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長帆遠航
十月十五,北京,張經一黨九顆人頭落地,張經李天寵連同忠心部將八位含冤而死,另一位卻正氣凜然,誓要用自己的獻血激發世人的勇氣。
他本不該今日命絕,只是某人在張經一黨的論罪奏疏上,悄悄的加入了他的名字,這人深知世宗閱奏從來草草了事,終是用這樣的辦法成全此人。
嚴黨勢大,彈劾張經鋪天蓋地,說叫誰死誰就死,對這人卻沒了辦法,最終用如此荒唐取巧的手段,借世宗之手葬送此人。
刑罷,張經李天寵等人八具尸首皆被親人收去,僅剩那人尸首分離,殘缺不全。
再看此尸,早已傷痕累累,瘦成骨頭,便是野狗見了都不知從哪里下口。
行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含恨窺去,任其暴尸街頭。
越大的事,審得越久,張經一案審訊近半年才問斬,然而這個人,審了足足三年,在獄中吃盡古今之苦,身上幾乎沒一塊整肉,卻未被嚴黨“問”出一絲罪狀,唯有借張經一案捎帶上他。
楊繼盛,死劾嚴嵩,在天下仕子潛心縮首之時,唯一挺身而出的人。他的死,宣告了正義與氣骨在陽光之下的消亡,余下的正義,只能偷偷藏著了。
這尸體,大家都避著走,唯有一錦袍青年,親手提著裹尸布,伴著一女子,率家丁抬棺而來。
青年含淚前行,親眼見到了正義的尸體,抑制不住,嗷嚎大哭——
“楊公!元美言出必踐!”
青年跪在地上,親手將頭顱拼湊到身體上,蒙上白布。
青年不知該說什么,唯有宣泄。
他仰天哀嚎——
“啊!!!!”
“啊!!!!”
“啊!!!!”
三聲過后,青年抹淚起身,沖身旁同樣泣不成聲的女子道:“嫂夫人,節哀。”
女子只哽咽點頭,說不出話。
青年隨即舉目四望:“我應過楊公,保楊家后事,今后誰難為楊公遺孀,便是與我作對!”
無人敢言,眾人心中皆拜服于青年的義膽。
抬尸入棺,楊繼盛的靈魂得到了安寧。
正義也許還沒有死。
路人看著殯隊,小聲問道:“這人是誰?怎么不早站出來?”
“不然,王世貞和他爹再厲害,也救不起楊繼盛,神仙來了都要被搞死。”另一人感嘆道,“敢給他收尸,已是仁至義盡。”
“要我看,是多此一舉了,這王世貞也要完蛋。”
“收尸而已,人之常情。再者說,他爹可比張經根基深。”
“張經?還不是人頭落地?”
“……”
隨著殯隊的遠去,暗中幾人也紛紛回各家稟報。
這九人的死,也許寒了天下的心,也許驚了天下的魂,也許燃了天下的血。
……
同日,杭州灣,楊長帆奉命出使東瀛訓倭。他雖對這些苦大仇深的政斗毫無興趣,卻也被攪進了這池渾水。
看著岸邊的家人越來越遠,他耳邊楊必歸在這個世界的第一聲啼哭卻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
生命,無法選擇自己來到怎樣的時代,怎樣的地方,怎樣的家庭。
生命可以選擇勇氣與抗爭,或稱為英雄,或稱為瘋子。
生命同樣可以選擇順從與精明,或稱為平庸,或稱為成熟。
生命的價值以其結果衡量。
生命終將逝去,稱為歷史,留下的歷史,將成就更多生命的時代。
楊長帆眼前,是一段停滯不前茍延殘喘的歷史,他堅信自己民族的偉大,也看到了自己民族的骯臟。
這些感受,對于他來說不僅僅是感受那么簡單了,因為幾天前楊必歸來到了這個世界,來到了這個時代,來到了這個地方。
楊必歸,你的父親,沒有偉人的血液,沒有偉人的智慧,沒有偉人的果敢,沒有偉人的冷血,沒有偉人的才能。
但為了你,他將拼盡全力,去成為一個偉人,去創造一個時代。
只為了你,讓你活在一個更好的時代。
在那個時代,戚繼光不必同流合污,也能名垂千古。
在那個時代,胡宗憲不必損盡名節,也能保家衛國。
在那個時代,徐文長不必孤注一擲,也能一展宏圖。
在那個時代,張經這樣的人不會屈死,趙文華這樣的人無處求生。
沈憫芮一聲輕吟飄來:“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
楊長帆回以微笑:“現在,也不僅僅是父母了。”
“可我連父母也沒有了。”
“你還可以有孩子。”
“呵呵……”
“難以名狀,這種感覺。”楊長帆遠遠眺望,他知道他怎么努力都看不到翹兒懷中那個小小的楊必歸了,但他能感覺到,“總之,就是想讓一切變得更好吧。”
“可終究只是個想法,實現不了,只會造成更大的困擾。”
“你這人怎么永遠這么悲觀。”楊長帆回身望向了船的另一邊。
“是啊,也快些結束這些吧。”沈憫芮跟著他望去,“飄來飄去,這次是漂洋過海了。”
“放心,你是安全的。如果我死了,你會被送到汪直那里。”
“不必了,我也膩了。”沈憫芮淡然嘆道,“說好的,最后一段路,一起走吧。”
她說著,已悄悄抱住了楊長帆。
這次楊長帆沒有拒絕。
長帆遠航,卻未必一帆風順。
楊長帆出發后一個月,毛海峰出獄。
胡宗憲親自送行,撥回了瀝海押著的那兩艘船,原原本本送回,船上裝滿了徽州土特產,這是胡宗憲與汪直共同的家鄉。
除此之外,還有幾封家書,胡宗憲想方設法將汪直被囚禁的家屬接到杭州舒舒服服軟禁起來,傳家書報安好。
這兩艘船,滿載著對汪直友誼的誠意,以及對某人深深的惡意。
又一個月后,噩耗傳來,楊長帆訓倭不成,死于徐海同伙之手,陳東、麻葉刀下,沈憫芮生死不明。一個腐爛不堪的人頭送到了總督府前,明確了原徐海一伙誓不歸順的意愿。
浙江全省大悲,倭寇不是靠訓的,昔日能將就此慘死,杭州全城百姓大呼殺死獄中的徐海,胡宗憲不為所動。
杭州楊府大喪三日,胡宗憲攜徐文長親自前來吊唁,被楊府家人攆出。
楊夫人林翹兒暈厥數日不食,終是被家人救回,只因愛子年幼,無以殉節。
楊家喪事辦罷,遷回瀝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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