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唱詩班》第二集，《相思》！
  開場畫面之中，雨水窸窸窣窣地落下，一頂紅色的紅色的油紙傘，在街上移動，奪人眼球。
  還是一如既往的高水準國畫畫風(fēng)，無需多作思考，觀眾就能代入其中的場景之內(nèi)。
  一名留有短須的中年男子，手持紅傘，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轉(zhuǎn)頭，眼神之中好像出現(xiàn)了追憶之色，然后情不自禁地走到一個路邊的商販攤子前。
  攤上本該是賣木梳首飾等女子用件的，男子抓起了一根銀簪，握在手中看得入了神。
  商販是名女子，也不好奇為何一個男人會看首飾看得入神，而是開口稱贊道：“客官好眼力，這是紅豆簪子，南方的式樣。”
  男子看著銀簪中心，一顆鮮艷的紅豆珠子裝飾，怔怔入了神。
  恍惚間，畫面一轉(zhuǎn)，屏幕中鮮紅的珠子不變，但周邊的場景卻換了模樣，珠子也變成了一顆真正的紅豆。
  怔怔看著紅豆的，變成了一名少年。
  “這轉(zhuǎn)場，厲害了！”
  《深夜唱詩班》的論壇上，已經(jīng)有討論貼在實時更新，隨著深夜宇宙粉絲群體的擴大，很多人秉持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心態(tài)，喜歡和同好們一起觀看視頻。
  物理空間上的隔絕，并不能成為阻礙他們交流的理由。
  “這動畫制作的規(guī)格是越來越高了，開場的紅紙傘，還有銀簪上的紅豆珠子，都是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動畫轉(zhuǎn)場，有那味了！”
  “我喜歡這部動畫的原因就在這里，能感覺到工作室是上了心的，不僅國畫畫風(fēng)是我見過的最頂級，而且各種轉(zhuǎn)場都構(gòu)思得很精妙，順其自然。”
  “細節(jié)拉滿啊，愛了愛了！”
  “666，我給這個轉(zhuǎn)場打一百昏！”
  “但是，有點不妙啊，這個開場給我的感覺就是要刀！”
  “靠，你不說我還沒感覺，聽你說完我就開始害怕了。”
  “不會吧，別搞我啊，最近心情已經(jīng)有點憂郁了，不想看到刀啊啊啊……”
  動畫之中，少年舉起紅豆是瞧了又瞧，捏了又捏，最后突然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嘿嘿！”
  然后甩著鞭子就往門外跑出。
  母親見狀，連忙把他叫住，擔(dān)心問道：“桐兒，你要去哪兒？外面正在下雨！”
  少年急忙轉(zhuǎn)過身來，卻不是聽了母親的話回心轉(zhuǎn)意，而是伸手抓過了放在門后的油紙傘。
  一柄紅色的油紙傘。
  “娘，我去看六娘。”
  哦豁！
  看到這里不少觀眾就發(fā)出了無奈的苦笑。
  要素齊全了！
  紅紙傘、紅豆，一個女孩的名字！
  未來和過去的重疊。
  幾乎不用浪費什么腦細胞，所有人都能頃刻就在心里腦補出一個完整的狗血愛情場景劇。
  看著少年舉著紅色油紙傘，蹦蹦跳跳，笑著往門外跑，很多成年觀眾都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
  笑吧，你就盡管笑，現(xiàn)在笑起來有多開心，將來回憶的痛楚就有多么苦澀！
  咦？
  你問我為什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我建議你別問，我們只是普通網(wǎng)友，你問下去就有點冒昧了噢！
  少年興奮地打著傘，穿街走巷，跑得氣喘吁吁，終于在一扇木門前停下了腳步，敲響了門上的銅環(huán)。
  “六娘！六娘！”
  門扉被拉開，露出半張少女宜嗔宜喜的臉龐。
  “小秀才，你來這里做甚呀？”少女問道。
  少年興沖沖地跑來，此時卻有點猶豫了，小臉通紅，也不知道是紅色油紙傘映射在他臉上的紅，還是害羞的紅。
  他眼珠子轉(zhuǎn)了幾圈，才結(jié)結(jié)巴巴道：“給，給你看個好東西。”
  少女打開半扇門扉，毫不客氣地伸出手，仰起頭閉眼說道：“何等好物，且呈上來！”
  和少年不同，她卻是一副略微清冷高傲的神態(tài)。
  裝的！
  她是裝的啊！
  無數(shù)男人在內(nèi)心發(fā)出無聲的咆哮！
  太熟悉了，簡直太熟悉了！
  記憶里的那個她，在剛開始時也是故作姿態(tài)，擺出一副愛搭不理的高冷形象，實際上，相處久了，熟悉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就是個小傻瓜！
  后面哭起來……
  算了，這種事情不能多想，稍微回憶一下就有小刀在撕裂心臟。
  少年似乎也被少女冷淡的表情和語氣給嚇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見他呆頭呆腦傻乎乎的樣子，少女終于控制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把手探出門外，一把將少年揪上了臺階，拉進門內(nèi)。
  “呆呆的，都濕了，快上來！”
  兩人坐在屋檐下，少女期待著望向少年緊緊攥住的雙手。
  少年用一種堪稱神圣的儀式，把緊握的雙手張開，露出里面被他珍藏了一路的寶貝——
  一顆紅豆。
  少女看呆了。
  俯下頭去仔細認真地瞧了瞧，然后轉(zhuǎn)頭望向了少年的臉。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我當(dāng)是什么寶貝呢，這不是紅豆嗎？”少女眼神之中都充滿了嫌棄。

  然后有點生氣地站起身來，雙手叉腰，怒道：“有什么稀奇的！”
  說完就轉(zhuǎn)身返回了屋內(nèi)。
  “哎哎哎！”少年連忙喊住了少女，說出一句讓很多觀眾都記憶深刻，且在不久后的未來，成為經(jīng)典的話語——
  “這可不是一般的紅豆，這是王維詩里的紅豆！你沒聽過王維的……相思嗎？”
  少年越說越是心虛，而少女則是返身回來，走到他的跟前，居高臨下。
  “小秀才，那你背得出嗎？”少女嘴角掛著一絲笑意。
  少年哪里經(jīng)得起這般犀利的激將法，在心儀的女孩面前，絕對不能被質(zhì)疑我的專業(yè)能力！
  就讓你看看秀才的實力！
  “怎地不能？”少年站起身來，一番打手心的約定后，開始了背誦。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
  說到這里，少年突然打結(jié)巴了，在那“此物、此物、此物”地重復(fù)個不停。
  把屏幕前的一群男女老少們給憋得是夠嗆。
  此物是個啥，你丫的倒是說啊！
  但少年轉(zhuǎn)身看著少女的身影，他臉色通紅，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來。
  這次沒了紅色油紙傘做掩飾，自己的紅臉，是暴露無遺。
  少女卻不管那么多，伸手就抓住了少年的手臂，壞笑道：“背不出來了吧，按照約定，要打手心，伸出手來。”
  幸好這時，救星出現(xiàn)，身后傳來了母親的呼喚聲。
  “桐兒，桐兒，飯熟了，快回家來！”
  少年喜笑顏開，如絕處逢生，急忙掙脫了少女的手，開心道：“娘叫我了，再見！”
  也不顧少女在身后氣得跺腳。
  目睹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少女此時攤開了自己的手心。
  不知何時，那枚紅豆竟是從少年的掌心落入了少女的掌心，在雨中，在白皙的掌上，鮮紅剔透，如同一枚會發(fā)光的紅寶石……
  鏡頭一轉(zhuǎn)，雨一直下，回到私塾里的少年，透過窗，抬頭望向天上的雨水，耳邊是同窗們朗朗的讀書聲。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
  少年心不在焉，滿腦都是六娘那張宜嗔宜喜的小臉蛋，以及離別前的那一句——
  “伸出手來！”
  神轉(zhuǎn)場再次出現(xiàn)，腦海里是六娘的俏臉，回到現(xiàn)實，卻是教書先生白發(fā)蒼蒼的老臉，做著同樣的動作，說著相同的話——
  “伸出手來！”
  戲里戲外笑聲一片，只有少年手心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回家路上，少年望著紅腫的掌心，心情郁悶。
  恰好路過六娘的家門，被守在門口的少女給叫住。
  “秀才，你怎么了？被先生罵了？”
  少年悶悶不樂，沒有說話。
  “別難過啦，給你個好東西，算是昨天的回禮。”
  少女從遮掩著的寬大袖口里，端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紅豆粥。
  少年瞬間轉(zhuǎn)悲為喜，伸出手去想要接過碗，卻差點打翻在地。
  此時六娘才看見小秀才受傷的手掌，關(guān)切問道：“先生打你了？”
  小秀才哪肯在心上人面前承認自己挨打的丟臉事跡，死活搖頭不認。
  六娘拿他沒有辦法，沒好氣地笑了笑，雙手把碗捧在手心，說道：“張嘴。”
  然后在屏幕前一堆慈母笑的注視下，一勺又一勺喂到了少年的嘴中。
  這碗紅豆粥，好甜！
  …………
  鏡頭再次轉(zhuǎn)場，還是陰雨連綿的天氣，也讓許多早有預(yù)感的觀眾們，內(nèi)心晴轉(zhuǎn)多云。
  長在樹上的紅豆成熟掉落，砸到一只攀附在葉子根上的紅色蝴蝶，蝴蝶被驚到，展翅高飛。
  在這只蝴蝶張開翅膀的瞬間，不知是否眼花，湯光遠似乎把紅色的蝴蝶，看成了一個“喜”字。
  陰雨天可和“喜”字不太搭啊！
  內(nèi)心的不安感，在下一刻達到了頂峰。
  黃色的油紙傘打開，露出盛裝打扮的六娘身影，轉(zhuǎn)瞬間，她卻已是長大成人，成為美麗的黃花大閨女。
  她的美貌似乎小鎮(zhèn)上人人都有所耳聞，每次出門，都會有鎮(zhèn)上的青年在一旁偷看。
  六娘對這些偷看的青年不假辭色，高冷異常，卻在街上看見同樣長大后的小秀才時，喜笑顏開。
  此時此刻，正如彼時彼刻！
  只是主動露出笑臉的，換了個人！
  六娘本想要朝小秀才走去，卻被一旁的老婦人拉住了衣袖。
  長大成人了，要顧及影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嬉笑怒罵，兩小無猜。
  所以說，長大到底帶給人什么了？
  湯光遠莫名心生感慨。
  動畫里，秀才和六娘就這么擦肩而過，沒有說話，但都在悄悄回望，臉上不由浮現(xiàn)開心的笑。
  平靜的日子里，秀才寒窗苦讀，勤奮用功，經(jīng)常挑燈夜讀，桌上案牘成山。
  六娘則是在家穿針引線，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
  一切都似乎預(yù)示著，兩個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的少年少女，即將結(jié)緣，走到一起。
  但湯光遠卻從中讀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

  起初這些細節(jié)還不太明顯，直到他看到動畫里先后出現(xiàn)的兩幅場景。
  六娘坐在家中繡花，她的閨房窗欞高大，房間寬敞，身后露出的一角家具，也是紅緞覆蓋，絕對是非富即貴的大戶人家。
  而下一秒畫面跳轉(zhuǎn)到秀才家，卻是狹窄逼欠，基本空無一物，還顯得破破舊舊。
  前面的許多細節(jié)也頓時浮現(xiàn)在湯光遠的心頭。
  為何小秀才跑去六娘家中，要穿街過巷，似乎有一段很遙遠的距離？
  為何在小秀才眼中很是稀罕寶貝的紅豆，在六娘眼中卻是稀疏平常之物？
  為何在母親呼喚小秀才回家的時候，六娘卻仿佛和小秀才的母親，一點都不熟悉，連聲招呼都不打？
  為何在街上偶遇時，六娘身邊的老婦人，很是抗拒六娘和秀才打招呼？
  兩人之間，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門戶之別，卻是猶如一道無形的墻壁，攔在了兩人面前。
  小時候可能還察覺不到這無形墻壁的存在，長大之后，卻是越來越清晰地看見墻壁的模樣！
  無形，但堅固！
  每一天，六娘都如小時候一樣，會獨自一人守在門扉后面，看著門外的讀書人來來往往。
  她家后門就在小鎮(zhèn)通往私塾的必經(jīng)之路上，只要守在這里，就能看見秀才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那扇門扉被女子合上，再也沒見打開過的畫面……
  “轟隆！”
  秀才在讀書之時，被窗外不知是打雷還是放鞭炮的聲音驚吵到。
  他出門一探究竟，卻只聽聞鎮(zhèn)上的居民在議論紛紛，說是有什么大喜事，門當(dāng)戶對之類的。
  秀才心里好像有了不祥的預(yù)感，他顧不上雨天和泥濘的街道，撒開腳丫子便跑了起來。
  正如兒時一樣，穿過大街小巷，去往那處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院。
  到了正門，只見鞭炮齊鳴，有仆人挑著扁擔(dān)，將一籮筐一籮筐的彩禮，送入院內(nèi)。
  六娘在廂房里，一邊垂淚，一邊刺繡，不小心被針頭扎到手指，滲出一滴圓潤鮮紅的血液——
  正如當(dāng)年的紅豆！
  她終于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悲傷，一把撲入老婦人的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而秀才則是撒腿狂奔，冒雨去到后門那處承載了太多回憶的臺階上，他想要敲門，叫六娘出來，問個究竟。
  但卻最終沒能真正用力敲下。
  一墻之隔，終究是成為了兩個世界。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
  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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