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若歸就從床上爬起來，換上一身喜氣洋洋的衣裙，頭戴步搖，發髻兩側垂下長長的流蘇，尾端墜著瓔珞珠子，雖然有些行動不便，可是想一想自己作為長輩，又是這場婚儀的主策劃人，便也忍了，只是在到處奔波的時候不忘雙手兜住兩側的珠串，防止它們搖搖晃晃的擾亂視線。

        “嗯，不錯，很好。”若歸被宮人內侍擠到一邊，看著元軻也換上玄色的婚服，梳起發髻，帶上金冠，表情沉穩嚴肅的時候，終于有了一些大人的樣子，在一旁欣慰的點頭。

        “你來啦。”聽到若歸的聲音，元軻朝她看來，等看到她兩只手舉在腦袋兩側束著流蘇的動作，不由笑了，臉頰兩側露出兩個酒窩來。

        他揮退正在幫他整理婚服的宮人，朝著若歸走過來，上下打量她，先是點點頭：“嗯，今天穿的很好看。”

        然后視線停在她奇怪的動作上，奇道：“這是在干什么？”

        “啊，這些珠子有些礙事。”若歸呵呵笑，在紅衣的襯托下，臉蛋也是紅撲撲的，整個人喜氣洋洋。要是再加上一柄喜扇，幾乎就像是新娘子了。

        元軻欲言又止，最后輕輕開口：“你……今天就要回府了吧？”

        若歸完全沒有聽出來元軻語氣中的失落之感，歡快的點頭：“嗯，是的，等到你的婚儀禮成我們就走。”

        說完以后，想想在宮里寄居這段日子，元軻這位新任王上待她還不錯，也生出了一些離別的情緒，右手松開一直抓著的細細的鍍金絲流蘇珠串，微踮腳拍拍元軻的肩膀：“放心，你的婚儀我會全程參加的，等到你們禮成，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元軻眼看著尾端墜著珠子的流蘇從若歸手中滑下，搖搖晃晃的砸到她的臉上，相互碰撞著帶出細碎的聲響，本來想板著臉的，卻還是覺得好笑，伸手幫她把散落開來的流蘇聚到一起，遞到她的手心里：“今日是爺大婚，新娘又不是你，你打扮這么隆重干嘛？”

        若歸心情好，決定不與他計較，白他一眼：“這叫隆重？比我大婚那時候差遠了。”

        說著，耳邊好像又響起了與元協成婚的時候，她滿頭喜飾相互輕撞發出的清脆聲響，不由的搖搖頭，讓步搖在發間簌簌的晃動，對比一下：“新娘子的裝扮才隆重呢，你等著看你的王后吧。”

        “若歸……”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叫我若歸，沒大沒小的。”若歸自覺很有原則，豎起一根指頭在元軻面前搖。

        自從那天元協提醒她，要時刻認清他是王上，不能與他太過親近之后，她不僅再不稱呼元軻為“二爺”了，還強烈要求元軻不準再叫她“若歸”。

        元軻嫌喊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姑娘叫“六嬸”丟人，干脆就不加稱謂了，直接“你”來“你”去的，若歸便也隨他去了。

        今日這么大的場面，要是讓別人聽到王上居然直呼自己名字，這樣可不好，不好，說不定，還會給元協惹麻煩的。

        元軻本來就因為她馬上要出宮而不開心，現在一聽她連名字都不讓自己叫，更是生氣，立起眉毛質問她：“你不是說會一直陪我到廢除……的么？這就要提前抽身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倒是提醒了若歸，若歸“啊”的一聲，就要扭身往外跑。

        “你哪里去啊？”元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胳膊上掛著的帛帶。

        “要不是你說我都忘了，你舅父應該快到了，我得提醒阿協去迎他一下。”若歸頭也不回，手里拼命扯著披帛，“趕緊的放開，不然要遲了。”

        元軻知道這件事，準確來說，這件事情還是他親自點頭的。

        若歸這是在幫他做事，他沒什么可以阻攔的理由，只好不甘不愿的放了手。

        “立子殺母”是鮮卑族長久以來的慣例，從先祖建立北朝之時就開始了。為了避免外戚借王勢專權，歷代北朝帝王都或主動或被動的沿襲了這個制度，在立太子的同時，太子生母會被賜死。

        元軻想要廢除這個制度，不僅有忠心耿耿的大臣們，甚至還有祖宗家法攔在前方，阻力重重。

        他需要所有可以借助的力量，哪怕那力量再微弱，他都得緊緊的抓住，攏在自己身邊。

        元軻步伐有些沉重的走回桌邊，揮手讓宮人內侍都先退出去，臉上收起了玩笑之色，神情嚴肅陷入沉思。

        第一個知道他這個想法的人就是若歸。不僅如此，她還是唯一一個親耳從他口中聽到他這個念頭的人。

        在知道的第一時間，她并沒有斥責他竟然有如此大膽的計劃，反而認真的表示她會支持他、幫助他……

        可能因為她是漢人吧？

        元軻第一次如此感謝父親大力推行的漢化改革，讓兩族的關系迅速拉近，也讓她……可以靠近他的身邊來。

        若歸言而有信，已經幫他說服了元協站在他這一邊，元協也與元熙就此事通過氣，有父王留下的兩位輔政大臣暗中支持，他身上的壓力一下子小了許多。

        這一次借他大婚的機會，將母后的兄長、他的舅父宣入都城的主意，就是元協托若歸轉告給他的。

        就在他獨自思索的時候，元協的聲音傳來：“王上。”

        元軻回過神，急忙起身：“六叔。”

        說罷，他看向元協身邊的若歸，略過了對她的稱呼，視線落在元協身后的陌生男人身上，有些疑惑：“這位是……”

        那人上前一步，大禮及地，口中高呼道：“小臣賀首坤參見王上，乞愿帝后和順，天佑北朝！”

        賀？

        元軻抬頭，看到若歸滿臉笑意對著他眨眼睛，立時意識到這是誰，急忙上前一步親手扶起他：“舅父？”

        “小臣不敢。”賀首坤雖然不敢忤逆元軻，順著他的力道起了身，可是卻不敢抬頭，視線只盯著自己鞋尖，聲音里帶著一絲明顯的顫抖。

        元軻心中激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根本沒有注意到賀首坤的緊張，只不住的拍著他的肩膀：“好，好，舅父一路辛苦了！讓孤看看！”

        賀首坤聞聲抬頭，眼睛卻不敢對上元軻的雙眼，只是盯著他的下頜角看，可這足以讓元軻看清他的相貌了。

        賀首坤與先王后長得很像，容貌上帶著幾分女氣，再加上他的個子不算高，人又瘦弱，就算說他是女扮男裝恐怕也有人相信。

        元軻想象中的舅父高大威猛，充滿男兒氣概，現在看清他的樣子，不由大失所望。

        可是他畢竟是母親兄長，又與母親長得如此相似，只好努力把心中不快壓下，擠出一個笑容，可聲調里已能聽出勉強之意：“賀卿長途跋涉辛苦了，孤先找人帶你下去安置，婚儀之后，孤找個職位給你，你就留在洛郡吧。”

        賀首坤又急忙跪地謝恩，小心翼翼。

        元軻興致寥寥，也沒什么想跟他說的了，揮揮手打發他離開。

        賀首坤的身影剛消失，他便滿懷惆悵的開口：“母后的兄長怎么是如此形容，真是讓人失望。”

        若歸早在發現元軻的態度變化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在一旁偷偷的笑。

        元協又是無奈又帶寵溺的橫她一眼，轉向元軻時已經換了肅正的面容：“王上，如果找對方法，賀首坤未必不能用。”

        元軻還是很信服他的，雖然滿腹懷疑，可還是看在元協的面子上勉強點頭：“辛苦六叔了，日后還需六叔費心。”

        元協點點頭，緩和了下面孔：“還未恭喜王上，愿王上王后鶼鰈情深，龍鳳和鳴。”

        鶼鰈情深？龍鳳和鳴？

        元軻看看眼前的一雙璧人，一句話未經大腦就溜出了口：“就如六叔一般么？”

        元協挑眉，元軻忽然不敢直視他，狼狽的避開視線。

        元協沉吟了一下，牢牢將若歸柔軟的小手握在掌心，笑著垂眸看向若歸：“于家姑娘溫婉可人、氣度雍華，定能母儀天下，為天下女子表率。若歸就不成了，以她的水平，做個王妃已經頂到頭了。于王后之于適合您，正如若歸之于適合我，王上定會與王后恩愛白頭的。”

        若歸不甘心的想反駁，皮笑肉不笑的小聲接他的話：“你是王爺，我做王妃就很夠了，不必再頂頭了。”

        元協也笑：“如果要遷就你，我可能得自請削去王位了。”

        若歸就暗自下手掐他。

        元軻本來就沉浸在賀首坤與他想象大為不同的打擊中，看到若歸與元協兩人眉來眼去的樣子，心底更是煩躁，揮手讓他們趕緊走。

        兩人已經走到門口了，若歸卻忽然跟元協說了什么，獨自一人轉身回來，停到元軻面前。

        元軻不解抬眸，若歸在他身前矮下身子，端端正正行了一個禮：“比飛卻似關睢鳥，并蒂常開邊理枝。愿你從此心意順遂，幸福喜樂。”

        說罷，她起身，對著他擠了下眼睛，用口型補充：“二爺。”

        說完，她旋身離開，歡歡喜喜的朝著元協而去。

        元協長身玉立，背對著殿內，仰頭遠眺，若歸奔到他身后，跳起來掛住他的脖子。元協被她勾的猛地彎腰，無奈對上她彎彎笑眼，嘴角便也帶上了一絲笑意。

        兩人相攜離去，再未回頭。

        元軻目送著他們的背影消失，眼里滿滿的羨慕與復雜。

        傍晚時分，于王后的鳳輦終于緩緩駛入宮門。若歸與元協并肩站在一起，看著在宮道上行駛的華麗的鳳輦，不由想到自己與元協成婚的那一天，婚車、溫暖的擁抱、青廬、有力的手掌。

        她滿是懷念的開口：“阿協，你知道嗎？我雖然喜歡你很久，可是真的到我嫁給你的那一天，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

        她偏頭看向元協棱角分明的側臉，笑道：“現在回想起來，最有真實感的，竟然是那天我頭上簪著的步搖流蘇碰撞出的聲音，嘩啦嘩啦的，從家里一直響到王府。”

        元協也偏頭回望著她，沒有說話，手卻在寬袖的遮掩下尋到了她的手，拉在一起。

        “啊，對了，還有青廬四角墜著的銅鈴的聲音，我也記得很清楚。”若歸陷在回憶里，微笑著補充道。

        元協露出一個有些費解的表情：“所以你對于我們大婚的回憶，就全是這些么？難道就沒有我么？”

        若歸笑倒在元協身上。

        王后鳳輦終于到了安樂殿前，宮人小心翼翼的落輦。元軻要在這里迎接王后，行過簡單婚儀，然后與她一起前往王后的寢殿太華殿。

        若歸看著元軻出現在安樂殿門口，與王后見禮完畢，走過儀式后，扶著王后的手親送她上宮內小轎，這才長吁了口氣。

        高陽王元熙與王妃舒和就站在他們旁邊，舒和聽到她嘆氣，有些心疼的側過身來，輕聲道：“諾諾，婚儀差不多結束了，你一直忙著籌備太累了，趕緊回府休息吧，剩下的收尾，我和你五兄來做。”

        若歸眺了一下，覺得之后是沒有她什么事情了。她觀完了禮，也算兌現了與元軻的承諾，便點頭：“多謝五兄五嫂，那我們就先回了？”

        舒和點點頭，笑著推她。

        元協與元熙頷首示意，便帶著若歸逆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朝著宮門而去。

        一踏出宮，若歸秉持著從哪里來的就回哪里去的原則，很自然的就要拐向李府的方向，元協一把拉住她，挑眉問：“你去哪兒？”

        若歸一臉疑惑：“回家啊。”

        元協盯了她許久，看她越來越迷茫的神情，無奈的率先認輸。

        “我們的家，在這邊。”


　　(https://www.dzxsw.cc/book/80657835/3067996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