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月三
顧蕭最重要的人是爺爺。
大二下學期的時候,顧蕭爺爺因為食管癌進了醫院,醫院打電話給他的時候,因為上課靜音沒有接到,等到下課,他直接跑去了車站,慌忙到在車上請假,我怕這種先斬后奏的行為惹輔導員不快,又去跟輔導員說了一聲事情的經過。這件事情也算過去。
上完這周的最后一節課,我收拾了一下,向輔導員請了假,去了通州。
我看到顧蕭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了,他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吃東西,給他帶了一些面包。
我走到他面前,他看到了我,停頓了一下,然后直愣愣的站起來,兩手磋磨著。
“你怎么來了?”
“最后一節課,我想著,來看看,而且最近沒什么事情。”
他點點頭,有點無措。
“餓嗎?你要不先吃點?”
他接過,沒動。
“輔導員那里,我說好了,幫你請了幾天假。”
“我周日晚上就要回去,這幾天我可以幫幫你,你別太”
“你回去吧。”
這話,直接卡到我嗓子眼,“累”字還沒出口,就被截胡了。
“我一個人也可以的。“
“沒什么大問題的。”
“你不用陪我的。”
一句一句的,他似乎覺得自己很善解人意,倒是顯得我多管閑事。
“那你要誰陪你啊?”我笑著,氣笑著。
“我說了,我一個人可以。“
真真是個榆木腦袋。
把榆木腦袋給腌了。
我去!
“那我現在回去?”
“現在?八點多了。”
空氣有一瞬間凝結,相顧無言,各懷心事。
“你也知道八點多了,沒讓我先坐坐,倒是讓我先回去?”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
“不用了,你現在心情不太好,我理解。”
“我也會走,但請讓我自己看著辦。”
“你就當我,是特意來醫院找地方坐的。”
“就當我,可能實在是太閑了吧。”
我們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中間隔了幾個人的座位,來來往往數不清多少人坐了又走,走了又坐,我們始終不說話。
我們幾乎從來沒正面吵過架,這應該算是第一次。
我自上高中起幾乎沒與別人紅過臉,這也算是第一次了。
說實話,我很不喜歡這種讓我無法控制的壞情緒。
但是,那能怎么辦呢?一只無形的手一直揉捏這心臟,像是要把內心的酸澀都滲透出來。
我甚至在想,如果今天來的人不是我,是徐靜怡,那他會不會也像趕走我一樣,趕走她?
會不會跟她說回去?
還是,撥開外面種種防御,把內心的脆弱暴露在她面前。
然后呢?然后他們敞開心扉?接觸誤會?堅守共度?然后星期一的時候,跟我saybyebye?
我已經想到我要穿什么衣服,該怎么樣控制表情,又云淡風輕的說:“哦~恭喜啊。”
我就像小丑一樣,跳梁小丑。
我一瞬間,覺得委屈到可笑。
也沒人逼你不是嘛,有什么可委屈的,有種你自己說分手啊!
哦~,又舍不得,真的有一點點的舍不得。
如果理智和感性可以分離,而我可以分裂成兩個沈徽安,我也不至于那么的難過又可笑。
他們兩個那么的熟悉,以前那么親密,跟我完全不一樣。
他不要我陪,他要徐靜怡陪?
徐靜怡已經在我嗓子眼,可下一瞬間,就被我壓下去。
何必讓人生厭呢?本來他就不開心了。
那我也生氣啊?
那能怎么辦呢?
忍住!
誰讓沈徽安喜歡顧蕭呢!
那我活該?
忍住!
萬事萬物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戀愛嘛,也不例外,總要一人歡喜一人哀,就能量守恒了嘛。
那他現在哀了吧!
有點同情心吧,沈徽安,咱們現在雙倍哀,之后收獲雙倍快樂。
我不想哀
不!你想!
那我
忍住!
我其實想說,算了,大人有大量,沈徽安不跟顧蕭一般見識。
我沈徽安的格局真大!
棒死了!沈徽安!
但是理解歸理解,生氣歸生氣,我還是不打算理顧蕭。
顧蕭也很難受的!
我
爺爺都進醫院了!
那我
只有他一個人,身邊也沒有爸媽!
那我今天不主動跟他說一句話。
那明天
閉嘴!明天的事情明天說!
不得不承認,兩種人格還算有趣。
他們總是能達到平衡,偏向顧蕭的平衡。
為什么呢?
因為我喜歡顧蕭,因為顧蕭讓我心軟。
午夜十二點了。
今天過去了!
那又怎么樣!
可以說話了!
說!
話!
啦!
別煩!再煩我掐死你!!!!!!!
這次倒還算是堅守底線。
“對不起”
其實很小聲,小聲到懷疑是不是幻聽,但我因為心理作祟,實在不希望是幻聽的情況下,我的兩位小人停止了爭斗,沒出息的散了。
反正他說了,反正我原諒顧蕭了。
“沒事。”我說的極為云淡風輕,兩個小人已經被我扼殺掉了!
“你難道不要睡覺嘛?”
“你睡吧,我守著就行。“
“爺爺怎么樣了?”
“醫生說,還沒過危險期,住院留查。”
“那要幾天了吧?”
“嗯。”
嗯?!然后呢?少年?!
沈徽安!沈徽安!沈徽安!想話題啊!話題!!!!!
“明天星期六,后天星期日。”
“嗯?對啊,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是我沒事做。”
然后我強調了一下:“我是真的閑,真的!”
顧蕭看著我,眨巴眨巴眼睛,我瞪眼睛蹬的大大的,眼神真誠的一批。
顧蕭:
顧蕭慢悠悠的說了一句:“看來是假閑。”
“你別聰明勁用在這個地方呀!”
“這不需要動腦的。”
“那咱們挺默契的,都可以非條件反射。”
“為啥非條件反射啊?”
“因為不經過腦子啊!”
“”
“好冷。”他面無表情的說。
“那邊有被子。”
“來不及了,已經被你冷壞了,你要負責。”
“負啊!絕對負!”
“”
“安安,說全!”我能夠感覺到聲音的溫柔,就是太溫柔了,就很反常。
“負責!”我認慫。
“你個沒良心的丫頭!”
“顧叔叔,你怎么能這么老!”
“沒事啊,顧叔叔,等你干不動的那天,有我繼承你的家業!我養你!”
“”
“謝謝你。”他笑了!
“不客氣,應該的。我跟你誰跟誰呀真的是。”
“如意算盤打的我都爬起來,帶你走了。”
“好滴呀!”我說:“那帶我走吧。”
啊哦,沒聲了!
尷尬了。
“一個棺柩?還是一個火葬場?”我撐著下巴,靜靜的看著他,慢悠悠的添了句:“都可以。”
他看著我,又轉過頭,不看我了。
啊哦,那尷尬就尷尬吧。
一聲輕笑劃破了黏黏膩膩的面團。
“我爺爺他總是很煩,別人家的老頭子都是搖著扇子乘涼,就他煩完我初中,又煩著我高中,大學總歸是煩不到了,結果老頭子卻躺在這里了。”
他仰頭,手蓋在眼睛上。
“他怎么就突然不醒來煩我了呢?”
“我為什么到現在才知道?”
心里密密麻麻的被刺著,我突然意識到,語言竟然是如此的無力。
“爺爺不想讓你擔心吧,老人家都這樣,感覺自己可以挺過去的,就不想麻煩子女了。我爺爺當初也是隱瞞病情最后癌癥惡化然后走了,前一年還答應我給我燒紅燒肉呢,他燒的紅燒肉比飯店里的還好吃,但是最后我卻再也沒吃到紅燒肉了。”
“可能都怕吧,怕一張紙注定了結局。像我們以后出來工作,都是一張紙告知生死的,以為只要不收到那張紙,似乎就可以延長,再延長,誰也不想收到那張紙,誰都害怕收到那張紙。”
我轉過頭,顧蕭正看著我,眼底紅血絲過多。
一顆心始終無法安定,顧蕭累了。
我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眉骨和眼角的一處紅色,
“顧蕭,以前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們明明見過死亡的,死亡并不稀奇,甚至一位教授說:死亡像玫瑰一樣常見。每一朵花開的瞬間,就有生命的凋零,照道理來說,我們不應該會懼怕常見的事物,可是當我看見我的爺爺身上都是管子的時候,我依舊懼怕。”
“可是后來我想明白了,無論看過多少次死亡,但我們從未經歷過,就像我們看見過那么多人的演講,可是真到我們去做演講,我們依舊會驚慌失措,我們真正害怕的是那些未知,是沒有經歷過的未知旅行。我們不知道那旅行中發生什么,也不知道那時候我們會變成什么樣,害怕那些不知道會打的我們措手不及。”
“可是,顧蕭,我依舊希望你不要害怕那些未知的事情,我依舊希望你能滋生出那樣的勇氣,去面對,去淡然,去釋然。”
“顧蕭,我陪著你呢。”
他拉住了我,然后下巴慢慢的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想起路上那漫無目的走著的少年,一上車就睡到昏天黑地不愿意醒過來的后腦勺,最后定格于海邊被風似乎要吹走的單薄的身姿,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但是我酸澀的想哭。
他說:“我爸媽出軌重新組建家庭,都不管我了,只有老頭還管我。安安,我不知道以后有沒有人管我了。”
他的聲音微顫,我沒有繃住,細弦斷了。
我的聲音也顫抖的厲害:“以后,顧叔叔肯定有人管的,我都說了我肯定養你。”
我呆到了星期日才離開,之后我和顧蕭輪著照顧顧爺爺。人在死亡面前真的很脆弱,從一開始的正常飲食,再到后面吃流食,再到后面吃了又吐,最后開始用營養液吊著一口氣,從一開始的中氣十足的“臭小子”“安丫頭”,到后來的皮包骨。
顧蕭說:“爺爺以前參軍的,從來沒有在床上躺那么多天,老頭肯定特憋屈。”
大三一段時間,爺爺胖了,他最近吃了很多飯,在醫院稱完體重,神采飛揚的說:“安丫頭,爺爺可以多吃兩碗飯了。”
那天晚上顧蕭帶爺爺回了家,去了一直晨練的公園,本來還打算去那個顧蕭的高中、初中、小學、幼兒園,但是因為爺爺累了,實在是走不動了,顧蕭就背著爺爺回家了。
“小時候爺爺背我,現在我背爺爺。走的還是以前那條路,回的還是以前的家,什么都沒有變,卻又好像什么都回不去了。”
夕陽西下,籠罩著天空,似火般流云,墜落于人間,我看著那團火從梧桐樹葉的縫隙中灑下來,然后慢慢的跟著我們一起走,一直走。晚風吹過,我希望它的溫柔能夠關照我的少年。
終究不是年少了,我們都在被時光推著前進,好不容易,當下風景如畫,那就好好享受人閑車馬慢。
到家的時候,夕陽終于墜于迢迢星野,天色忽暗,人間歸于沉寂。
顧蕭升大四的那個暑假,顧爺爺去世了。
他離世前握著我們兩個的手,把兩只手交疊在一塊,然后就這么安靜去了。
那天,好巧不巧,是四月三號。
我到葬禮的中見到了顧蕭的父親,他跪在爺爺的排位沉默不語,跪了一整夜。
爺爺火化那天,顧蕭請求工作人員讓他看一下爺爺的火化。
就這樣,爺爺就真的沒有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最后下巴擱在我肩上,哽咽的對我說:“安安啊,我討厭四月三號,我真的好討厭四月三號啊。”
那天晚上,我們兩個像兩只小獸一樣抱在一起抽泣,我甚至哭的比顧蕭還要厲害。
從科學發展觀里,是出現了免疫系統無法控制的細胞無限分裂,破壞原有的平衡,然后搬家去另外一個地方破壞,從內部一層層擊垮人體。但是,我總是感覺覺得科學觀不通人情。人在無可奈何的時候,總希望一個可以埋怨的依托,所以到現在神一直會被當成人生不得志的借口,神成為了抱怨的對象。
但是,現在我不是來抱怨的,我是來請求的。
上天啊,求求您了,賜予顧蕭一點祝福吧。
就算在沈徽安的厄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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