等到了夏天,又從夏天等到了秋天,一個季節又一個季節,一年又一年。
終于,她一點一點長大了,爸爸媽媽怎么還不把失去的愛還給她呢看著身上越來越多的傷痕,顧招娣小小的腦袋里總也想不明白。
或許,她應該再優秀一點。
或許,僅僅是自己不夠優秀吧。
如果乖巧和懂事,還有優異的成績可以喚回曾經的美好,那么她愿意。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顧招娣都如此祈禱著、哀求著。
可窗戶外面的花都又凋了,樹也又禿了,這一天仍然躲藏著,不肯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鄭貝貝:嗚嗚嗚嗚嗚,媽媽好慘
鄭袁昊:我也慘啊
顧招娣:沒我慘
鄭青峰:其實,我也
陸商:那個什么,我
半片刀,我覺得你們還頂得住,所以下章繼續
紅包,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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