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離開
等李家經(jīng)過長途跋涉,再次安定下來之時,已是秋日。
“你,這個放到偏院去,小心一點,別摔壞了。”
“哎,月柳姐姐。”
“月柳姑娘,這個要放到哪里呀?”
“這些東西四姑娘平時用不到,先放進庫房里去吧,記得讓管事婆子登記造冊,點數(shù)清楚了。”
“好嘞,月柳姑娘你就放心吧。”
若歸倚在榻上喝著果子汁,聽著外面壓低著聲音忙碌的動靜,雖然什么都沒做,可還是覺得精疲力盡的。
距離他們李家遷至洛郡已經(jīng)好幾天了,可是有時她環(huán)顧四周,看到的卻是還不太熟悉的景致,這才稍微有一些實感,她是真的離開了廣平,可能再也不會回去了。
那天晚上,她在正院門口等了很久,才終于找到機會見到了父兄。他們果然是在商議是否要隨著政權(quán)中樞一起搬到新都去。
當時,王上與南征的王公貴族就地留在了洛郡,宇文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還留守在廣平的鮮卑王室、朝廷大臣、以及他們的家眷身上,對于李家這樣的漢人還沒有明確的回遷命令。
可是,只要稍微動一動腦子就能明白,等到鮮卑貴族走完了,就輪到他們這些漢人士族了。就算其他的小世家躲得過去,五姓這幾家,宇文家是絕對不會允許他們抱團留在廣平的。
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鮮卑貴族們怨懟反抗,王上彈壓不住,取消遷都計劃,折返回廣平來。如果這樣的話,王室會大大的丟面子,但是看著廣平城近幾日怨聲載道、不滿盈天,有一些頑固守舊的宗室老臣甚至公開宣稱拒不南遷,這種結(jié)局也不無可能。
可是如果王上心志堅定,一定要遷都不可,那就比較麻煩了。
如果他們堅決不走,宇文家表面上不會對他們怎樣,可是在鮮卑勢力盤根錯節(jié)的廣平,想要悄無聲息讓他們中的幾個人“消失”,雖然麻煩了些,對于宇文家來說還是輕而易舉的。
到時候,如果家族中的當家人遭遇不測,繼承人能否順利掌控局面?剩下的族人又會不會被鮮卑人欺辱逼迫,最終分崩離析?
如果他們走,那又該何時走呢?
他們可以等到鮮卑貴族全部離開,王室向他們下達了正式的遷徙命令再走。
但是以他們近些天尋親訪友、旁敲側(cè)擊的打聽來看,宇文家安設(shè)在廣平到洛郡沿線的軍隊,主要為了在近期護衛(wèi)大規(guī)模的南遷隊伍,他們?nèi)羰浅迷缟下罚蛟S還能搭個便利。
可軍隊畢竟不能一直等著他們。若是走的遲了,軍隊已經(jīng)撤走,那這一路上,路途迢迢、偕老帶幼,還有林林總總的錢銖金銀、家族累聚的奇珍異寶,簡直是賊人眼中再理想的不過的待宰羔羊了。
他們也可以趕在鮮卑貴族南遷的同時,與他們一起上路,以此求得鮮卑大軍的庇護、免遭旅途中的不測,可是,這樣的行徑在其他士族看來,等同于向鮮卑蠻子主動投靠、卑躬屈膝,必然要說他們貪生怕死、辱沒門風了。
中原五姓累世不斷、綿延不絕,世世代代受天下景仰,除了因為子孫后人賢良輩出、勛業(yè)燦爛之外,立族之根本便是家風清正、傲骨氣華,堪為天下各家之表率。如果連他們都被諷刺為“摧眉折腰以事權(quán)貴”,那莫說對不起本家先祖,連全天下的漢人世家都會因此蒙羞。
隴西李家廣平一房的家主李沖已經(jīng)因為這件事情煩心很久了,他經(jīng)日與其他幾家走動,希望能盡快拿出個對策來,可是各家族都有自己的思量,有人認為遷都就是個笑話,他們遲早都得回來,商量這個是杞人憂天;有人認為現(xiàn)在情況不明,還需要盡早打算。
誰都知道留下大概率是死路,誰又都不想第一個提出要走,各持觀點、人心不齊,因此遲遲沒有進展。
在李沖看來,整件事中,最重要的就是宇文王族的態(tài)度,他們對于漢人的容忍度有多高,他們?yōu)闈h人設(shè)置的底線在哪里。摸清楚了這個,才能決定他們李家的下一步要怎么走。
可是,雖然王上多次提出要重用世家出身的漢人,他們李家旁支也有幾個人在朝為官,但要論起明晰上意,還是這樣敏感的大事,那可就不夠看了。
現(xiàn)在,王上的心腹、王族里掌握實權(quán)的幾個人,盡數(shù)去了洛郡,本來琰實與清河崔家的崔予安關(guān)系密切,想著去他那里探聽一下虛實,他卻每天奔波著南遷的事情,神龍見首不見尾,琰實去等了他幾次,竟然一次都沒等到。
李沖眉頭緊鎖,與三個兒子琰實、琰休和延考商議許久,也不敢輕易妄下定論,閉著雙眼,兩根手指在眉心揉捏。琰實看他疲憊的樣子,喚人傳了點心進來,結(jié)果點心還沒到,妹妹卻到了。
“阿爹,長兄、二兄、考弟。”若歸向著他們行禮。
“諾諾?你怎么來了?出什么事了?”琰實知道,妹妹調(diào)皮歸調(diào)皮,可是很有分寸,知道他們在商議事情,沒有什么大事,是不會貿(mào)然來打擾的。他這幾日猶如驚弓之鳥,就怕宇文家拿他們李家開刀,見妹妹神色凝重,不由心下一驚。
“阿爹,兄長,諾諾……有話想跟你們說。”
琰休靠在門廳處的立瓶旁,兩腿交疊、姿態(tài)閑適,并不像是在認真參與如此重要決策的人:“有話就說,跟我們還這么客氣?”
若歸咬了咬唇,閉上眼,下定決心一口氣說道:“我想說的事情,是關(guān)于回遷洛郡的。”
琰實與琰休交換了一個訝異的眼色,齊齊看向默然無語的父親。
李沖按著眉頭的手停了下來,抬起眼看著惴惴不安的女兒:“回遷洛郡?你怎么知道這件事?”剛說罷,停頓了一下,又無奈的接道,“你向來很是機靈,知道也不奇怪。你想說什么?”
“不管父兄最后作何決定,諾諾都會坦然接受、全力支持,但是現(xiàn)在,諾諾想說說自己的想法。”若歸直視著父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希望,可以和父兄一起回洛郡去探望祖母,承歡膝下,共享天倫。”
沒有人說話,廳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在長久的靜默后,李沖開口了:“理由?”
“宇文家對于遷都一事慎之又慎,他們會不惜代價、不留后患。”
“討伐青州受阻,遷都只是王上的權(quán)宜之計。”
“討伐青州只是掩人耳目,王上的最終目的有且只有一個,就是遷都。”
“這么倉促的要走,他們鮮卑人自己都不會同意的。”
“王室手握強大的武力,他們同不同意都得走。”
“就算鮮卑人走光了,他宇文家也不一定會威逼我們漢人。”
“我們一直都在他們的關(guān)注之下,從始至終。”
“你如何知曉?”
若歸停頓了一下。
她緩緩掃過皺著眉頭的長兄、一臉嚴肅的二兄、端正坐著的弟弟,還有面無表情的阿爹,艱難的回答道:“我見過彭城王殿下一面,在很久之前。在那個時候,他就暗示了我宇文家對此事的態(tài)度,以及……”
若歸的語氣愈發(fā)凝澀:“以及,他們希望我們表示的態(tài)度。”
回想到這里,若歸把小杯子甩到榻幾上,整個人也跟著趴在上面,雙臂伸的直直的,手軟軟的從榻幾邊緣搭下,無力的垂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長嘆一口氣:“唉……”
“四姑娘,您這是怎么了?”月燈正在一旁收拾著她的體己物件,聽到她嘆氣,趕緊回她身邊看顧她。
若歸有氣無力的擺擺手:“不用管我,你去忙吧。”
“哦。”月燈一步三回頭的退了回去,想了想,還是決定跟她說說話,“四姑娘,婢子今兒得了個消息。”
看若歸雖然沒動,但也沒說不聽,月燈壓低了聲音:“白家,前幾日沒了。”
“什么?”若歸驚了起來,“白家?就是那個長宣街的白家?”
月燈點點頭:“他們本來不想走的,拖延了許久,結(jié)果勞動了彭城王殿下親自登門拜訪,白家老爺這才點頭同意,只用了一日收置東西,第二日就從廣平出發(fā)了。但是他們走的太遲了,沿路的守軍已經(jīng)撤走了,結(jié)果碰上劫匪,就……”
“一個人……都沒留下嗎?”
月燈搖搖頭:“多虧四姑娘去說服老爺,讓咱們跟著那些鮮卑人一起動身。雖然他們也太不講究、路上苦是苦了點,但是總比這樣……”她擺了個刀架在脖子上的動作,“要好很多了。”
若歸愣怔了一會兒,喃喃自語:“是他去勸白家走的,發(fā)生這種事情,他一定很內(nèi)疚吧……”
月燈沒聽清若歸在說什么,可是看她興致還是不高,拼命想著有什么事情可以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自己擰眉思索了一會兒,飛快跑到外間翻找了一通,很開心的舉了一份請?zhí)M來:“對了四姑娘,下周有個宴會呢。”
“宴會?”若歸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奇道,“我剛到洛郡,這是誰家的帖子,還想到請我了?”
“是常山公主。”月燈美滋滋的把帖子舉給她看,“公主殿下派來的女官說,大家舟車勞頓隨著王室遷到洛郡來,她十分感動。洛郡的秋日楓林是一景,所以她特意邀請了原就在洛郡的和從廣平遷來的各家公子姑娘們,想要讓大家相互認識一下,共賞盛景呢。”
“常山公主?”若歸對這位公主殿下沒有什么印象,可是既然她遍邀了洛郡與廣平兩地的人家,想必宇文協(xié)也會去吧?自從上次他的生辰一聚,而后她滿懷思緒匆匆一別后,都很久沒有見他了呢。
他已經(jīng)救過她兩次了,而這一次他的好心提點,讓他們李家避開了像白家那樣的悲慘下場,如此恩惠,若歸覺得自己為他做的遠遠不夠,需要更加認真的感謝他。
啊,對了,她還得安慰他一下,白家的事情并不能怪他,他也沒有想到的……
月燈看著若歸終于打起了精神,這才放下了心,心里大大夸獎了自己一番,腳步輕快的回去繼續(xù)收拾東西了。
(https://www.dzxsw.cc/book/80657835/3110362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