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燈，我長兄回來了嗎？”

        “還沒呢，四姑娘。”月燈笑吟吟的從門外進來，手里拿著一疊竹紙，“但是，您要的食方回來啦！”

        “呀，找到了呀？”若歸急忙從靠幾上直起身子，“快拿來我看看�！�

        “哎，”月燈上前把竹紙放在榻桌上，看著若歸興沖沖的伸手翻看著，“四姑娘，婢子去纏了李嫂半天，硬是讓她把會做的三種驅寒湯都默下來了，還要她翻出食方來拓下了好幾種做法呢�！�

        “好月燈辛苦了。”若歸嘴里夸著她，眼睛卻沒離開這幾個方子，“唔，看起來也不是很難嘛，應該可以……阿嚏！”

        月燈聽到若歸大大啊的打了一個噴嚏之后，又吸了吸鼻子，趕忙遞上帕子，下意識的就向窗子看去，果不其然，發現她走時特意確認關的嚴嚴實實的推窗已經開了很寬一條縫，隱隱還能感覺到有風正從窗縫中吹進來，大驚之后立馬絮叨開了。

        “四姑娘！您怎么又偷偷打開窗子了？您來洛郡的路上受了涼，都養了快半個月了還沒好呢，怎么還能在風口兒吹冷風呢？我的好姑娘呀，老太太千叮嚀萬囑咐您要注意身體，注意保暖，您怎么就……”

        “哈哈哈，諾諾你又在挨訓呀？”

        “長兄！”

        若歸順著聲音往窗外看去，果然看到兄長琰實一身竹青長袍站在后院的辛夷樹下。隔著窗朹看到若歸在屋內開心的朝他揮手，琰實也熱情的朝著她勾手，笑著等她出來。

        “長兄你回來啦！”

        若歸動作迅速的從榻上爬下來，趿上鞋就往門口跑，一把撩開與現在的初春天氣其實有些不符、但卻被祖母特意吩咐先不要換下來的冬日厚簾，直撲向兄長，“長兄，諾諾好想你呀！”

        “大公子，”月燈手腳麻利收拾好散落在窗榻上的食方子，跟在若歸后面出來，向著琰實福禮，“大公子真是說笑了，婢子哪里敢訓四姑娘呀，只是想著婢子多說幾句，四姑娘就算煩婢子，也總是能多聽一聽的。”

        “做得好�！辩鼘嵗事暣笮ζ饋�，一邊示意月燈起身，一邊大力拍了兩下手掌，表明自己贊許的態度：“諾諾啊，祖母給你起了這么個閨名，不就是為了要你多多聽話不要胡鬧，大家讓你做什么的時候，多答應幾聲‘諾’，順著些我們大家伙兒的心意。你呢？一點兒都沒有按著祖母的意思來，真是白虧了這個名字！”

        若歸撇了撇嘴，嗤之以鼻：“我才不要順著旁人的心意呢！我自己的生活，當然要順著我自己的心意來，才不要聽你們擺布呢。”

        琰實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點點頭，嚴肅道：“說得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帶著我的消息先走了……”

        “哎哎哎長兄，”若歸一聽有“消息”，急忙拉住他，露出一個乖巧討好的笑容，“不要嘛，消息你既然帶都帶回來了，就跟我說說嘛，怎么樣呀？那個人……”

        她咬咬唇，小心翼翼的確認：“真的是彭城王殿下？”

        琰實看看妹妹緊張期待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得勁兒，但還是不忍讓她失望，點點頭：“應該是他沒錯了。”

        “確認了么？”肯定的答案來的太快，若歸都有些不敢相信，“你昨日不還說不確定呢，才一天的時間就能肯定了？”

        “我老早就肯定了，這不是你一直要我去確認再確認嗎？”琰實揮散自己心中隱隱的別扭，帶著妹妹走到石桌邊，兩人相對坐下，提了壺給她倒茶，“咱們進城第一天，你不就打聽到了，彭城王殿下剛剛從廣平來了洛郡嗎？”

        若歸嫌棄的推開茶杯，連聲喊月燈倒果子汁來：“從廣平到洛郡的人多了，又不是只有彭城王殿下一人，必然不能確認呀。更何況，你不是說了嗎？他讓咱們就當做沒見過他，甚至都不想讓咱們提起這件事，肯定是肩負秘密出行的。彭城王殿下卻這么大肆宣揚的進城來，搞的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一點都不秘密！我就覺得不是他！”

        “那我還說了，近日王上并沒有派出任何臣屬前來洛郡。而且，彭城王殿下也是暗自入城很久以后，被洛郡郡守自個兒碰上才認出來的，你怎么不聽？”

        ……好像倒的確是這樣的。

        若歸語結，想了想，又拋出一個理由：“彭城王殿下可是鮮卑人，鮮卑人都是豪爽大方、不拘小節的，那個人他……”

        他那么溫柔，恪守著嚴謹的禮節，帶她共馭一騎卻特意避開她老遠，就連最后還不忘跟她把披風要回去，這些舉止怎么看：“……明明就是漢人的做派。”

        琰實慢慢啜著杯子里的茶，深沉道：“我朝漢胡混居已經很久了，看王上最近的政行令施，分明蠢蠢欲動想要嘗試鮮卑漢化。彭城王殿下還是小兒時期便由士族大家、瑯琊王家家主王蕭親授漢學，清河崔家遣嫡子伴學，從先王時就跟隨王上，向來崇尚漢風。提起彭城王殿下，哪個不稱他一句‘擅文學、美容儀，有君子之風’。這與他是鮮卑人還是漢人又有何干？諾諾你斷不可以此論人，刻板識斷�！�

        “哼，”順便還被兄長教育了一頓，若歸心下微惱，噘了嘴暗自嘟囔，“這文縐縐的一大段，一聽就是二兄的風格。身為長兄卻拿了弟弟的話來說教妹妹，真是……”

        琰實只看見妹妹紅潤的小嘴微動，卻聽不到她在說什么，好奇道：“你說什么？”

        若歸還有求于他，飛快換上一副笑臉，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發生：“我說，那你為何昨日不說，今日就忽然確認？短短一天你便下定結論，定是哄我�！�

        “我確認，是因為今日城里出了一件新鮮事。”琰實做夠了深沉姿態，再不耐煩慢慢細抿，一口飲盡杯中茶水，將空了的茶盞一把拍在桌面上，“彭城王殿下本是孤身前來洛郡，并未麻煩過什么人，今日卻向郡守借了些兵�！�

        “借兵？”若歸歪了歪頭，疑惑道，“他借兵去干嘛？”

        “剿匪�！辩鼘嵖粗�若歸的眼睛，興奮道，“他去剿匪了！巧得很，就是那晚在小樹林襲擊我們的那伙兒人�！�

        “什么？”若歸驚得站了起來，“你……你怎么知道他借兵是去剿匪的？”

        琰實扇子般厚實的大掌不住拍著桌面，把剛剛放下的空茶盞震得輕輕顫抖：“還真是巧了，他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說著說著，琰實語氣中帶上了一些咬牙切齒，拍桌子的手勁更大，若歸清晰的看到了有好幾次，茶盞都被從桌面上震飛了起來：“我們李家也是他們敢動的，膽子忒大，不滅了他們我心氣難平！”

        琰實想到自己只離開一會兒，妹妹就陷入危險之中，險些難以見面，更是氣的心肝肺都疼，心里幫著那位彭城王殿下助威叫好，祈愿他大勝歸來。

        滿心滿愿念完，才反應過來妹妹很久沒有說話了。他看向小妹，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小臉紅撲撲的，嘴角還帶著微微笑意，眼里水波流轉，卻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伸出手，五指分開，在若歸眼前晃了又晃，見她還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沒有一點兒反應，提高了音調：“你在想什么？”

        “��？”若歸猛地被喚回思緒，就見兄長一臉探究盯著她看。她急忙端起杯子想要掩飾自己的失神，喝了半天也沒喝到果子汁，垂眼一看，這才發現杯里的果子汁早被她喝光了，只好訕訕笑笑放下杯子，又著急喊著月燈添滿，“我就是在想，不知道他……不知道彭城王殿下剿匪如何了？可剿滅了那些匪人？”

        早春夜寒，他那晚可著涼了？畢竟把披風都給了她……也不知道他去剿匪可有受傷？是不是大勝而歸了？

        關于他的事情，她都是想知道的呀。

        若歸在心里悄悄補充。

        “哦，彭城王殿下今日一早點兵出城，估計今晚之前必定能回來吧。我路過西大街，街邊市坊里都是人，我聽著，大多都是在等著他凱旋的�！�

        琰實搖搖頭，正準備評價一下這些人“閑來無事”、“不知所謂”一類的，卻見若歸眼睛一亮，身子也開始在凳子上挪來挪去，殷切的盯著他，欲言又止。

        琰實看著小妹從魂不守舍忽然精神大振，心下忽的涌起一陣不安：“你要干嘛？別動歪腦筋，我是不會縱著你的！”

        “長兄呀，”若歸輕車熟路揚起甜甜的笑靨，眼睛撲閃撲閃的，“好長兄，咱們也去西大街看看唄，聽起來很是熱鬧的樣子呢�！�

        琰實愣了一下，待他反應過來妹妹的意思，剛剛壓下的那股不得勁兒又涌了上來。

        琰實對著若歸溫柔一笑，起身就走。

        若歸急忙跟著起身追上他，拽著他的袖管不放手：“走嘛走嘛長兄，你都不好奇結果嗎？你就不想看看那些賊人的下場嗎？我們李家也是他們敢動的，膽子忒大，不滅了他們我也心氣難平！”

        “不去。”琰實扒開若歸抓著他右邊袖子的手，若歸就去夠左邊，嘴里“好長兄好長兄”的癡纏不停，牢牢墜在琰實身后不放人。

        兩人在院子里拉扯了好一會兒，從后院一路糾纏到前院，還是沒得到琰實松口。

        若歸看兄長是真心不想帶她去，氣哼哼的撇開他：“果然求人不如靠己，親兄長都是指望不住的！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月燈！準備出門！”

        月燈跟在這對兄妹身后，這個也勸不動那個也拉不住，看琰實停下了腳步，趕忙愁眉苦臉的上前勸道：“大公子，依婢子看，讓四姑娘自己出去，不如您陪著姑娘一起呢，互相有個照應，有您在也心安一點。”

        琰實內心掙扎，瞥眼看若歸，她氣哼哼的，但是神色很是認真。

        琰實最了解這個同母妹妹不過，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是一定要去的。在自己帶她去和讓她偷跑出去之間，明顯后者更不可掌控。

        兄妹兩個對峙一會兒，琰實內心交戰了半天，還是先敗下陣來。暗暗嘆氣，轉過身，對著月燈瞪眼：“還不去給你家姑娘取條斗篷來，要厚實一點的�！�

        “哎。”月燈福禮退下，急急忙忙往后院趕。

        若歸明白兄長這是讓步了，立馬開心起來，討好的撫順琰實被她扯的皺皺巴巴的衣袖，沖著他狗腿的笑。

        琰實看著妹妹滿面光華，正色對她：“諾諾，我就當你是喜歡熱鬧，也想要去出一口氣。但是作為你的嫡親兄長，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提前跟你說清楚�！�

        “長兄請說，諾諾聽著呢�！比魵w想著要哄好他不能再讓他反悔，答應的分外爽快。

        “彭城王殿下救了你，他既說了要我們當做此事從未發生過，我們李家定然守諾閉口不提，也不會特意登門答謝，可這個恩情，父母兄長自會想其他法子回報他。但是你……”

        他緊盯著妹妹的眼睛，面上帶著十分的嚴肅：“別怪阿兄沒提醒你，你最好別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彭城王殿下是鮮卑人，又是王室，與我們并不是一路人。”

        諾諾沒想到兄長說的是這件事，愣了愣，掛起笑臉：“長兄，你剛剛還跟我說，要我‘不可以此論人，刻板識斷’，現下怎么自己倒是武斷了起來呀。”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阿兄是為你好，不想你吃苦頭。乖諾諾，聽阿兄一句勸，彭城王殿下雖施恩予你，但是回謝自有我們來，倒是與你無關的。你不要自覺虧欠了他什么，更不要因此覺著他于你有什么不同，太過牽掛于他�！�

        “可是……”諾諾覺得知恩不報太過無禮了，正想反駁兄長的話，月燈捧著斗篷匆匆而來。

        琰實打斷她的話頭，從月燈手上接過斗篷，仔細給她裹好，少見的語重心長：“好好想想阿兄的話。走吧，我們早去早回。”

        若歸乖乖跟上琰實的步伐，卻在背后沖著琰實擠眉弄眼。

        才不是這樣的呢。他……當然是跟其他人不同的！

        想到馬上就能與他再遇了，若歸心里不知為何暗暗悸動，無比的期待能早一點、更早一點見到他。

        她雀躍著，追著兄長背影而去。

        上一次見面太過匆忙，兄長只來得及提了他們來自隴西李家，他卻并不知道她的身份。這次見到他時，她一定要跟他說，她姓李、行四。

        她是李若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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