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灰蒙蒙的。

　　地灰蒙蒙的。

　　沈云撩著并不存在的眼皮，四下里張望。

　　街邊亮著燈，哦，晚上。

　　他就這么被拎著，腳不著地地在半空晃蕩，好一會，才適應了騰云駕霧的感覺。然后，注意力就不免落到了最近的如陶瓷般白凈細膩的肌膚上——

　　蘇笑笑一雙筆直勻凈的細腿，正以一種極富美感的韻律倒騰著往前走。

　　沈云眉一皺：又是短裙。

　　他壓下心頭冒起的一簇火，而這時，一滴柔軟的水珠兒“啪嗒”落到了他身上，摔裂在他硬邦邦的荔枝紋表皮上，撓得他一陣濕漉漉的癢。

　　蘇笑笑這鋼牙兔還在抹淚。

　　那淚，串成一行淅淅瀝瀝往他頭頂下，淋得沈云從里到外一陣潮，潮里還帶著莫名其妙的疼和懵：

　　他怎么就成了化妝箱呢。

　　【喂，蘇笑笑。】

　　蘇笑笑聽不到，邁著腿兒直直往前走。

　　【聽到回話。】

　　【小乖？乖寶？傻嗨？蘇小兔？】

　　蘇笑笑依然沒理他。

　　沈云跟個傻子一樣，一溜串喊了半天。

　　可他跟蘇笑笑之間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次元壁，她既聽不見他，也覺不到他。

　　反倒是沈云自己把自己給喊頹了。

　　他望著路燈發呆，隱約記得自己是出了車禍，依照靈異小說的邏輯，他現在是離魂狀態，魂魄附在了蘇笑笑的化妝……箱？

　　饒是心志堅-挺，沈云此時也不免有點惶惶然。

　　【不知道接沒接到我出車禍的消息。】

　　沈云希望她知道，又不希望她知道。

　　自己把自己矛盾壞了。

　　【不不不，小子，她還沒接到你出車禍的消息。】

　　一道無機質的金屬音打斷了沈云的百感交集。

　　【誰？！】

　　沈云一驚。

　　接天連地的霧霾，將路燈罩上了一層灰蒙蒙的紗。

　　什么都沒有。

　　除了蘇笑笑，就只有蘇笑笑的眼淚。

　　路上連個行人都沒有。

　　沈云心中納罕，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了一陣熟悉的音樂：“[wu~~我喜歡就這樣靠在你胸膛……]

　　蘇笑笑的手機鈴。

　　她念舊，這鈴聲用了七年一直沒換，從兩人開始談就是這個。

　　沈云記憶不錯，他記得第一回見蘇笑笑時，校園里的廣播放的就是這首歌。

　　大學時怎么也走不夠的林蔭道，蘇笑笑的黑長直、純白連衣裙，淅淅瀝瀝的雨，與這首歌牢牢地擰在了一塊。空落落的感覺又開始泛了上來。

　　沈云后知后覺地嘗到了傷心。

　　咸的，像蘇笑笑的眼淚，苦的，像這首黏糊糊的歌。

　　鈴聲斷了會，又重新響起來。

　　蘇笑笑接了起來。

　　“陶陶，是你啊。”

　　“……恩，我跟沈云分手了。”

　　陶陶是蘇笑笑的大學閨蜜，沈云記得自己請她吃過兩頓飯。

　　他以為陶陶會勸和。

　　誰料聽筒那邊在痛快叫好：

　　“早分早好。就沈云那直男癌晚期搶救無效的樣兒，也虧得你能忍。”

　　蘇笑笑握緊手機，聲音低落：

　　“你也覺得該分？”

　　而那邊，沈云卻被那一聲“直男癌”給砸得倒地不起。

　　……說他？！

　　他，沈云？！

　　他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這個詞兒，他當然明白什么意思，可沈云一絲一毫都沒往自己身上聯想過。

　　蘇笑笑是他的初戀，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人。

　　兩人自談戀愛以來，他眼里就沒看到過別人，他自問溫柔體貼，逢年過節，禮物問候一樣不落，平時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不知凡幾，可他也全部拒之門外，只跟蘇笑笑好。

　　但她閨蜜說他直男癌。

　　沈云不認。

　　【嘻嘻嘻嘻嘻……】

　　剛才掠過的金屬音，再一次詭異地出現在腦海。

　　【誰？。】

　　沈云這回淡定了些。

　　畢竟都離魂還附身了，再來點靈異元素，他也能接受。

　　再說，這個世界上，還能有哪件事能比一個男人變成沒有JJ的化妝箱更讓人崩潰？

　　再說不定，他還好端端活著，只是因為出了車禍、大腦被撞，精神出現問題，得了認知障礙。

　　【你沒精神分裂，也沒認知障礙。】

　　【……哦。請問先生你姓甚名誰？】

　　對方沒嚇到他，顯然有些無趣，不過還是愿意回答：【如果一定要有名字的話，請稱呼我為‘知名不具雷鋒先生’。】

　　【……OK，知名不具雷鋒先生，請問現在到底發生了什么情況？我活著，還是死了？如果是游魂，為什么不去投胎，卻附到了化妝箱身上？是您把我變成這樣的？】

　　沈云有一肚子問題想問。

　　【直男癌先生恐怕搞錯了，讓您變成魂體的是車禍，至于為什么會附身在化妝箱上，源自于您女朋友的怨念。】

　　【怨……念？】

　　沈云奇怪了。

　　他覺得自己挺寵蘇笑笑了。

　　副卡隨便刷，出門有車接，婚后還能舒舒服服地當個闊太太，養家糊口的事兒一樣不用操心，連孩子都可以交給專業人士帶，平時就負責曬曬奢侈品、秀秀恩愛，其他事兒，都他來操心。

　　這不是網上很多女孩熱愛的生活狀態？

　　【對，怨念。】

　　【OK,，】沈云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繼續之前的問題，我現在活著，還是……死了？】

　　他問得小心翼翼。

　　【活著，但離死不遠了。】

　　沈云腦中放起了動態視頻，還是會員藍光高清大屏。

　　他在健身房鍛煉得宜的偉岸軀殼，此時正破破爛爛地躺在ICU里，被一水的白大褂包圍，冷冰冰的機械在他開了的膛里進進出出，醫生的專業術語翻譯過來大概是：

　　腸子斷了。

　　胃破了口子。

　　肺被戳了個洞。

　　……

　　【啊呀呀，都壞了。】

　　金屬音幸災樂禍地在沈云腦中跳起了踢踏舞。

　　【臉沒壞。】

　　沈云頑強地扳回一城。

　　【……】

　　知名不具雷鋒先生被他噎住了。

　　手術室外的場景一閃而過。

　　這下沈云連苦中作樂都做不到了。

　　車禍帶給家人的悲痛，是巨大的。

　　在外人面前一向大方得體的母親此時鬢發凌亂、淚眼婆娑地靠在他爸懷里，昨晚還在一塊喝酒的發小如喪考妣地蹲在地上，揪著頭發悶不吭聲。

　　【看到了？】

　　【看到了。】

　　會員藍光大屏倏地收起。

　　沈云看向天空，天依然灰蒙蒙的，耳邊回蕩著蘇笑笑和閨蜜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他的心思飄遠了。

　　【選吧，想現在死，還是半年后死。】

　　沈云語氣篤定：【…半年后。】

　　【雷鋒先生來找我，必定不是為了看著我死，否則何必費工夫嘮嗑。】

　　【您……一定有辦法吧？】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有點意思。辦法是有，不過很難哦~~~畢竟，你的零部件都壞了，修理起來很貴。】

　　貴？

　　奇貨可居才能說貴；

　　最可怕的是，捧著錢都買不到東西。

　　沈云不怕貴。

　　他有的是錢。

　　【手術結束后，我最多只能再給你截留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內，你的身體會呈現植物人狀態，而靈魂就寄托在這只化妝箱上。】

　　【我公司呢？】

　　【s？】雷鋒先生光棍地道：【達不成條件，三月后，你就正式和世界撒喲娜拉了，還管公司？】

　　【……哦。】

　　【所以，直男癌先生，要不要參加“直男癌大改造計劃”？】

　　【參加。】

　　沈云別無選擇。

　　他絕對不承認自己是什么直男癌，不過，為了活下去，他愿意茍一茍。

　　【改造成功的話，我就能活下去？】

　　【Yeah！答對了！】

　　【改造成功的標準是什么？】

　　【三個月內集齊價值7200RMB阿瑪尼七夕甄選限量紅管禮盒一套，內含24支全色甄致絲絨啞光唇釉。】

　　【……】

　　【什么玩意兒？】

　　沈云沒明白。

　　他對阿瑪尼的概念，還停留在它的西服，它的包包，它的大G上。

　　【什么是甄致絲絨啞光唇釉？】

　　七夕禮盒，他還能理解點意思。

　　畢竟以前蘇笑笑很愛買圣誕禮盒。

　　【染唇液，質地偏稀，啞光。】

　　【……】

　　【？？？】沈云小心翼翼地問，【口……紅？】

　　【你就當是吧。】

　　雷鋒先生不耐煩了。

　　【你可以刷我卡。】沈云向雷鋒先生展示他絕佳的男友力，【無限額，隨便刷。】

　　【……】

　　【不得利用現實幣作弊。】

　　【所以，我一個沒手沒腳的化妝箱，要如何成功收集24支甄致絲絨啞光唇釉七夕禮盒套？】

　　沈云佩服自己到此時依然記憶絕佳，能把那么拗口的名稱記下。

　　【有外掛嗎？】

　　【可以尋求場外求助嗎，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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