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花盛開
柳余吃完早餐,就去了一趟集市。
集市上的人比昨天又多了些,許多人走出屋子,看著藍幽幽的太陽,臉上或是茫然、或是詛咒,但大多數時候還是該干什么干什么――她還去自己的石像那轉了一圈。
“神啊……”
許多人圍在石像前,跪倒拜服,口中念念有詞。
時?M繞在耳邊的祈禱,讓世界都變得鬧哄哄。
柳余看向匍匐的人群,心想,即使她宣布不必信仰神,世界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只是金太陽變成了藍太陽。
光明石像變成了她的――
即使如此,她也不像個神。
柳余對回應祈禱并沒有任何興趣。
一個路人念念有詞著經過她:
“神啊,請保佑我務必攢到一千盧索,我的二女兒又胖又矮,沒有一千盧索恐怕嫁不出去……您是女神,請保佑我的大女兒她生個可愛活潑的孩子……”
柳余:……
所以,她不僅負責婚嫁,還負責生孩子?
“您好!彼凶×诉@個路人,“我記得新神宣布過,不必信仰她!
路人聽見了。
看見攔住他的,是個年輕的少女,也就不計較了,嘆口氣:“……噢沒有神的庇佑,這簡直不可想象!
“您就不怕觸怒新神嗎?”
“觸怒?噢,不會的,孩子,沒有人會拒絕別人的仰慕和尊敬。”少女臉上的笑容很親切,他愿意多說一些,“信總比不信好……啊,我的二女兒要是像你一樣瘦就好了……”
他可惜地道。
柳余:……
“謝謝!
她微笑著提出感謝,路人擺擺手,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晃晃蕩蕩地回去了。
“斑……”
[為什么變得那么快呢?]肩膀上的灰斑雀蔫搭搭的,[他們以前那么信神,噢,你們人類真是長了一顆石頭做的心,還不如我們鳥類!]
“有點難受?”柳余摸了摸軟乎乎的鳥腦袋,斑斑一下子安靜下來,她看向遠方,“都是為了生存!
你能讓我變得更好,我就信你。
可一旦你離去……
為了生活,我也必須舍棄你。
如此簡單而已。
[神要是知道,一定很傷心。]
斑斑扁了扁嘴巴,黑豆眼變得更小了。
“不,他不會的!绷嗫聪蜻h方,聲音很輕很淡,“他不在乎這些……有也好,沒有也好,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少女在陽光下的側臉,白到幾乎透明。
她氤氳在夢幻的淺淡的藍光
里,仿佛是脆弱又易碎的琉璃,可斑斑知道……她不是的。
她是石頭。
世界毀滅了,星球毀滅了,也能獨自流浪的石頭。
[那……現在去哪兒?]
斑斑拍了拍翅膀。
“去買點東西!笔^笑了,笑得燦爛無比,“我得給母親準備個禮物,她快生日了!
[噢,禮物?你要準備什么?]
斑斑的興致一下子高昂起來。
“我還沒想好,你有什么主意嗎?”
[蟲子!吧唧一口可以冒出汁的蟲子!]
“閉嘴!”
最后,買回來一車的鮮花。
納撒尼爾的人喜歡用濃烈的香料來掩蓋體味,只是那香味過于刺鼻,一到公共場合人的鼻子就不管用了……時間久了,和汗味混合在一起,會發(fā)酵成一種奇特又難聞的氣味。
而貴族,卻是以淡香為榮,他們有足夠的條件天天洗澡――
柳余就想親自做一款香水送給弗格斯夫人:這不難,只是有點費時。
她在神宮的圖書館,看神術看累了后,就會找一些閑書打發(fā)時間,其中有一本提到過鮮花提取液的配比。
[噢,貝比,你偏心!都沒有給神和斑斑做過……]
“不,我做過艾諾酒、也做過蛋糕……還給你編過一個毯子!
柳余道。
斑斑不說話了。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她居然從它肥嘟嘟的身體上看到了一絲落寞。
那落寞與平時的它截然不同,倒像是花開敗后留下了一絲余香,它拼命地嗅,卻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花了。
“該走了!
――――――――
時間過得又慢,又快。
這幾天,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許多想上門覲見的貴族或神殿之人,柳余一律拒絕了,只是這也無法阻擋周遭環(huán)境的變化。
經常有人附近徘徊,再遠遠地拜上一拜――
而更意料之中的是,這條街附近的房子都被人大手筆地買下了,那些置產的大貴族們?yōu)榱烁拷恍,斗得烏雞眼似的,仿佛跟她接近一些,都能沾點神氣似的。
而弗格斯夫人始終高高興興的,她進進出出,為了生日宴的到來忙得腳不
沾地。
柳余只有在三餐見到她。
萬幸的是,在生日宴的前一天,她調的香水好了。
弗格斯夫人適合更嫵媚些的氣味,她取了玫瑰、佛手柑、鼠尾草、苦橙葉等一點點調配,最后調配出更富層次的苦玫瑰氣味,這香氣沖入鼻間,就像一個富有故事和風情的女人在款款向你走來――
與時下單薄濃烈的氣味相比,要更淡,更媚,顯層次和高級。</而更難得的是,即使在刺鼻的香水里,這氣味也絲毫不會被吞噬。
它就像裊裊而來的美人,沒人能忽略它――
柳余花了很多心思,在調配時,甚至去了別的世界取材,有些特殊的材料,在納撒尼爾是沒有的。
她還為它捏了個相配的細頸瓶出來,符合時下審美的鎏金瓶身,瓶蓋“捏”成了玫瑰花的樣式,瓶身上鑲嵌了紅色的瑪瑙,整個瓶子就十分精巧可愛了。
柳余也想不到,自己竟會為另外一個人這樣細致地做一件事:
這放在前世,簡直是不可能的。
能讓她這樣盡心盡力的,只有客戶,只有甲方。
而在這個世界,卻不止一次了。
“好了。”
柳余收好香水瓶,樓下傳來弗格斯夫人一疊聲的呼喚,即使成為了“神”的母親,她的儀態(tài)和脾氣也并沒有改善多少,依然是初次相見時,那個尖著嗓子的女人。
“就來!”
柳余頭也不回地道。
今天弗格斯夫人親自下廚,要和她度過一個獨屬于母女倆的生日宴――明天才是邀請了許多人的派對。
侍從們都離開了,整個一樓都煥然一新。
從樓梯口,就綁上了漂亮的緞帶,弗格斯夫人穿著鮮亮華麗的絲綢裙子,帶著高高的假發(fā),仔細看,臉上還敷了一層薄薄的珍珠粉。
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餐廳里的圓桌前,桌子上鋪了一層玫瑰紫的桌布。
桌上是一枝新摘來的薔薇,鎏金燭臺被點亮了,照著一盆精心烹制的蔬菜湯,一塊煎牛排,一份奶酪點心,還有蔬菜拼盤。
食物的香氣充盈在鼻尖,弗格斯夫人涂著紅色的口紅,坐在桌前朝她微笑――
她美麗得就像一副油畫。
和她夢中所見的那樣。
傲慢得像個女王,溫柔得像個母親。
“貝莉婭,快來!”
她一朝她招手,柳余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母親!”
少女的腳步是那樣的輕盈,裙擺微微綻開,像花一樣――
斑斑用黑豆眼斜了一眼,又“哼”地一聲扭過頭。
它像個雕塑般蹲在樓梯口,時不時用翅膀撓撓背,再懶洋洋地睨餐廳口一眼。
餐廳里
的弗格斯夫人也笑了。
她站起身,替柳余拉開椅子,一邊問:“今天……喝點酒,怎么樣?”
“好啊。”
柳余當然不會拒絕她。
“您想喝什么,母親?”
“你等著!
弗格斯夫人神神秘秘地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個瓷罐,那瓷罐看得出有些年頭了,深色的漆都磨得掉了一些。
“還記得嗎?你父
親過世的時候,除了留給我們這一套房子,就剩下這一罐酒了。這是他珍藏多年的酒,說在你出嫁前,一定要和你在這兒好好喝一杯……你是他最寶貴的女兒,要不是他病了……你的父親還沒病前,可是整個索羅城邦最斯文最英俊的貴族,他會的東西可多了,唱歌、彈琴,還會用葉子吹口琴,會編可愛的蟈蟈……還會給你編頭發(fā)!
弗格斯夫人說起過世的弗格斯先生時,像個嬌羞的少女。
那雙藍眸是那樣的閃亮,帶著點點潤澤的水光。
對著這樣一雙眼眸,柳余狼狽地閃躲開視線:
從沒有哪一刻會像現在,讓她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就是一個卑鄙的盜賊,享受著不屬于自己的親情……
“不過,你現在是神啦,就算要嫁,恐怕母親也等不到這一天了。而且這酒……應該在之前就開的。你猜,你父親本來打算說什么?”
弗格斯夫人給兩人都斟了一杯酒。
“……他想說什么?”
“你父親想說,”弗格斯夫人溫柔地看著她,像是要撫摸她的靈魂,“‘貝麗,謝謝你的誕生,你的存在,對他來說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柳余的眼睛一下子濕了。
“母親,我……”
一股沖動迫使她張開嘴,想要將一切告訴對方……
可當看到弗格斯夫人溫柔的眼睛時,她又退卻了。
再過一陣吧。
再過一陣,讓她再貪戀一會這樣的親情……
“來,喝酒!
她舉起手里的杯子。
漂亮的琺瑯杯碰到了一起,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
“喝酒!”
弗格斯夫人一飲而盡。
兩人默默地喝酒,她還給她盛湯,羅宋葉、香菇和奶汁混合在一起,散發(fā)出一種迷人的香氣。
她喝了兩大碗。
牛排也吃了點,煎得有點老,不過,柳余還是全部吃了。
兩人聊了很多,柳余還聊萊斯利,聊神,聊在神宮的一切。
“你愛他!
弗格斯夫人無比篤定地道。
柳余笑,她喝得多了,一雙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補充:
“曾經。”
“為什么是曾經?這樣一個男人,如果母親
年輕二十歲,也會不可自拔地迷上呢。”
弗格斯夫人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那少年迎面而來的英俊和強勢――這是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抗拒的魅力。
“他殺死了我!绷唷翱┛┛毙,“他囚禁我,看我逃,又想殺死我……”
少女帶著一絲執(zhí)拗,認真地告知:
“對外面的人,我隨便他們怎么樣……”
她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我愛的人
,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把我擺在第一位!
“那恐怕有點難!备ジ袼狗蛉藨n愁地道,“即使是你父親最迷戀我的時候……如果我做出有辱弗格斯家族名譽的事,他也會毫不留情地把我逐出門。”
“我知道,我知道,這很難……”
少女支著下頷,不住地點頭,醉意讓她的雙頰透出熏然的粉,憨態(tài)可掬。
她一揮手:
“所以,我不要愛他了!
她捂著心:“愛太苦了……我才、才不要愛!
“……以前你父親很喜歡話劇,在他還站得起來的時候,經常帶我去看……其中有一部,他反復看了十幾遍,而每看一次,都會流淚……母親從前不懂,后來懂了,話劇名字我到現在都記得,叫《孤獨的旅行者》……里面有一段臺詞,”弗格斯夫人用頓挫的語氣吟唱,“……漫長的黑夜吞噬了一切。我只是一個盲人,在孤獨的道路上走了很久很久,可有一天,我看到了曙光,我欣喜若狂。可那曙光一閃而逝,黑暗占據一切……”
“我是一個盲人,我希望我是個盲人……我在孤獨的道路上行走,我希望我從不曾見光明,讓黑暗只是黑暗,讓荒蕪永遠荒蕪……可現在,我見過光明了……我再也回不到過去……我是個盲人,可我內心充滿詩歌,我見過了天空的色彩,聞到了風的氣味……”
“貝麗,”她輕輕的喚她,“你見識過、擁有過愛!
“那么,你就不再是個盲人了!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很平淡的語氣,柳余剛才沒掉下的眼淚,就噼里啪啦地掉下來。
真沒出息。
她道。
“不要再抗拒愛,愛下一個人吧。”
弗格斯夫人道。
柳余捂著臉:
“我,我……”
她感覺,她在一點點變好。
那些荒蕪的地方,開始長出青青綠草,開出鮮妍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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