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若歸的年齡并沒有大到可以做一日母親的程度，月燈在一旁冷眼看著，若歸的這種慈愛之心來的完全是有些奇怪的，她并不很能理解。

        但是在若歸這里，她是家里最小的嫡女，從小就被父母兄姐圍繞呵護著長大，家里再沒有比她更受寵的了。雖然她熱心的關懷了五妹稚妃，可稚妃畢竟還有父親和嫡母在，總還是有人可以照拂著衣食，性命更是無憂的。

        一日卻是與她們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從小無父無母，孤零零的一個人流落街頭，備受欺凌，還差點因為一條寵物犬被宇文軻打死。

        可能因為當時是若歸救了他，他才不理會予安的承諾，將一腔信任都付諸給了她，這反而讓若歸對他生出了堅定的責任感來，覺得自己一定要好好對待他，好好培養他，才能不辜負他的信任，才能把宇文軻的傲慢踩在地下摩擦。

        若歸對待一日，簡直上心極了，每日里噓寒問暖，傷藥吃食什么的，一應都是最好的。

        在若歸的關懷下，一日的傷勢好轉的很快，整個人也有精神了許多，不再是那日初見時蜷縮在地上的小可憐了。

        若歸驚喜的發現，褪去驚懼、收拾干凈的一日其實是一個很清秀的孩子，被身上的錦衣華服一襯托，就算說是哪家的小公子恐怕也是有人信的。

        “看咱們一日，長得多好看呀，以后長大了，定然會是一位卓然的公子。”

        若歸笑瞇瞇的，盯著一日不錯口的夸贊著。

        屋子里有那機靈的婢女，立刻連聲附和著若歸的話，還把從若歸昨晚離開到今日過來的這段時間里，一日的言行舉止都繪聲繪色講給若歸聽，措辭之中滿是暗示，一日對于若歸有多么感激，又是如何在身子還虛弱的情況下，心心念念惦記著要開始努力來報答若歸。

        月燈看著仍然默不作聲的一日，從心底里對此表示懷疑。

        可是若歸并沒有月燈的心情，她已經被滿滿的成就感包圍了，笑的更加燦爛，湊近了一日一些：“真的嗎？我真是太感動了！”

        一日面無表情后退了一些，與若歸重新拉開了距離，終于抬起黑亮的眸子看向她。

        大概是若歸眼中的歡喜實在是太過明顯，一日靜默了許久，終于還是沒有否認，重新低下頭去勾玩著自己的手指。

        “你還這么小，別老是這么死氣沉沉的呀，”若歸仍然沒有放棄想要讓他更活潑一些的雄心壯志，見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不滿的伸出手拉扯他的嘴角，“多笑一笑，啊？”

        一日沒想到若歸突然上手，條件反射般的立刻躲開若歸在他臉上扒拉的手指。

        若歸才不是這么容易放棄的類型，不依不饒追著一日閃躲的方向，更加欺身過去，一定要讓他露出個笑顏才行。

        兩人一人躲一人追，沉默著較了半天勁，最后還是一日拗不過若歸，率先敗下陣來。

        他木著臉任若歸在他臉上興風作浪，將兩根細長白皙的手指抵在他唇邊，向上拉扯著，硬是擺弄出上揚的笑弧來：“看，你笑起來多好看。”

        周圍的婢女又是一陣夸贊，若歸心滿意足的松開手，一日的嘴角立刻又耷拉下去，勉強被擺出的笑容消失無蹤。

        “笑一笑，一日你笑一笑。”若歸不死心，復又伸出手去，重新“幫助”一日勾起嘴角，還特意加重了些力道多停留了一段時間。

        等她一松手，那笑容再次立刻消失無蹤。

        若歸不敢置信，來來回回嘗試了許多次，一日雖然不再閃躲了，乖乖任她作為，情況卻沒有半點改善。

        最后的最后，看著她一放手笑容就迅速消失的臉孔，若歸終于放棄了自己“改造一日”的遠大理想，撂開手去，沒好氣的道：“煩死了！愛笑不愛，我再不管你了，你隨便吧！”

        語氣里帶著的卻是嗔怒，并沒有什么震懾力。

        一日逃脫了若歸的“魔爪”，也沒有半份放松或是慶幸，仍然是不變的面無表情，黑亮的眸子迎上她沒好氣的視線，定定盯著若歸，毫不閃躲。

        “我是對你沒辦法了，以后二兄再抓著你念叨，我再也不會幫你了！”若歸氣呼呼的威脅他。

        一日入府的第一天，李沖、李夫人、琰實還有琰休，他們都過來看望過他，見一日渾身的傷雖然簡單清洗過，狀況卻依然很是凄慘，便也沒多盤問他。與祖母那邊相熟的府醫，還是二兄琰休派人去請過來的。

        可是等一日的身體好一些，便迎來了李府眾人一輪又一輪的“會面”。

        說是會面，若歸心里清楚，其實是父兄他們對一日一次又一次的探究。如果不能確定一日的無害，父兄是決對不會允許他與她多接觸的，更別提還要留下他，或是將他派到她身邊了。

        若歸并不知道他們的會面都說了些什么，但是若歸覺得，一日大概是通過了父兄的評估的。這幾天，他們對一日的態度明顯溫和了許多，二兄琰休見到一日時嘮叨的內容，也從剛開始明里暗里的打探，變成了現在仔仔細細的叮囑。

        多虧了一日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分散了若歸的注意力，將她被宇文協拒絕的難過都沖淡了許多，至于因她毫不遮掩的宣告而在洛郡城內塵囂甚上的流言，若歸更是無暇關注了。

        只是，總有人不喜歡別人遇到好事，卻非常樂于看別人的熱鬧。

        “表姐到底是在廣平長大的，就是直爽豪邁，不拘小節，與我們不同。自從大了，我們連跟親兄弟都不大能見得上面了，明明是自家兄妹，相處起來都生疏了好些呢。”

        “是呀，聽說表姐還為了表哥，一路追去了青州？真是太厲害了，我就是在夢里想一想，醒來都覺得害怕呢！”

        若歸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意味深長看著面前這兩位已經表了三千里的表妹。

        這兩位忽然登門，打著的旗號是來探望很久沒見的、幼時有過一起捉迷藏的情誼的表姐，可這個分別的時間之長，讓若歸懷疑是不是幼時藏起來以后她們根本就沒有找到過對方。

        雖然兩人一字不提宇文協，可分明字字都在說宇文協，眼中的幸災樂禍和八卦探聽之意，濃厚到若歸想假裝看不見都不行。

        若歸露出一個有些赧然的笑，溫溫柔柔的開口：“這就有些太夸張了，那會兒蕭家已經反了，我哪里還能去到青州？兩位表妹快別給我臉上貼金了。”

        其中一位根本沒從若歸分外溫柔的語氣里領會到她的怒意，反而做作的瞪大眼睛，夸張嗔道：“什么貼金，明明是表姐的經歷傳奇呀，怎么表姐還害羞起來了？快給妹妹們講一講嘛，我們都很是欽佩表姐呢。”

        講一講？她今天給她們講一講，都不用到明天，她們就要去給別人都講一講了吧。

        若歸心里冷哼，面上卻笑的更加和藹可親了：“當不得表妹們的欽佩，聽別人講故事，哪如自己去親身體驗好呢？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放心，表姐會幫你們的。”

        她慢條斯理捻起一塊兒點心，卻只是垂眸看著，并不送進嘴里：“下次見到祖母，我會向她老人家轉達你們想要出去歷練的心愿，盡力幫你們斡旋，促成這件事情的。定然讓表妹們得償所愿。”

        慢悠悠說完，才將點心送進嘴里，輕輕抿下一口。

        嗯，果然，遠遠不如開元齋的味道好吃。

        離開廣平，她最舍不得的就是開元齋的糕點了。

        聽若歸這樣說，兩位姑娘終于撐不住了。她們對視一眼，年齡稍大的那位趕緊強顏歡笑著：“多謝表姐好意了，這倒不必了，呵呵，呵呵。”

        “那怎么行呢！”若歸模仿著她們之前的表情，做作的瞪大雙眼，也嗔怪道，“表妹千萬別客氣，能幫你們完成心愿，作為表姐很開心呢。”

        另一位尷尬的賠著笑，急忙招呼侍立在一旁的月燈：“傻站著干什么，沒看見主子們茶盞都空了嗎？還不趕緊過來續上。”

        月燈聽她們說話陰陽怪氣的，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怒氣沖沖的，身邊忽然伸來一只手，從她手中接過了一直在火上滾著的茶具茶湯，一句話也未說，徑直朝著她們走去。

        然后，若歸和月燈眼睜睜看著那人出手干脆利落，舀起一勺滾燙的茶湯，毫不遲疑的沖著那兩位表妹潑了過去。

        在姑娘們的尖叫聲中，一日保持著剛剛將茶湯揚頭潑下的姿勢，眼神比平日更加冰冷，毫不退讓逼視著她們，一直到她們被他特別可怕的表情嚇到，匆匆忙忙的逃離了這里，才稍稍緩和了神情。

        根本沒有想到向來情緒毫無波瀾的一日會有如此舉動，震撼之后，若歸大為感動，頗有一種“我家有子初長成”的驕傲之情：“一日，你這是為了幫我出氣嗎？是為了幫我出氣吧！”

        一日的臉頰破天荒的、可疑的泛了紅。

        若歸激動的幾乎手舞足蹈，一疊聲喊著月燈：“月燈，月燈，快去請予安阿兄過來！我得讓他看看，我們家一日現在有多貼心！有多厲害！”

        月燈雖然對一日經常的冷淡有所不滿，但是他剛剛做了她也非常想做的事情，霎時間看他順眼了許多，沒多推脫什么，爽快的派人去找予安了。

        這一找人若歸才知道，予安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洛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離開洛郡了？”若歸奇道，“前幾天阿爹和長兄剛剛離開了洛郡，說是要去拜訪故友，怎么現下連予安阿兄也不在洛郡了？”

        一腔熱情無處分享，若歸自己嘟噥：“他們不會是偷偷約著一起去玩了，但是不想帶我吧？”

        念叨歸念叨，轉而一想，予安也是有公職的，想必是外出辦事去了。

        若歸只好怏怏按捺下失望之情，想等著他回來給再他一個驚喜。

        可是，還沒等到予安回來，李沖和琰實倒是先“訪友”回來了。

        他們還給她帶回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份裝裱精美華貴的絹帛，用金粉繪著龍鳳呈祥的圖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那是一份婚書。

        在婚書內頁，用飄逸的手書寫著新人的名字。

        李家若歸，崔家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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