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少樊實在有些佩服,坐在馬車里的夜姑娘除了吃飯的時候幾句必要的話語之外,基本上都是沉默的在閉目養神,他很好奇她以前過得是什么樣的生活。
而公子向來也不喜多言,因此這幾天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在講話,他覺得這種日子有點難熬。
馬車里,云崢看了一眼正在閉目養神的夜輕暖,提醒道:“大概還有半天的路程,我們應該能趕在日落之前進城。”
“謝謝。”
幾乎就是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刻,她睜開眼睛,輕聲道謝,清亮的眸子映滿了真誠。
云崢未料會得到她的回應,畢竟這幾天她可從未主動與他有過交談。
他微微失神,剛剛看到的那雙眼睛太過清凈澄澈,仿佛世間所有的世俗都不能將之浸染。
心念微動,嘴角緩緩勾起,清泉般的鳳眸染上了一絲笑意,“你初到錦州,人生地不熟,如果不介意,可以暫住在我府內。”
“不用麻煩了,我會找客棧住。”
她暫時還不能習慣與一個人有過多牽扯的感覺,何況這個人并不是普通人。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夜輕暖。”他側身看她,頭微低著,眼里有些細碎的光芒。
這是輕暖第一次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嗓音低沉,像一腳踩在冬夜厚厚的雪地里,輕緩卻有力。
誠然,這是一個足夠能蠱惑人心的時刻,輕暖斟酌片刻,選擇以退為進。
“錦州云家,恐怕不是我這種來歷不明之人可以隨意踏足的地方。”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先是驚訝,隨后追問,鳳眸染上一絲漩渦。
輕暖指了指他腰間,“你的玉佩。”
云紋圖案的白色玉佩,色澤飽滿,晶瑩通透,一看便知價值連城,她在云景身上看到過一個一模一樣的。
云崢低頭看了一眼身上已佩戴多年的玉佩,上等漢白玉制成,如今依舊潔白無瑕。這塊玉佩對他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只因是三弟云昭年少之時親手雕刻,送給他們兄弟四人每人一塊。
他們兄弟四人自幼便喜歡在一起玩耍,也曾有過打打鬧鬧,但最終都會化干戈為玉帛,和好如初。
他看向輕暖,“你見過這塊玉佩?”
“與令弟有過一面之緣。”輕暖淡淡答道,并不多做解釋。
她盯著他的玉佩看了好一會兒,沉默片刻,終是沒有再說什么。
“原來如此。”云崢恍然道,也不再繼續糾纏這件事情。
他又將話題扯回,“既然你已知曉我的身份,又為何不愿暫住,你我相識多日,所以并沒有來歷不明之說。何況你在錦州無依無靠,我更應該出手相助,如果換了別人,我相信他們也會這樣做。”
“云公子。”
“你可以叫我云崢。”他耐心十足的糾正她。
輕暖無動于衷,開口依舊是一片淡漠,“云公子確實仗義,可你出生名門正宗,一舉一動皆受關注,如今卻帶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回府,就不怕給自己招來非議?”
“你覺得我會在意這個?”他緊盯著她,像是要看清那雙純凈眸子后的冰冷與淡漠。
她太孤僻,從不愿向別人走近一步,不主動出手,亦不被動接受。
“如果只是因為這個那你完全沒有必要拒絕,我倒是不介意會成為別人飯后茶余的話題。”他微笑著戲謔道。
她依舊不為所動,“就算你不介意,難道也不怕影響世家聲譽?”
“你倒是替我想的周到。”他被她的執拗打敗,無奈的解釋,“沒錯,家父對于聲譽的確很是看重,可也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不過既然你執意不肯,那我也不好勉強。”
頓了頓,他又說道:“我在錦州城外另有一處宅院,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一個管家常年看守,你住在那里總不會給我帶來麻煩吧。”
“用來金屋藏嬌的地方?”她問道,口氣竟是難得一見的揶揄。
“這個不能成為你拒絕的理由。”云崢撫額,隨后展顏一笑,神情竟有些愉悅,“那處院落很是清凈,我有時候遇到些煩心事就會去小住幾日。那里的景致很是不錯,你一定會喜歡。”
神思千回百轉,最終還是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輕暖點頭答應,略帶笑意的開口說道:“腐骨靈花,千金藤,芝雪草,北方第一圣僧寒山大師收藏了這世間僅有的三株。云公子若是跑的慢了,小心那慈悲為懷的和尚拿去救了別人。”
車外的少樊一一記下,云崢打趣道,“我這侍衛就等著聽你說這些話呢,這是付給我的吃住錢?可你一下子透漏了這么多,不會覺得自己虧太多?”
輕暖搖搖頭,一副“你實在想太多”的表情,“世人皆知云家乃天下首富,我若住在你的宅院里,想必揮金如土也不是不能,又怎會覺得虧?”
“你還真是……考慮周到。”云崢拿她沒法,只覺無奈。
不過見慣了輕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竟不知她也會如現下這般輕松取笑,倒是難得一見的嬌俏女兒樣。
“原來我留給你的印象就是這四個字,揮金如土。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評價我的生活。”
輕暖淺笑,正待開口說話,面色驟然一變,“外面有人。”
話音剛落,云崢便覺一股強大的殺氣向馬車襲來,利箭夾雜著一陣勁風穿透長空,直射向馬車里面。
他早已有所防備,一把揮手打掉,同時看向輕暖,兩人極有默契的對視一眼,“下車。”
車外的少樊在輕暖喊出有人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掀開車簾的云崢飛身而起,一個空中旋轉,便已端坐在輪椅之上。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足見其功力深厚。
同一時間,無數羽箭不斷向馬車射來,“嗤嗤嗤”,陣陣聲響將簾幕瞬間穿了個透。
云崢手中一把玉笛如鐵劍般輕易便阻斷呼嘯而至的箭雨,輕暖則是接過少樊扔過來的一把劍,兩人護在云崢左右,雙雙出劍,擋住了一波箭雨。
未做片刻停歇,第二波箭雨呼嘯而來。三人都來不及做些調整,只得繼續抵抗,容不得半點馬虎。
雙方僵持了片刻,飛射而來的箭雨皆都被三人擋住,剛得到喘息的時間,便見幾個黑衣人從空中飛身而下。輕暖與少樊對看一眼,輕暖示意少樊護住云崢,她則飛身而起,出劍應付面前的黑衣人。
誰料在這幾人之后竟突然出現另外一個黑衣人,手執長弓出箭射向正與黑衣人周旋的輕暖。云崢一驚,玉笛帶著勁風從手中甩出,打掉了正射向輕暖的箭枝。
見攻擊無效,那些黑衣人瞬間棄了手中的弓箭,拔劍而出,圍攻而來。云崢與少樊立即上前加入廝殺。
少樊畢竟功力有限,沒過多久便有些力不從心,而云崢即便武功再高,卻是赤手空拳。
看著不斷增加的黑衣人,少樊心底一沉,很顯然對方是有備而來,定要置他們于死地。
“公子,現在該怎么辦?”他有些慌了,寡不敵眾,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云崢解決掉面前的一個黑衣人,還未開口,便見一道嬌小的白色身影閃過,剛才還在糾纏的數十個黑衣人瞬間倒地,全身抽搐,嘴角流血。
他轉過身去,看到輕暖站在不遠處,一手執劍一手捏著塊錦帕,那錦帕上還沾染著些許白色粉末。
她回頭看向云崢,“抱歉,沒留下活口,這藥剛配出來的,沒掌握好用量。”
“無事。”云崢搖頭,“那些人武功高強,定不是泛泛之輩,從他們嘴里也問不出什么東西來的。”
輕暖點了點頭,扔掉了手中的錦帕,隨后問道:“是沖你來的?”
“應該是。”
云家在江南一帶畢竟是世家大族,樹大招風,因此會惹來麻煩也是可想而知的。只是不想竟會有人如此大膽,在他已經快要進入錦州城的時候下手。
“今天倒是連累你了。”云崢有些歉疚,雖然她的能力已經足夠自保。
輕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問問你要不要追查?他們刺殺失敗定然還會再來。”
“不用了,就算查出來定然也是武林中人,這些年想要滅云家取而代之的人已是數不勝數。我也并不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
“少樊,收拾下繼續上路吧。”云崢吩咐道。
“是。”
少樊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夜輕暖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樣子,武功竟然能在他們家公子之上。
她剛剛出手那一瞬間公子眼里的震驚他是清清楚楚看見了的,他先前真的以為那女子最多只是會幾下拳腳功夫而已。
而現在,他已經徹底的贊同了公子很早就對他說過的那句“不要小看了夜輕暖。”
馬車很快收拾完畢,三人再次起程上路,這個小插曲并未給他們帶來過多的影響。
“剛才用的那個毒,是你自己配的?”云崢問道,內心再一次對她有了新的認識,不但識毒,還懂配毒。
“對,閑來無事的時候就研究一些,剛才用的那個,是前幾天剛配好的。”
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試驗,就派上用場了。
“有解藥嗎?”
聞言,輕暖看了云崢一眼,不理解他為何會有這樣的問題。
“我向來只配毒,不配解藥。”
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只對研究配毒感興趣,解藥什么的,那都是大夫該干的事情。
云崢詫異,他大哥云亦有事沒事也會研究些毒玩玩,但每次都會順手配些解藥出來,他說那樣會更有成就感。
他心里這樣想著也就順口問了出來,“為什么不喜歡配解藥,不覺得那樣更有成就感嗎?”
輕暖搖頭,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輕描淡寫道:“我配的毒,只用來對付該死之人,既然該死,又何需解藥?”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車外的少樊打了一個寒顫,他怎么有種這姑娘一點也不好惹的感覺,好像有股不容忽視的冰冷氣息正從馬車內流散出來。
他默默地趕著車,盡可能的裝作自己什么也聽不見。
云崢沉默著,大抵也沒想過會從一個小姑娘口中說出這些令人膽戰心驚的話來,不過他倒是絕對相信夜輕暖不會是濫殺無辜之人。
第一次在臨南河畔見到她時,他看到輕暖對想要調戲她的猥瑣大漢出了殺招,卻又在瞬間改了主意,只是打折了那人一條胳膊。
足以可見她的內心是善良的,再者,她的眼睛太過干凈澄澈,像是從未被凡塵俗世沾染過。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絕對不會是十惡不赦之人。
想到此,云崢越發對她感到好奇,她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
他所見過的如她一般年齡大小的姑娘基本上都正被捧在手心里疼愛,每天都過的無憂無慮,享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寵愛。
可是夜輕暖,她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姑娘,又到底是經歷了些什么,才會成長為像現在這樣的她。
冷漠,孤僻,就像是站在云端高處的局外人,用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卻始終不為所動。
她不是那種冷漠到極致的無情,相反,她有一顆純善純真的心。她只是太淡然了,不吵不鬧,不爭不搶,讓你永遠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去討得她歡心。
云崢突然想起他曾經在說書的那里聽到過的一句話,當你開始注意一個人的情緒時,就是你開始在意她的時候。
他低頭沉思了片刻,又抬起頭來看著輕暖的側臉,眸光微閃,眼里有細碎的光芒。
輕暖亦不再說話,她閉上眼睛,馬車里又恢復了安安靜靜。
云崢見她閉了眼,靜靜凝視了她的容顏片刻,從馬車角落拿出一本書來,翻了兩頁,又隨手放了回去。
他也學著像輕暖一樣,合上眼睛開始閉目養神,卻發現如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
意識到這一點,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將一些事情考慮清楚,比如,他對夜輕暖,到底是因為她身上的蠱毒才想要接近她,還是……
想到第二種可能,他稍稍有些心亂。
云崢睜開眼睛看了毫無所知的輕暖一眼,勾唇笑了笑,鳳眸里罕見的溢出一絲寵溺。
馬車外,天空明凈深邃,空氣清新透亮,陣陣和風如柔軟的波浪般搖蕩著,滾動著,在高處感受著它的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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