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端著茶盞坐在上首，蒼老的眉眼間沉淀著一股憂色，見方慧君指揮著丫鬟要將一間緋紅色留仙裙往宋知綰身上比劃，不由得擺擺手，“太艷麗了些，太后禮佛，估計喜歡清淡些的，多選青色綠色，這類清新些的顏色。”

        方慧君依言照做。

        宋知綰仍由常歡拿著衣服在她面前比比劃劃，有些無奈，但更多的還是憂心。

        今生和前世已經大不相同了，走的路也大不相同，她所具有的重生的優勢已經在蔡丞相一家伏法的時候徹底沒有了，但留下的隱患卻讓宋知綰感覺頭疼。

        蔡丞相是六皇子顧鴻楨的舅家，如今宮中受寵的麗妃是六皇子的生母，也是蔡丞相的親生妹妹，至于當今太后，自從去年從寒山寺回來之后，就十分疼愛顧鴻楨這個孫子。

        此行必然不會安穩。

        挑來挑去，選了一身水藍色的廣袖襦裙，第二天一早，是顧之宴來接的宋知綰。

        “無須擔心，禮儀周全，太后挑不出錯來的。”

        他似乎心情不好，面色有些沉郁，但看見宋知綰，眼底凝結的冰塊還是劃開一些，露出個如沐春風的笑容。

        宋知綰點點頭，忽然伸手牽住了顧之宴的手，少女指節修長，干凈白皙，輕輕握在手里，溫軟，且暖意融融。

        “顧之宴。”

        她喚，顧之宴回神，回握住宋知綰的手，輕輕側頭：“怎么了？”

        “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顧之宴頓住了，宋知綰沒再繼續說話，她只是用那雙清澈的溢滿擔憂的眸子靜靜的瞧他，那樣柔和安靜，叫人心頭一軟。

        她察覺到他心情不虞，也不問，只說，若是不想笑，也可以不笑的。

        顧之宴默了半晌，只是更加用力的攥緊了宋知綰的手，“綰綰，太后她去年才回京，從小在宮中，她就不是很喜歡我……”

        若僅僅是因為不喜歡，那也就罷了，本來也不是什么親生的祖孫，只是看上去慈祥和藹的老人，卻懷揣著那樣惡毒的心思，他幼時也曾經在她面前恭敬孝順，誰曾想一轉眼，她就能對自己下那樣的毒手？

        他在淮陽縣附近遇刺，母妃體內的劇毒，雖說全是蔡丞相一手策劃，但這其中要說沒有太后她老人家的手筆，顧之宴也是不信的。

        顧之宴也不提自己因何而心情不順，只絮叨著說了許多太后的喜好和平常的習慣，不叫宋知綰被挑出錯來，安安穩穩的走出慈和宮。

        宋知綰看著顧之宴太監服飾，又看了看他們相握的雙手，不知怎么，忽然覺得，這有些像夫妻兩個一道去赴宴，丈夫給妻子講宮中注意事項的樣子，這念頭不過一晃而過，卻叫宋知綰心里像滾了一遍開水似的，又熱又燙。

        宋知綰臉頰上飛上一抹緋紅，她故作平靜，狀似不經意的將自己的手從顧之宴手里抽出來。

        殊不知，從她呼吸開始紊亂的那一刻，顧之宴就已經注意到了，微微側頭，就見女孩原本白凈的耳垂覆上了一層誘人的粉紅，像掛在枝頭水靈靈的蜜桃，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顧之宴輕咳了兩聲，移開視線。

        很快就到了皇宮，和多年前來的那一趟不同，那時宋知綰年紀尚小，跟在容妃和當今陛下身邊，還有顧之宴帶著，就充作一個小女孩，也不拘什么禮儀，但如今她是孤身一人，由太后召見進來的，這就大不一樣。

        顧之宴送宋知綰到后宮內門處就要走了，他是掩飾身份，穿了一身太監服飾來的，雖然滿身的氣度遮都遮不住，往那一站，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也都知道宋知綰和顧之宴的關系匪淺，但知道歸知道，這面上還是要裝裝樣子。

        “晚些時候，我來找你。”顧之宴道。

        宋知綰擰著眉，有些糾結：“會不會太顯眼？”

        當今陛下已經在王公貴族里給前來和親的羌族公主挑選夫君了，也就是說，顧之宴和宋知綰的關系，幾乎是擺在了明面上。

        顧之宴笑：“怕什么？”

        他唇角的笑意稍稍收斂，“有我在，莫怕。”

        很奇怪，明明算不上多鄭重的語氣，宋知綰看著顧之宴的眼睛，末了眼睛涌現出笑意，應了。

        慈和宮，上首一位身穿墨蘭色宮裝的老婦人，正沉著著眉眼，手中的熱茶已經冷透了，卻還沒有掀開喝一口。

        “人到了？”她聲音低啞。

        身旁的宮人回：“稟太后，到了。”

        那宮人默了默，又道：“是七殿下送那位宋姑娘來的。”

        太后一怔，像是沒想到那個性情冷淡的孫子也有今日這般，將一個姑娘好好護在心尖上的舉動，這是怕她害她？

        反應過來后便是一聲冷笑：“果然是武夫出身的低賤，這般上不得臺面。”

        “祖母——”

        旁邊傳來少女不滿的嘟囔聲，太后望過去，眉眼間盡是恨鐵不成鋼的怒氣。

        “他將你推的這樣遠，你還要巴巴兒的貼上去？”

        這話也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濮獻儀如果聽得進去，就不會坐在慈和宮里，望著宮門躍躍欲試，漂亮的眼眸里全是卑劣的惡意。

        但一個姑娘家，被親近的長輩這樣斥責，面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紅著眼眶，囁嚅著：“外祖母……”

        從小疼到大的孩子，哪里舍得呢？

        太后嘆了口氣，揮揮手，只覺得頭疼。

        濮獻儀面色松緩一點，近前來，跪坐在太后腳邊，用那張沾染了淚水的臉伏在太后膝頭，“外祖母，獻儀是真心喜歡七哥哥。”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張明媚嬌艷的臉蛋滿滿都是少女情動時的美麗，一雙盈著淚光的眼睛水汪汪的，太后就心軟了。

        “他那樣對你，你還喜歡他？”

        濮獻儀眸光微深，面上卻還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那時只是年紀小，我也實在頑皮，不懂規矩，惹惱了七哥哥罷了。”

        “如今獻儀已經長大了，七哥哥也長大了，小時候的事情，京城中也忘記得差不多了。”

        太后原本冷硬的面色緩和下來，當初宮中御獸閣一事之后，為了濮獻儀的名聲，她就帶著人去寒山寺禮佛，為的就是讓京中的眾人忘記那時的丑態，又讓濮家以濮獻儀的名義做了許多善事，可以說她為了這個外孫女，當真是用心良苦的。

        可原本，她壓根就不必花費這樣多的心思，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當年，那個牙尖嘴利的宋知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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