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諾諾來看您啦。”若歸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進正屋，草草行了個禮，就膩在李老夫人身上，“諾諾好想您呀。”

        “我可沒看出來，”老夫人故意板著臉，“要不是我這個老婆子請你過來，我看你根本想不起來還有祖母在！”

        若歸心虛的吐吐舌頭，急忙甜言蜜語說著好話。

        她剛搬來洛郡的時候，倒是往來的很是頻繁，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她這邊自顧不暇，的確是很久沒有來看望祖母了。

        “我的小諾諾長大了，有心事也不樂意跟祖母說了，是不是？”老夫人的眼睛雖然遠(yuǎn)不如年輕時明亮，可是內(nèi)里的犀利光芒卻是隨著歲月沉積下來的，充滿了寬仁大度的胸襟與看淡世事的智慧。

        “祖母，”若歸知道祖母喊她來的目的了，第一次有了些面對長輩訴明心意的羞澀之情，“您都知道啦？”

        “你七堂姐一回來就跟我說了�！崩戏蛉耸种柑擖c著她，“你呀你，真是膽大包天，我還以為你得趕緊過來跟我請罪呢，結(jié)果倒好，你在家里跟你爹娘大鬧一場，早把我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七堂姐？”若歸有些不開心，“她竟然是知道的呀？我看常山公主宴請那天，她離我周邊八丈遠(yuǎn)，還以為她沒看見我呢�！�

        李老夫人皺起了眉：“竟有這事？”

        宴席那天，若歸被眾人孤立，心里其實還是很期待作為堂姐的昭華可以來跟她說說話的，可是她擺出一副“與我無關(guān)”的姿態(tài)，讓若歸對昭華很是有些傷心失望，所以才在祖母面前抱怨幾句。

        可是現(xiàn)在看祖母好似是真的生昭華的氣了，若歸心里又覺得自己好像太過分了一些。

        堂姐與她不同，向來聽話乖巧、端莊大方，那種情況下不想與她扯上關(guān)系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好像不應(yīng)該這樣背后告狀。

        “不過也是，那天我坐在角落里，七堂姐向來是眾星捧月的，想必我是淹沒在人群之中了。”若歸擺擺手，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小心翼翼找補，“反正那天有予安阿兄在，我還是挺開心的�！�

        “予安阿兄？崔家的那位公子？”老夫人把心思按下不提，轉(zhuǎn)而關(guān)心別的重點，“就是與你許了婚書的那位？”

        “祖母！”若歸急忙拉起老夫人的手，左左右右搖來搖去的，“祖母，予安阿兄真的像是我的親兄長一般，我怎么能與親兄長成親呢？我也跟阿爹阿娘還有兄長們說了，可是他們就是不同意，咬死了說我又不是他真的親妹妹。祖母，諾諾要怎么辦��！”

        邊說著，邊露出夸張的悲戚神情，可憐巴巴看著老夫人。

        老夫人沉吟了一會兒，意有所指：“你真的是因為這個才不同意婚事的么？就沒有什么……別的原因了？”

        “別的原因？”若歸怔了一下，“別的原因……有一點點吧。”

        她含糊的說，抬頭看向老夫人：“可是，就算不是宇文協(xié)，也不能是予安阿兄�。　�

        老夫人卻沒有像李沖一樣立馬拍桌子。她想了想，又問道：“你跟崔家那孩子說過了嗎？他是什么想法？”

        若歸立馬接道：“說了呀，予安阿兄也很是煩惱呢。他也只我當(dāng)做妹妹看，真的對我也沒有那個心思的！”

        “竟是這樣的么？”老夫人暗自沉吟著。

        若歸看著有門兒，急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目光灼灼看著李老夫人。

        良久之后，老夫人好似終于下定了決心。

        她語重心長的開口道：“諾諾，如果你確是因為崔家那個孩子不想嫁，祖母不會說什么，姑娘家，嫁人持家就夠苦了，有情還能聊以藉慰，若是沒有感情，那日子真是望不到頭。我們李家不是那種賣女兒的人家，祖母也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可是如果你是為了彭城王殿下而不愿意嫁，那祖母須得好生勸勸你。且不說你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遠(yuǎn)，他讓你獨自一人面對滿城的流言蜚語，卻不愿意給你、給我們李家一個交代，就說明，他并不那么看重你。只這一條，在祖母這里，就絕不同意�！�

        “所以諾諾，你捫心自問，然后給祖母一個準(zhǔn)話：如果沒有彭城王殿下，你也仍是不愿意嫁給崔家那個孩子么？”

        若歸被問得愣住了，她之前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情。

        在她眼里，這兩方面一直是綁在一起的，可是聽著祖母這樣問，她才意識到，這好像的的確確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情。

        那么，如果沒有宇文協(xié)，她愿意嫁給予安阿兄么？

        若歸認(rèn)真思索了一會兒，抬起頭，堅定的說：“祖母，諾諾不愿意�！�

        “好的，祖母知道了�！崩戏蛉藳]露出一點生氣或是驚訝的神色，仍然是和藹親昵的笑，點了點頭，輕輕拍拍她的手背：“午食吃你喜歡的烤炙好不好？”

        若歸陪著老夫人吃了午飯，兩人一起躺在靠窗的臥榻上聊天。初冬午間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老太太的語速徐緩，語氣和煦，若歸這幾日煩躁不安的心情被熨帖的安穩(wěn)了許多，也有心情講些段子了，逗得李老夫人哈哈大笑。

        快到晚間，李沖親自來老宅接若歸回去，李老夫人把若歸趕到外面，留著兒子說話。

        若歸知道他們一定是在說她的事情，守在外面的暖閣里，坐立不安。

        就在她等待著最后的宣判之時，門簾被拉起，一陣香風(fēng)傳來，若歸回頭，看到昭華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

        “堂姐。”若歸剛剛才在祖母面前告了小小一狀，雖然后面她有彌補，可是看到昭華還是有一些不自在，覺得甚是心虛，急忙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與她行禮。

        “堂妹。”昭華也對她回禮。然后拉著她的手，兩人走到桌邊坐下。

        昭華微咬著紅潤的唇瓣，滿臉自責(zé)，主動提起了之前的事情：“常山公主宴請那天，我到的有些遲，本想去找你的，可是看到你座位周圍已經(jīng)有了人，所以沒有過去。后來才知道，那天你……”

        在一個欲言又止的停頓之后，她臉上內(nèi)疚之意更深，看著十分楚楚可憐：“那個時候，姐姐沒有在你身邊，回來想想，總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堂妹，是姐姐做的不好，請你原諒。”

        若歸本來認(rèn)真聽著，可是越聽越不快。

        她的這位堂姐，怕不是覺得她是個傻子吧？這種話也會相信？

        那天她的光輝事跡，以飛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宴席，而且在她從楓林回到宴席之上時，明明看到了捧著下給洛郡李家的帖子的婢女就立在一邊。

        她本來還以為，昭華是去周圍賞景了，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可是聽她現(xiàn)在的說辭，莫不是她在場聽說了這件事，當(dāng)即就避到了一邊吧？

        若歸雖然大大咧咧，對于一些隱藏在話語之下的弦外之音的確是聽不大出來，可是這種明著把她當(dāng)做傻子哄騙的行為，讓她頗為不開心。

        若歸當(dāng)下就沉了臉色：“竟是這樣么？我還以為堂姐你是嫌我丟人，故意避開我的呢�！�

        昭華的眼里迅速蒙上一層淚光，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堂妹，是姐姐不好，姐姐在這里給你賠禮，希望你不要怪罪我�！�

        若歸沒想到昭華竟然真的起身就要給她行禮，心里大為驚訝，暗自佩服她竟然要做到這個份上，趕忙扶住她，也掛起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堂姐不必這樣，諾諾不會誤會你的�！�

        以后我會離你遠(yuǎn)一點，不給你丟人的。

        她在心里補上下半句。

        昭華身軟無力，被若歸扶著，也就順著她的力道站起了身來。兩人一番謙讓之后，又坐回了座位上。

        “堂妹，姐姐有幾句肺腑之言，想了又想，覺得還是要跟你交心一番。如果有什么不對的，你不要往心里去，這只是姐姐為了你的一片心�！闭讶A滿目真誠的看著若歸。

        若歸分辨不出這真誠是真的還是假的，也懶得分辨，敷衍道：“堂姐請說�！�

        “那彭城王殿下的確是真英雄，文武雙全，功績赫赫，還是王上最親近的人，堪稱左膀右臂�？墒翘妹茫�他畢竟是鮮卑人，對我們漢家女兒來說，著實不算良配�！闭讶A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更何況，他是天潢貴胄，你是世家出身，全天下的人都在盯著你們，你們……不能在一起的。”

        與阿爹阿娘他們說的差不多，若歸已經(jīng)聽過很多次了。所以她沒有出聲，只玩著自己的手指不說話。

        昭華看了看一副不服氣樣子的若歸，接著說：“聽堂姐一句話，還是放棄殿下吧，我看那崔家公子就很好。說句不好聽的，如果你不是李家的女兒，恐怕崔家都不會同意你們的婚事的，堂妹，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咦，這句話沒聽過��？

        若歸抬眼對上她滿是關(guān)心的目光，大受震動。

        她一直覺得這位堂姐雖然柔柔弱弱、不夠大氣，可是還是很溫柔貼心的，之前的短暫接觸，她還大為受教，想要向她學(xué)習(xí)來著。

        果然啊，日久見人心，患難見真情，有的人，真的是只可遠(yuǎn)觀，不能深交。

        要不是剛剛昭華胡亂哄騙她，讓她起了一絲警惕，這會兒怕不是真的要開始考慮“不是李家的女兒”這個辦法了。

        若歸現(xiàn)下滿臉的敬佩倒是真心實意的：“七堂姐，你太厲害了！真的，我太佩服你了！”

        昭華面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羞澀：“你我姐妹，只是想說說我的心里話，若是能幫你排憂解難就更好了，堂妹你不必這樣的�！�

        若歸現(xiàn)在滿腹氣惱，又是失望，又是傷心，雖然昭華不是她同房的姐姐，可是在她心里，還是認(rèn)為她們是一家姐妹的。

        現(xiàn)在她覺得很是沒意思，不想與她虛與委蛇繼續(xù)裝作姐妹情深的樣子，起身道：“七堂姐，我去看看祖母和阿爹談好了沒，你請自便�！�

        說罷，草草施了個禮，轉(zhuǎn)身朝外面走去。

        一直到坐上回家的馬車，若歸心里都很不舒服，可是她又不知道能跟誰說，只好自己一個人生悶氣。

        李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一直到馬車停在李府門前，他都保持著一個姿勢沒有動過。

        “阿爹，我們到了�！比魵w在一旁提醒他。

        李沖這才從自己的思緒里醒過來，轉(zhuǎn)頭盯了若歸幾眼，掀袍下車，卻沒有進門，而是回過身來，抬眸看向仍然站在馬車上的若歸。

        看了一會兒，他的眼中便浮起了滿滿的感慨與懷念。

        若歸一臉疑惑，搭著月燈的手臂下了車，小跑兩步到李沖身邊，對著他露出近一段時間少見的笑，眼睛彎彎，像是月牙兒：“阿爹，怎么了？”

        李沖見她冒冒失失跑過來，急忙伸手扶她，穩(wěn)住她的身形，嘆道：“都是談婚論嫁的大姑娘了，怎么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冒冒失失的，一點兒都沒變�！�

        若歸終于重拾起了對父母兄長的法寶，扯住李沖的袖子，自然的撒嬌：“所以呀，阿爹就不要急著把我嫁出去啊，讓我多留在家里，看我再長大一些，不好嘛。”

        李沖目光深深看了眼若歸，沒有說話，轉(zhuǎn)身邁上臺階。

        到了用晚食的時候，因為若歸的拒絕，已經(jīng)許久沒有人再邀請她去飯廳一起用飯了，今日卻又來了人。

        若歸也很是聽話，沒有再鬧騰，乖乖跟著那人一起過去。

        等到進了飯廳，便見全家人都在，大家在桌前圍成一圈兒，卻沒有人動筷，顯然是在等著她。

        若歸乖順的請安行禮，然后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便知道，定是父母兄長們又開過了小會，向她通知結(jié)果來了。

        若歸有些緊張的等待著結(jié)果。

        最后，還是李沖開口了：“你的心意，還是沒有變嗎？”

        若歸抬頭，目光堅定，點了點頭。

        琰休長嘆了一口氣。

        李沖好像早就預(yù)想到這個結(jié)果了，沒再發(fā)火，語氣仍然非常溫和：“既然這樣，那與崔家的婚事，便就此作罷吧。我和你長兄過幾天再去清河那邊一趟，為你解了這樁事�！�

        若歸其實在心里已經(jīng)有了隱隱的猜測，可是聽到父親這樣說，仍然心里一動，又是欣喜，卻又有些酸澀。

        李沖接著道：“諾諾，其實，我們還是覺得予安是你最好的選擇，可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們也不會勉強你。至于彭城王殿下那邊……”

        可以解除婚約，若歸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沒想到爹爹還提到了宇文協(xié)，頓時抬頭，炯炯盯著父親，屏氣凝神等著他的話。

        李沖看著小女兒明顯緊張起來的神情，頓了一下后，沉默了許久，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彭城王殿下那邊，如果你真的心有所屬，可以去試著尋個承諾�！�

        “你們都愿意的話，阿爹也愿意為了你，再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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