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還在此山中，相逢不相識
五月初五，京西百花會。
玉龍山上的清瀾寺從早上起便已是人山人海，一片繁忙。
山道旁的各色鮮花開的正好，紅的杜鵑，白的杏花，黃的桂花，粉的牡丹，紫的鳶尾，黑的薔薇……交相爭艷，將這百花會的風姿展現的淋漓盡致。
馥郁芬芳的花海中，有女子彈琴而歌，隨風起舞。有男子三三兩兩聚集一處，品詩論文，把酒言歡，倒也熱鬧。
“哇，今年好像比去年還要熱鬧�！�
玉襄思看著山道上絡繹不絕的行人開口贊嘆道，小臉上滿是興奮之色。
她搖了搖玉子騫的胳膊便開始撒嬌，“哥哥，我想先去花會上玩一會兒，等下再來找你好不好？”
玉子騫早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當下也不反對，只派了貼身侍衛跟隨，還不忘細心囑咐她，“不要玩的太久，我們還要早點回去。”
“知道啦，你放心好了�！彼龜[擺手，調皮的朝他做了個鬼臉，提起裙擺轉身蹦蹦跳跳著離開了。
玉子騫在身后失笑，星眸中盡是柔色，如波光粼粼的湖水，溫潤無聲。
直到那抹淡粉色的嬌小身影從視線里消失，他才轉身緩步邁入寺中。
清瀾寺中的蓮池邊上早已站滿了各色行人，翩翩公子，佳麗粉黛，布衣百姓……，他們都在做著相同的一件事情，那就是相繼的向池中拋撒著銅錢，并在心里不斷地默念著自己想要實現的愿望。
玉龍山清瀾寺的蓮池，傳說承有天地之靈氣。在五月初五這天會有仙靈庇佑，可以幫助世人達成所愿，心誠則靈。
玉子騫從來不相信這些鬼神之說，但卻每年都會來此祈福。因為有一個人相信，并且曾經拉著他一起拋過銅錢。
那時候那個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都可以吃到城西李記家的糖炒栗子，于是在五月初五的那天往蓮池中撒了大把的銅錢，一邊撒一邊大喊著：“神仙姐姐，我想要每天都吃糖炒栗子，你可一定得記好了�！�
女孩欣喜而又充滿期待的神色令當時還年少的他只覺內心一片柔軟。所以，無論有多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會堅持每天去城西李記給她買來剛剛炒好的糖栗子。
每當這時她就會又蹦又跳的拉著他非要立刻再去清瀾寺祈福，在她看來，每天都能吃到心愛的糖炒栗子就是蓮池的神仙顯了靈。
他無奈，只得承諾下一年百花會再帶她去。
可是，如今十一年過去了，每年的今天他都會來這里拋銅錢祈福。而當初那個撒過大把銅錢只為吃到糖炒栗子的小姑娘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玉子騫嘆了口氣，從回憶中醒過神來，眸色一片暗淡。
他握了握拳，攥緊了手中那枚銅錢。
他從來不曾害怕過什么，但此刻卻是異常的恐慌。他怕了，他怕自己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她，他怕即使自己窮盡一生再也無法得到關于她的一絲消息。
守在原地的那個人才是最可悲的，因為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等待的那個人何時才會歸來。也許是下一秒，也許就是永生永世……
玉子騫在蓮池邊并未呆的太久，他思量著玉襄思也該玩的盡心了，便準備出去尋找她。
只是沒想到轉身剛走兩步，就看見了一個熟人。
輕暖早就聽說清瀾寺的百花會這天會格外熱鬧，正好云景這幾天終于回了云府沒再來煩她，她也就有了出來走走的心情。
不過她也沒有料到會在這里遇見玉子騫，他看起來可不是個會喜歡湊熱鬧的人。
“夜姑娘，這么巧�！彼氏认蛩蛘泻�，神色溫和。
和前兩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他似乎永遠都是這樣一副從容不迫的姿態，從來都不會有所慌亂。
“夜姑娘也是來祈福的嗎？”他指了指院中的蓮池問她。
祈福？輕暖心下疑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瞬間便清楚了他來這里的目的。原來竟是為了祈福，他這樣的人，也會相信這個？
思及此，輕暖搖頭輕笑，神色清明，“我從不相信這些，只是碰巧走到這里而已�！�
她從來都不相信會有什么仙靈庇佑，不過是世人的自我安慰罷了。
“都說心誠則靈，夜姑娘既然來了，何不試試？”玉子騫掏出一枚銅錢遞了過來。
輕暖凝神盯著那枚銅錢看了許久，才淺淺一笑，拒絕道：“不用了，我沒有想要實現的愿望。”
“哦？”玉子騫覺得詫異，他收回銅錢，好奇的問道：“怎么會沒有呢？難道就沒有一件事情是你想要達成卻又無能為力的嗎？”
“有。”她很快點頭，隨后又補充道：“可是對于我來說，那并不是全部。得則幸，不得，又有何妨？”
她從未有過奢望，世上不幸的人何其多，真正得到救贖的又有幾個？她現下所能做的，就是心無所恃，隨遇而安。
“呵，沒想到姑娘竟然如此豁達�！庇褡域q自嘲的笑道：“與你相比，我倒是顯得太世俗了些。”
“不�！陛p暖搖頭，“人本就是世俗的，沒有人能夠做到超凡脫俗，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是合理的，只是他們選擇了不同的人生而已。有得就會有失，所有的選擇，都需要相應的付出。而我和你，只是做了不同的選擇罷了。”
清冷的嗓音如靜靜流淌的溪水，不疾不徐，緩緩敘說。
玉子騫靜默片刻，視線落在輕暖一片淡然的臉龐上，良久，他才出聲說道：“我真不敢相信，這話竟是出自一個十五歲小姑娘的口中。”
不悲，不喜，就像是經歷了人世間所有的困苦與喜樂，不為世事所驚擾，以一種局外人的心態將這浮華的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玉子騫不得不承認，她以一種不容忽視的姿態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此刻，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云景為何會對她格外關注。
“你與我遇見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同�！�
他贊嘆道：“京城的女子美則美矣，可卻太過柔弱，只適合做養在深閨的金絲雀。而你，卻更像一只展翅遨游的鳳凰，即使是在浴火中，也可以涅槃重生�！�
聞言，輕暖勾唇輕笑，眸中染上一絲戲謔，“即便是只金絲雀，也有它自得其樂的生活，你這樣說，豈不是將你妹妹也囊括在內，難道你會因為她只能做一只金絲雀而不去教會她飛翔的本領嗎?”
“不�！庇褡域q搖頭，“她不是金絲雀，她是只兔子，她一般都喜歡用跳的�！�
想到那個貪玩的人兒，他的神色開始變得溫柔，眸色漸暖，微微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愉悅的心情。
“你的確是一個好哥哥。”她輕聲贊道，微微低下頭去攏了攏雙袖，也因此他并沒有看到她的面色有片刻的落寞。
正待輕暖要抬起頭來的時候，只來得及聽到一句“小心”，整個人便被拉入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中。他用右臂環著她在原地轉了一個圈，隨后松開懷抱將她扶穩。
“怎么樣，沒事吧？”他關切的問道。
“沒事。”輕暖搖頭，看向他左手中緊緊抓著的那支箭，箭身呈銀白色，頂尖處有一團黑色。很明顯，這支箭上面涂了毒。
輕暖蹙眉看向四周，依然是一片熱鬧無比的場景，絲毫沒有異常。她微微抿唇，眉頭皺的更緊了。
“應該是沖著我來的。”玉子騫開口解釋，“玉王府也是有不少仇家的，估計是想要趁著人多行刺卻不小心失了手。”
“嗯。”輕暖點點頭，并未多言。
玉子騫將箭遞給她，“襄思還在外面玩，我有些不放心，得出去找找她，這個就勞煩你處理一下吧�！�
輕暖接過箭枝，淡笑道：“放心吧�！�
“此地恐怕不宜久留，姑娘還是盡早離開的好�！彼谒�
輕暖點點頭，“我會的�！�
“既然如此，夜姑娘，那我們有緣再見�！庇褡域q微微抱拳，向她告辭。
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院中間依舊圍滿了人群的蓮池，眸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后才轉身大步走向寺外。
剛才在蓮池邊上，他許了一個愿望。這個愿望每年的今天他都會許一次，只是從來都沒有實現過罷了。
他的愿望只有一個，那就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靈的存在，他希望他們能夠看到他內心的牽掛，讓他心心念念著的那個人盡快出現在他面前。
輕暖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視線中才低下頭去，她將手中的箭枝翻轉過來，一個紅色梅花形的印記赫然出現在箭柄上，殷紅似血。
她見過這個梅花印記，在錦州城外遭遇刺客的那次，那些箭枝上面刻著的，和她此刻手中拿著的這支箭上面的梅花印記一模一樣。
輕暖抿了抿唇角，握緊了手中的箭枝，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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