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殿15

        自那日“清平坊問誓”后，司徒墨就被眾修士押回昆侖山問罪了。落迦山的小廚房不用給這些外來修士做飯，連下山運菜的次數都減少了。

        陌千尋給百衲門宗主裴灝——原主的二師兄——回了一封信，信中簡要概括了“清平坊問誓”的前因后果，并且預告了一下仙修們要讓裴灝嚴懲司徒墨之事，好讓他心里有個準備。最后，陌千尋順便提了一嘴她收了個親傳弟子。徒弟很勤奮，是個火靈根，仙骨頗佳。還說她決定洗心革面，好好整頓羲和宗。

        信中除了沒說鬼蜮蟲是陌千尋弄的，其他都是事實。

        這日她在流照閣內打坐，想要突破寒冰術第八重境界。

        藍閃蝶在一旁鼓勵她。

        “主人，就差一丟丟就能突破了，加油呀！”

        不過，這次還是沒能成功。

        第八重境界「千里冰封」是寒冰術中最高的境界，她現在陷入瓶頸，怎么都到達不了。

        不過著急也沒用，陌千尋深吸一口氣，將靈力沉到墟鼎內的丹田。

        “算了，今日就到此為止。我可能還差一些機緣，這也是強求不來的。”

        藍閃蝶變換成人形，摟著陌千尋的脖子安慰道：

        “主人，不要灰心哦，只要勤加練習，你肯定能突破「千里冰封」的。”

        陌千尋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時機未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她站起來，走到閣外的游廊向遠處眺望。

        流照閣是落迦山最高的閣樓，畫檐勾星，寶珠觸月。所有風景盡收眼底。

        不遠處有個紫衣少年正在練劍，劍鳴錚錚，風卷殘云。少年身手矯健，一招一式間干凈利落。

        陌千尋滿意地點點頭：“看來雙兒已經突破甘淵劍法第三重了。”

        小藍“嘁”了一聲：“他是單靈根，學東西自然快。”

        一陣風過，游廊上的吟風鈴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自從王媽媽弄了這個吟風鈴，陌千尋睡眠好多了，她百無聊賴地敲了一下風鈴。

        背后一個聲音道：“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陌千尋猛地回頭：“誰？”

        小藍：“主人，是壬十一買來的綠頭鸚鵡。這鸚鵡真聰明，比十一聰明多了！十一還沒學會這句詩，它就已經學會了。不過，主人，你知道這句詩是什么意思嗎？我看玳瑁屏風上寫了這句詩，讀起來一知半解的。”

        陌千尋運功不久，身上寒氣未散，她抱著桃花手爐，坐在美人靠上。

        “意思就是‘我想你了’。”

        小藍“哦”了一聲，假裝自己懂了，事實上她只是個靈獸，對人和人之間的感情羈絆沒有什么概念。

        “看來原主在給這個閣樓命名時，一定是在想念著某個人。”

        陌千尋莞爾：“嗯，應該是這樣的。”

        小藍：“不過，很難想象原主這樣一個到處惹桃花的人會想念一個人誒。難道她也有喜歡的人？可是如果真有喜歡的人又怎會去撩撥其他男子呢？”

        “你都不知道，我更不清楚了。”陌千尋把被她的手冷掉的手爐放在身旁的木欄上，“我有些冷，進去吧。”

        “是，主人。”

        閣內爐火劈啪作響，陌千尋坐到火爐旁，火光映在她的臉上。

        面前的書桌上放著她起草的告示文書。

        最近幾日，陌千尋命人將告示貼到昭告石上，大意就是：本宗逐漸蕭條，不得不裁剪人口。不想修仙的人這幾日就可以收拾包袱下山，羲和宗會給下山弟子每人一百兩的分手費。如果想繼續留在落迦山，就必須好好修習仙術。如有觸犯宗規者，一律攆下山。屆時不僅名聲不好聽，也不會有一百兩銀子。

        告示一經貼出，落迦山上三停走了兩停的人，剩下的大多是無怙無恃、真心想要修仙的人。落迦山少了很多吵嚷聲，陌千尋也全心全意放在傳道授業上。她將鏡雙的怨氣鈴鐺取了下來，替換掉鈴舌，使這個血鈴鐺一旦感知到怨氣侵體，便會發出可以靜心凝神的安魂音。陌千尋還把從血鈴鐺上去掉的鈴舌放在自己腰間佩戴的玉鈴鐺上，只要血鈴鐺感知到鏡雙體內涌入大量怨氣，她就可以通過玉鈴鐺知曉，并立馬循聲趕到鏡雙身邊。

        陌千尋將告示文書壓在鎮紙下。暖爐上坐著一個紫檀壺，壺內的龍井茶已經沸了多時，閣內茶香渺渺。她拎起紫檀壺，在竹杯內倒了滿滿一杯，左手握著杯子，右手隨意翻看著書桌上的書籍。

        一旁的書架上放著滿滿當當的書，其中最上層的是各色琴譜、仙人譜、劍譜、符箓集、百草繪等修仙工具書，中間則放著各種民間演義話本和春宮圖。

        看到春宮圖的時候，陌千尋眼睫毛都沒動。原主非常像會收集春宮圖的人，要是原主沒有春宮圖陌千尋才會驚訝呢。

        小藍：“主人，還是沒找到凈魂曲的譜子嗎？”

        “嗯，”陌千尋翻看著面前的琴譜，“奇怪了，應該是有的，可是怎么都找不到，難道是散佚在別處了嗎？”

        她決定近期教習鏡雙學習琴曲，凈魂曲是最好的學習曲目。將來要是鏡雙被邪魔打上渡魂釘，可以用琴聲為自己清心滌魂。

        陌千尋正翻看著，突然，一本紫色封皮的書從最上層的格子里掉了下來。

        陌千尋反應很快，用腳將書勾了一下，猛地往上使力，那本書飛到半空，被她用右手接住。

        暖爐上的紫檀壺內發出咕嚕咕嚕的水聲，陌千尋右手拿著書，左手將茶壺從暖爐上取下，放在茶枰上。

        她坐在蒲團上，打開了書。

        書中沒有任何字句，一團拂之不散的黑霧飄蕩在書頁間，無論陌千尋翻到哪一頁，都是如此。

        這是一本禁書。

        修仙界有很多禁書，有些是因為書中記載著歪門邪道，有些是因為寫書的人已經墮落成魔，還有些則是因為里面寫著能讓六界失去平衡的禁術。當然，也有一些民間給神仙們做的傳記。這些傳記記載了某位大神或上仙的黑歷史，于是在某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被神仙們下了禁制。

        陌千尋本來沒在意這本書，可是看到里面的黑霧后，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小藍？”

        “在，主人。”

        陌千尋把禁書隨意翻到一頁，黑霧翻滾凝聚，時而變成野獸，時而變成猛禽，活像個百妖譜。

        陌千尋拎著紫檀壺朝竹杯內又斟了一杯茶，龍井茶甘而不膩，苦而不澀，周圍浮著淡淡的茶香。

        “你會變成書蟲嗎？”

        小藍變成一只翩飛的大藍閃蝶，它抖擻著翅膀，瞬間變成一只藍色的蠹蟲。藍閃蝶本來就是一種昆蟲，同類之間轉變很容易。

        “世上沒有一本書是書蟲看不進去的，小藍，辛苦你一下，可以進這本禁書幫我看看里面寫了什么嗎？”

        “是，主人。”

        說罷，這只藍色的小書蟲就飛進黑霧，陌千尋隱約透過黑霧看到一只磷火般的小蟲在書頁間游走。

        等喝到第三杯雨后龍井時，藍書蟲才從黑霧中爬出來。

        它恢復蝴蝶狀態，向陌千尋講了書中的所見所聞。

        “主人，這是原主的師尊——丹丘子寫的一本棋譜。這本書叫《爛柯集》，記述了丹丘子與友下棋的精彩對局，同時還有他和好友下棋時發生的趣事。這本書記載的大多是發生在三百年前神魔大戰前的事情……”

        三百年前，百魔尚未出世，仙界靈力清澈，人間海清河晏。

        靈山上，梅園里，一位白衣男子正在和一個青衣男子坐在釣雪亭中下棋。

        棋枰上不是黑白子，而是園中紅梅花和白梅花。一旁的紅泥火爐上溫著桑落酒，亭外雪落無聲。

        白衣男子腰間配著青圭玉佩，右手掇著一朵白梅，劍眉深深，目光皆落在案上的棋枰上。

        對面的青衣男子右手支頤，唇角沾笑，撫著棋盒里的紅梅看向丹丘。

        “丹丘，要不你直接認輸得了，再這樣思忖下去，我這酒是喝還是不喝？”

        丹丘從沉思中回眸，喉結微動，腕骨輕移。他放下指尖的白梅，手上梅香未散。

        “罷了，愿賭服輸。說吧，你想要什么？”

        青墟收回閑散撐著的手臂，將案上殘局拂去。

        “你們修仙之人就是規矩多，今日你的四個寶貝徒弟不在身邊，陪我飲一杯何妨”

        丹丘：“青墟，你知我門不飲酒的。”

        “我當然知道，所以這才叫懲罰嘛。你我為友多年，這點戒律都不能為我破嗎？丹丘啊丹丘，真不夠朋友！”

        丹丘嘆了一口氣：“好好好，說了愿賭服輸，我也不能言而無信。今日就陪你一杯。下次棋上較量定不輸你！”

        青墟眉開眼笑在另一個杯中斟了一杯酒。

        “下次再說下次吧，今日你我不醉不歸！定不負這與君釣雪下棋的好情致！”

        陌千尋打斷藍閃蝶的講述：“停，你幫我看一下釣雪亭內案幾上那本攤開的書籍，是不是一本樂譜？”

        藍閃蝶運轉靈力，撲閃著翅膀。

        “主人，的確是一本琴譜。”

        “你把譜中所寫抄下來，我看一下。”

        “是，主人。”

        藍閃蝶停在一張素白紙箋上，很快，上面便浮現了幾行水藍色的字跡。

        陌千尋坐在琴前，依照琴譜撥動琴弦，泠泠弦音從玉琴上流瀉。

        果然有清心凝神之效。

        “這好像就是滌魂曲曲譜，”陌千尋十指收起，余音繞梁，“小藍，麻煩你進去看一下這本書的名字。”

        “好的主人。”

        說罷，藍閃蝶又變回藍書蟲，爬進了那團黑霧。藍書蟲踩著一根琴弦，來到丹丘面前的案幾上。

        丹丘和青墟正在飲酒和詩，青墟子臉上已經浮上薄紅，而丹丘依舊面不改色。

        “丹丘，”青墟打了個酒嗝，“沒想到，你酒量還挺不錯，真是人不可貌相，我還以為你是個一杯倒呢。”

        丹丘舉杯，玉石碰撞，瑯瑯琳琳。

        “裘上落霜拂不歸，梅園釣雪還欲醉。”

        青墟笑著飲完杯中桑落酒，和道：

        “知己不悔千樽少，笑談再飲三百杯！”

        “哈哈哈，盡遂你愿！”丹丘道。

        藍書蟲從《爛柯集》內爬出，重新變回藍閃蝶。

        “主人，的確是凈魂曲。”

        陌千尋笑著起身：“幸哉，那我就不需再找了。不過，小藍，你知道為什么這本書被列為禁書嗎？一本棋譜而已，我實在想不通此節。”

        “因為，青墟子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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