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朝霞兩個正在擦洗院里的那個大缸，要重開一缸魚，聽講要借錢，然趙桂珍又含含糊糊說不出錢的去處。

        夫妻倆對看一眼，葉維賢不動聲色，喝過幾巡茶就問出了底細。

        收益這樣高，巴菲特來了都得給他跪下——真有這樣的生意，老板全族只怕都要掛上國際刑警通緝令。

        葉維賢看她一眼，娶妻娶賢，納妾納色，自己夫人德色兼有，妻舅怎么就找了這么個蠢貨！就耐下性子細細同她講理財的年化，待聽到巴菲特——從前的世界首富——都沒有賺到過這樣利息，趙桂珍大喜，“這么說，這家理財公司的老板比這個巴特兒還厲害！”

        葉維賢聽她得出這么個結論，不由扶額，他同外人講話向來含蓄三分，趙桂珍是自家親戚，又蠢得不辨左右，他就照直講了。

        趙桂珍正要富甲一方，教葉維賢兜頭一桶冷水澆下來，省城首富——的親媽就不免有些嘀嘀咕咕，懷疑親戚看不得她家有錢。

        葉維賢如何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淡淡一笑，不再說話，只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

        方朝霞看他去摸扳指，就知道他是不耐煩了，忙道，“大嫂，你想想，這個理財利息這么高，那個杜天林自家為什么不把錢放進去？要轉個彎每個月賺你這五萬塊？”

        趙桂珍叫她問得渾身發涼，飛奔回家去尋方正。

        方正剛和鄭寧寧講完情意綿綿的長途電話，就叫親媽問住，他就又打去問鄭寧寧。

        鄭寧寧幽幽嘆口氣，“正哥，你要是信不過我，等這次理財到期就取出來吧，我一片好心，沒想到你居然信別人也不信我”，說完掛了電話，方正忙又去哄她。

        趙桂珍在一旁跳腳，立逼著兒子現在就去鄭寧寧的公司要錢。

        公司里來往的人不多，據說外地成立了新公司，調走了好些員工，方正要退錢，公司不肯，理由也很充足——理財還在封閉期，這會不可能退。

        方正不擅長跟人拉扯，而且到底自己不占理，糾纏半天只好回家，跟鄭桂珍保證這次錢一到期，立馬去贖房產證。

        鄭桂珍日日在家里急得上火，等了半個月實在放心不下，要親自去鄭寧寧的公司看一看。

        公司外面圍了烏壓壓的一群人，看得她的頭一陣陣發暈，就有人湊過去，“大姐，你也是買了這家的理財吧？”

        趙桂珍正想找人打聽消息，聞言點點頭，“兒子買了些，這這這，這么多人圍在這做什么？”

        “大姐，你還不知道？這家老板卷款跑了，說是跑去國外了，聽說他家里人早過去了。”

        趙桂珍眼前一黑，只覺腿腳發軟，那人扶住了她，“大姐，大姐，你沒事吧，要不先坐一會。”

        那邊人群起了騷動，幾個人領頭砸了公司的玻璃門，要進去搬家具電器挽回損失，那人一看，連忙丟下趙桂珍，也自人群中擠進去了。

        趙桂珍呆坐了半天，腦子里飄飄蕩蕩，不知不覺走進公司。

        公司里一地狼藉，略值錢些的都叫人搬了走，她看看沒什么可拿的，又去挨個的翻抽屜。

        方正見趙桂珍有去無回，心里也有些忐忑，跟在后邊找過來，他見著一地凌亂，立刻打電話給鄭寧寧。

        鄭寧寧聽他去了公司，半晌沒有說話，過一會低低說一聲，“正哥，對不起”，就掛了電話。

        再打，就拉黑了。

        方正人財兩失，一連幾日都緩不過來，這天收到杜天林的催款電話，才想起來房產證還押在人家手里，就和趙桂珍去葉家討主意。

        葉維賢展了合同慢慢看過，合同寫得滴水不漏，利息雖然高，并不高得離譜，又在法律允許范圍之內，方正是叫鄭寧寧騙去的——可這跟杜天林又沒有關系，且老板和鄭寧寧都跑了，正是死無對證。

        唯一可圈點的是方正偷押了父母的房本，可如果提這個，只怕方正就先因為詐騙罪進去了。

        趙桂珍不肯叫兒子留下案底，又拿不出三百萬——現在是三百零五萬，期待的看方朝霞，指望她頭腦發熱，撥款救人。

        葉維賢不想沾手方家的事，就便要沾手，也得讓他們先吃點教訓，捧了茶杯在一邊同趙桂珍打太極。

        葉維賢師出名門，幾下推手就推得趙桂珍轉了個圈兒，去罵鄭寧寧，“早就看她不是個好東西！我們阿正就是叫這個狐貍精給騙了！呸！讓我見到她非撕了她！”

        又單獨附上一篇對鄭氏列祖列宗的檄文，開宗明義，分別問候了鄭寧寧的家嚴家慈，太公太君，并另起一段單獨贈與鄭氏的二大爺。

        方朝霞聽趙桂珍罵得不堪，微微皺眉，她早找人打聽過鄭寧寧那個公司，里面的業務員都頗有姿色，專找方正這樣家里有房又無根基的大齡男女談朋友，哄人家押了房子去買他們那個理財，過手就能抽一成的分成。

        鄭寧寧走前同時談著三個男朋友，攏一攏手里也有近百萬，他們自己那個理財的余額都是做出來給人看的，想填多少有多少，實際一毛錢也沒有放在里面。

        如今老板跑的無影無蹤，杜天林他們做慣這個，過幾日必要上門來討債，還不出錢就要討房子。

        方朝霞有心讓侄兒得個教訓，就不肯吐口要幫忙，趙桂珍心里又將方家滿門問候一遍，到底不敢得罪小姑子，灰土頭臉的出來了。

        杜天林早知道鄭寧寧那個公司的老板跑了，摩拳擦掌等著收那幾家的房子，這一日就輪到了方家。

        杜天林一露面，方正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趙桂珍和幾個無賴在家里，那幾個三言兩語挑的趙桂珍火起，嚷嚷著要報警。

        警察來了一問，原來又是經濟糾紛，他們沒法管這個，杜天林又沒動手，只能警告幾句走了。

        趙桂珍看報警無用，只好軟下態度，苦苦哀求，杜天林充耳不聞，同幾個無賴在客廳里打牌，到晚上又叫了外賣，看起來仿佛是個要常駐的樣子。

        周遠明這天要加班，方圓就隨便下了把掛面，切幾片火腿腸，淋上蒜末，又臥了一個荷包蛋在上面，剛要吃就聽到有人敲門。

        趙桂珍進門就哭，“圓圓，你大哥讓鄭寧寧那個狐貍精騙了，押了家里房子去買什么理財，現在錢被卷跑了……”

        方圓一看趙桂珍雙目含淚，就知道她大哥必定又是闖下什么禍要她收拾，不料晴天一個霹靂，劈下來三百萬的大禍。

        趙桂珍握著塊手帕，聲淚俱下，“圓圓，你想想辦法，幫幫媽，那幾個無賴現在家里不肯走，說還不出錢就要賣房子，你怎么忍心讓你娘老子和侄子住大街啊，航航他還這么小，你就不看你大哥也得看他啊……”

        方圓只得打給董靜姝，董靜姝聽講又是借錢，恨不能從話筒里鉆出來揪住她，“你上次怎么跟我說的？不是說最后一次再不管了嗎？這才過了多久？你要有事，我借，你娘家的事，不借！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你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再說這次是三百萬，三百萬！你是要賣腎還是要賣身？要我說房子沒了沒準還是個好事，沒了房他們搞不好就回老家了，你也能喘口氣。”

        董靜姝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出來，趙桂珍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等方圓掛了電話，她立刻道，“圓圓，你這是個什么朋友，居然叫你別管爸媽，一點親情都沒有，圓圓，你可不能聽這種人挑撥就不管家里了啊。”

        方圓疲憊的嘆一口氣，“媽，我真沒錢了，家里那點存款上次全給你了，借了遠明朋友的錢還是他家里幫著還的，我還欠著朋友三萬，我真沒辦法了。”

        趙桂珍期期艾艾，“那……那要不……你問問他大姐？他姐夫那么有錢，大家都是親戚，能不能幫幫忙？”

        方圓心里一涼，“媽，你讓我怎么開口跟大姐說？再說姐夫就真肯借三百萬，我們拿什么還？”

        趙桂珍答不出，可是拿不到錢她就不肯走，方圓無法，只得從信用卡里套了兩萬出來給她，讓她先拿去應急。

        面已經涼了，軟沓沓的泡在湯里，方圓挑起來吃了兩口，突然鼻中一片酸澀，伏在桌上大哭起來。

        杜天林拿著錢，拍一拍趙桂珍的臉，“兩萬塊，你打發叫花子呢，還不出錢，明天我們就找人來看房，這房子估計能賣個……”，他眼睛四下一轉，“四百來萬吧，你們還能落下一百萬，挺好”，說完帶著一群叫花子徑自而去。

        ……………………………………………

        方一航半夜起來上廁所，看趙桂珍呆呆坐在沙發上，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奶奶，你怎么不睡覺？”

        趙桂珍不說話，定定看著他，方一航就有些害怕，把頭埋進她懷里，“奶奶，你怎么了？你不要嚇航航，航航會很乖很聽話的。”

        趙桂珍環住他，孫子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他是她一手帶大，比這世界上所有人都重要。

        她合上眼，就有兩滴淚極慢極慢的流了下來。

        趙桂珍喃喃道，“好孩子，對不起……”

        就睜開眼，突然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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