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辦公室簡陋到令人發指，桌子都是學生淘汰下來的，每個年級的老師各有一張，用來放學生的作業本，以及放些私人物品。

    張云溪把兩人領到課桌前。

    趙媽媽一雙眼睛耷拉下來，冷冷注視著張云溪：“張老師，你喊我到辦公室做什么？你該不會是想要教訓我吧，你那套對我沒用，我就管我兒子，礙著你了？你手怎么伸的那么長……”

    “媽！”趙老虎打斷媽媽的長篇大論。

    豆大顆的眼淚落下，有這樣的媽媽，他好丟人。

    “大人的行為你懂什么？我都是為你好你懂不懂？你才跟張知青認識多少天，心就偏向她那邊了？真是養你不如養條狗？狗給吃的會搖尾巴你又不會，我不管你你比狗還賤！”趙媽媽一通輸出，話語刻薄，眉眼中又帶著難以言喻的得意。

    得意是沖著兒子的。

    是她養大的孩子。

    是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孩子。

    就該聽她的！

    沒有她，兒子什么都不是！！！

    窗外的尹干心疼地望著，祈禱老師能幫趙老虎管管他媽媽，他不想好朋友每一天都在小心翼翼的討好媽媽中度過。

    張云溪輕輕地給趙老虎擦眼淚，拍著他后背，眼前的女人就是典型的控制欲極強的父母，同時害怕自己不被孩子需要。

    站著的趙媽媽見張云溪對自己兒子那么親昵，心中不爽：“趙老師，你找我有什么事？”

    “有兩件事，首先是關于我學生趙老虎的，我了解過趙老虎的父親，是儒雅男生，我覺得，如果他看著妻子如此對待自己的兒子會很傷心吧？”張云溪了解過趙老虎的親爹。

    也是渣渣一位。

    但垃圾也要回收利用一下。

    張云溪也打聽過趙老虎的作法，但他姐姐出嫁真是背著他的，而他成績一次次猛降，正是因為姐姐出嫁，還會替別人家干活賺點吃的積攢到一塊，等到年初二，都給姐姐。

    他還有著正常人的三觀。

    這很重要。

    看趙媽媽慌張，張云溪不忘補充一句：“當然，如今不流行封建迷信，我也是隨口一說。”

    趙媽媽聽得直冒冷汗：“你……你從哪聽說的這些東西？！”

    “意外聽到的，但你清楚你那么對老虎是為了什么，多的我不說，我相信趙老虎的父親，不想要自己家里那么窘迫的現狀被所有人知道，尤其是被妻子宣揚。”

    “我……”

    “還有，我不能管你私底下如何毆打孩子，但如果下次你再在學校隨意打罵孩子，我可以禁止你進入校門。”張云溪語氣淡淡的，但眼神犀利，有種“不信你就試試看”的狠厲。

    “我……”

    “別我我我的了，說說私事，你的女兒是由于買賣人口嫁出去的，如果你不把你女兒贖回來，那你很快要入獄了，這算是我對學生家長的好心提醒，如果你不在意，我也無所謂，就這樣，請你回去吧。”張云溪做了個請的姿勢。

    見到趙老虎眼睛亮的跟燈泡一樣。

    她就知道。

    她沒幫錯人。

    趙媽媽人已經恍惚了，不斷念著“不可能”“你胡說”。

    “你別危言聳聽，這不可能！！”

    “或許吧。”

    張云溪態度平淡。

    看不出任何異樣。

    但她越是如此，趙媽媽越是慌張，急忙跑出去問其他人是什么情況。

    女人背影狼狽，張云溪移開視線。

    其實吧，父母也不是一定愛孩子的，他們生的時候難道一定是因為愛嗎？有一些單純是怕老了沒人養老而已啊。

    他們勸孩子結婚的話也不過是“你老了沒人給你養老”。

    或許他們是好心的。

    因為他們是獲利者。

    也希望孩子能獲得好處。

    但他們一昧只想著如何從小孩身上獲利。

    可是他們能給孩子什么呢？

    帶著孩子來世界受苦，再來歌頌自己的偉大嗎？

    張云溪嘲諷勾唇，或許有人是為了“愛情”才誕下孩子，沒有愛情了，孩子就應該懂事的消失在世界上。

    沒有愛生下來的孩子。

    和工具本就無異。

    對工具，為什么要有那么多感情？

    趙老虎略有不安地詢問：“老師，我姐姐她們會回來嗎？”

    張云溪心控制不住往下沉：“或許會。”

    看他眼眶很快蓄滿淚水，張云溪嗓音也轉為柔和的哄孩子口吻：“我們可以努力的去改變一件事情，若是事情不如我們所愿，我們也能無愧于心，你可以嘗試著寫信給你的姐姐，老師給你出郵寄的費用。”

    張云溪從書桌里拿出三張信紙：“你愿意嗎？”

    “我愿意！”趙老虎眼睛亮晶晶地點頭，又對著張云溪深深鞠躬：“老師，謝謝你。”

    “沒事。”張云溪拿了一張凳子給他，等他寫信，也開始改作業，抬頭看一眼小孩，咬著嘴唇，哭得肩膀瘋狂顫抖，眼淚浸濕了信紙，張云溪心疼地拍了拍他后背，拿出手帕給他擦了擦眼淚。

    趙老虎輕輕說了聲謝謝，又繼續寫信，一顆大而圓的淚珠從他眼中溢出，掛在睫上，搖搖欲墜。

    三張信紙都寫好了。

    對著張云溪深深鞠躬后離開了。

    尹干和弟弟妹妹還在辦公室門口等著，手里捧著野果子遞給他：“老虎，野果子很甜的，你嘗嘗。”

    “嗯！”趙老虎和尹干以及他弟弟妹妹，跑到教室后面的墻角處蹲著一起吃。

    趙老虎頭抵在墻上，看他們笑得歡快，也抿唇露出淺淺笑意。

    辦公室內的張云溪改完作業，帶著半干半濕信紙走出學校，望著天空，神情平靜地長吐一口氣。

    又來到了大隊長家里，借了自行車。

    來到公社郵局把三封信寄了出去。

    希望趙老虎的姐姐能回家。

    當天，禁止買賣女兒的規矩被鄧大美立下，鄧大美不厭其煩挨家挨戶的說：“假如你們再買賣女兒，我會上報，之前買賣女兒的，都贖回來。”

    對于前面的條例，大家哪怕心底有點不舒服，也能接受，新時代不允許人口買賣，畢竟人又不是畜生。

    但贖回來怎么贖？

    “我女兒都結婚了！”

    “我閨女都有孩子了！”

    “潑出去的水，還怎么收回來？”

    “婦女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的火也燒的太久了，那樣容易自己也燒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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