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17年7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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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月聞言低下頭去,見了自己裙擺下的雪足,發覺自己確實忘了著鞋,面上微紅赧然,“臣妹失狀……”
陡然見姬澤屈膝握住自己赤足,不由愕然,“圣人。——您這是?”
姬澤單膝微屈,握著小巧足弓如同一彎小小新月,含笑道,“早晚天涼,鞋履不穿,怕是要著涼。”
執起一旁絲履,輕巧欲替顧令月穿上。
顧令月坐在月牙凳上,沒有想到姬澤回做出這般的事情,不由怔楞在原地,忙推拒道,
“您不用。”只覺自己左足被姬澤握在手中,猶如蚌珠合掌,不由身子僵硬在原地,反應不及。
少女因著自幼足疾緣故,少有下地行走,足上肌膚雪白幼嫩,小巧玲瓏,如同一合新月,姬澤握在手中,只覺握住一塊冰涼的美玉,肌膚細膩,一股幽香氣息蕩至鼻尖,待要追尋,卻已經消散不見了。
顧令月性子羞澀,因著這等突如其來的境遇軀微微顫抖,喚道,“圣人。”聲音略帶一絲惶然之意。
姬澤聽聞少女呼聲入耳,方才回過神來。
握著佳人明月雪足,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一絲不舍之意。
微微一笑,一手提著柔軟絲履,替顧令月套在足上,輕巧提起,微微盤桓查看,見絲履著在少女足弓之上妥帖,再尋不著拖延理由,沒奈何方才輕輕放下。抬起頭來,見少女坐在當處,面色已經是羞紅一片。
“這等事情,讓丫頭去做就好了。何至于勞動圣人貴體親自服侍?”
姬澤含笑道,“不過是一時方便。”抬頭深深望了少女一眼,又道,“阿顧這般,與朕太過是生分了。朕少時與卿一道長大,還至于分的這么你我?”
顧令月聞聲靜默不語,垂下瀲滟荔枝眸,百感交集。
一時間想著少年之時往事,與姬澤同出起臥,親捉手筆教導書畫,那時的自己,當真是與姬澤親密異常;一時間又想道,少時雖確然有些情誼,但如今早已經事過境遷,二人已經彼此長大,哪里還能夠這般如少時耳鬢廝磨,不分一絲男女痕跡?
姬澤瞧著顧令月眉眼間神色茫然溫潤,微微一笑,“阿顧這些日子在外頭顛沛流離,吃了不少苦頭,瞧著比從前清瘦不少,實該當多吃些補補身子。”
揚聲吩咐,“讓驛館灶下熬一盞棗茶送來。”
侍人在屋子外頭伺候,聞聲應“是。”去了。
“紅棗茶寧神養心,”姬澤轉頭對顧令月柔聲道,“晚間好克化,你可以用一些,寧心安神。”
顧令月心中訥訥,半響之后方道,“多謝圣人。”
濟陰驛館夜色深深,粗壯的燭燈在屋子外間案臺上飄搖,散出璀璨的光芒。
驛館下人戰戰兢兢伺候,聽聞貴人的吩咐,很快就煮好了棗茶,恭敬送了上來。
顧令月捧著棗茶,茶碗熱燙燙的溫暖掌心,就著掌心飲了一口,只覺入口甘甜,溫熱的茶湯滾入喉中,身子頃刻之間舒服不少。
“這茶飲著確實不錯,”她晃了一下盞蓋,發出“噌”的一聲。復抬起一雙璀璨的荔枝眸問道,
“圣人今夜忽至臣妹房中,究竟有什么事?”
姬澤本欲隱瞞事態,轉念一想,“反正你早晚也會知道,告訴你也好。一支叛軍向咱們驛館奔襲而來,約莫一會兒就會到外頭。想來一會兒外間就會有些殺伐動靜,在屋子里若聽見了什么,不必擔憂。”
顧令月握著棗茶的手登時一僵,“叛軍來襲?”
“正是。”
“發生了這等大事,圣人怎么還在臣妹這兒盤桓?”顧令月登時急起來,“這等時候該當早些匯集館中禁衛朝臣安排迎敵求援事宜呀。”
她急急道,“阿顧這兒無事,圣人不必擔憂阿顧,還是快去前頭吧!”
姬澤瞧著顧令月憂急神情,微笑安撫道,“無礙的。”神色一轉肅然,“今夜不過小患,禁衛軍能夠輕松應付。不必勞煩朕親自前往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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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前進燈火通明。
廂房兩盞燭燈照耀光明,案上棋盤密布棋子,張皋與崔郢相對而坐對弈。
“楚客兄棋風綿密。”張皋在棋盤上落下一顆黑子,淡笑道,“看似柔婉,實則暗藏殺機。這般對手我在棋局之上倒是少見。”
“不敢當。”崔郢唇角噙著一絲柔和的微笑,亦落下一子,“棋風如人行事之風,我性子瞻前顧后,落子亦少一分果決,不及鳴野兄棋風之中一往無前的銳氣。”
張皋聞言微微一笑,目露錚錚傲然之意,“這話聽著也有些道理。我素向往大道直中行,學不來那等諂媚猜度君王心思示好之舉。”此語似乎意有所指今日大道之上勸諫君王之事。
崔郢聞言唇角笑意微凝。擒著黑子的纖長食指摩挲半響,拿定主意,落在棋盤上一處空穴之處。盤上白子攻勢陡然凌厲起來,對黑子形成圍殺之勢。
抬眉暗含凜冽之風,意有所指,“大道直行固然令人欽佩,只是楚客奉勸一句,過剛易折。圣人胸中自有決斷之意,我等為人臣子,只需忠心領命即可。咄咄逼人對敵乃取勝之道,對己則太過。若能暫退一步,許是雙方方能長久。”
張皋冷笑一聲,抬起頭來,打量面前同僚。
崔郢年輕俊秀,將將三十歲年紀做到朝中尚書左丞的官職,正四品上,在朝中也算是數的上名號的臣子。此前山東士族作亂,諸多名門高族在這場謀逆之事中折戟沉沙,淪落下去。崔郢作為清河崔氏的旁支,雖也受一些影響,卻依舊立足朝堂之上,未被圣人遷怒懷疑,可見的手段強干。
只是自己瞧著這位年輕的同僚,心中卻難免幾分懷疑,開口問道,“不知在楚客兄心中,國家和家族孰輕孰重?”
崔郢板正容色,“臣忠于圣人,天日可鑒。”
張皋冷笑,“希望如此。——本相會時時查看,若發現你有一分不軌之心,絕不輕饒。”
廊上陡然傳來一陣疾重腳步聲,盧國程伯恩從外頭回來,見著張崔二人相坐對局,不由咋舌,
“外頭叛軍都快殺到驛站下頭了,你們這時候還能下的進去棋,也算是了得!”
室中對峙凝滯氣氛陡然松緩下來。
張崔二人抬頭對視,不約而同將此前機鋒暫時擱置。“昔年淝水之戰,”崔郢含笑道,“東晉大勝,信侯戰報報送至宰相謝安之處,謝東山亦高坐與人棋局對弈,一局終了方問戰事。我等不才,不過略效前人風采罷了!”
“啥?”程伯恩乃是武人,不甚了解這等文人典故,瞠目不已。
“我等不敢言效仿謝尚書。”張皋道,“只是稍稍打發時間罷了。”轉頭問程伯恩,“程老國公,外間戰事如何?”
程伯恩回過神來,這才想起自己剛剛探問的情形,解說道,“我剛剛去李伏忠處瞧了一趟,那叛軍不過一小將,想來也是求功心切,方敢領著五千人馬夜襲這濟陰驛館。此處距周軍大軍駐扎極近,報信不過一個時辰既可回援救,李伏忠亦是驍勇之將,所帶麾下禁衛軍戰力剽悍,自可輕松克敵,兩位不用擔心。”
張皋聞言皺眉。
圣駕安全得保證,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若非圣人輕縱率人出京,如何會陷入此時危險境地之中。今日叛軍托大,追襲領軍之人不過是一員小將,人馬有限。若來人知曉圣人蹤跡在此,拼盡全力來襲。又該當如何?——圣人此次貿然出東都,著實是欠考慮。”
念及此處,不由蹙眉問道,“圣人如今何在?”
“回張相的話,”外間守衛侍衛拱手稟道,“圣人去了后頭小院,探望宜春郡主去了。”
張皋眉毛揚的高高的,“叛軍來襲,軍事緊張。圣人不穩定人心,倒是去安撫一個小小郡主?”
程伯恩心思粗豪,笑著道,“宜春郡主弱質女流,流落在外初初歸來,難免心態不安。圣人多憐惜一些,親自安撫,也是有的。張相何必這般作色?”
崔郢亦是略收訝異之色,瞧著張皋眉宇之間乖張之色,勸道,“圣人胸中自有丘壑,自知自己行事。”一笑,“,鳴野兄,長夜漫漫,反正無事,咱們繼續手談可好?”
張皋回過神來,勉強笑道,“也好。”
瞧著面前棋盤之上殘局,心中閃過一絲憂慮之情。圣人對這位宜春郡主看重太過,若僅僅是憐惜之情,便也罷了。若是……尚摻著一些旁的情感,怕是
日后大周會生泛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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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月光掛在蔚藍的天際之下,冷冷的凝視著地面。驛館廊上燈籠微微搖晃,空氣中彌漫著粘滯的氣息。
顧令月坐在屋子里,甘甜的棗茶入口也沒了滋味,索性將茶盞放在案上,坐立難安。姬澤坐在一旁慢慢啜飲棗茶,
“阿顧你不若安安靜靜,這般坐立難安,晃的朕眼睛都花了。”
“我如何能不擔憂呢?”顧令月道,望著姬澤荔枝眸帶著點點水色,“您是為了接我,才出了東都。若是有半點損傷,阿顧豈非成了大周千古罪人。”
姬澤瞧著顧令月憂思難當的模樣,嘆了口氣,心中憐惜,想要將少女抱在懷中安撫,卻顧忌太多終究不能施行,嘆氣勸道道,“此乃朕之決斷,與你何干?——再說了,你便是想背這么大包袱,也背不上身。”冷笑一聲,眉眼之間露出睥睨之色,“這么大的李伏忠若是連這點小陣仗都對付不了。就不必來見朕了!”
姬澤的撫慰下,顧令月勉強安寧下來。
她坐在屋中,覺驛館空氣粘滯,帶著一股大戰將至的緊繃氛圍,心中心緒翻滾難安,雙手不自覺的伸往懷中,握住金錯刀柄。
這柄金錯刀乃是年少舊物,鋒利無比。離開北地之后日日夜夜貼身攜帶,伴隨著她度過了無數個顛沛流離的日夜。雖則若當真到了無助之境,不過杯水車薪,沒有法子徹底拯救她。但也能夠給她一絲微薄的勇氣。至少還有最后一層防身屏障,不至于淪落到宰割無力的境界。
姬澤見著顧令月這般行止,眸色中閃過哀慟痛惜之色。伸手握住顧令月手腕,沉聲道,“阿顧!”
“將它交給朕吧。”輕聲道,“朕如今陪在你身邊,會守衛好你的安全。你不必自己扛著,只管將一切交到朕手上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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