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歸呆立在臺階之下，抬頭看著“書局”兩個大字，再看看一身黑衣一臉嚴肅的一日，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你想要買書？”

        一日將目光轉到她身上，直直盯著她。

        “啊，我倒不是說你不應該買書，”若歸現在已經能夠從他看似相同的眼神里讀出不同的意思，急忙自己圓話，“多看點書挺好的，真的。走吧，咱們進去挑挑�！�

        說完，提起裙子就帶頭上了臺階，可是行到門前，卻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側身旁邊避開，示意一日先進去。

        一日仍然是那副淡定神情，也不跟她客氣，從她身后越過，第一個踏入書局之中。

        她跟在一日身后，看他真的很是仔細的從書架上找書，還不時拿幾本下來細細翻看，是很認真的想要買的樣子。

        若歸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湊過去，手指戳戳他的脊背：“你喜歡看書，怎么之前不自己來買呢？有這個機會，你要點別的東西不好么？”

        一日目光仍然投在書頁上，頭也不抬：“貴�！�

        若歸恍然大悟。

        北朝的書冊都是人工謄寫的，價格不菲，雖然她不知道一日的月錢有多少，可是對于他來說，這些書應該的確是有些承擔不起的。

        她想要對他表示感激，所以買東西給他做獎賞，而他什么金銀財寶都不要，只要書，這是多么令人感動的好學精神啊。

        若歸心內激蕩，覺得應該鼓勵一日這種苦中向學的覺悟，豪氣的揮手：“你挑，多挑幾本，想要什么拿什么，我都給你買�！�

        一日涼涼掃她一眼，又全情投入到書本中了。

        若歸在一日附近繞了兩圈，被一日的精神深深打動，越想越覺得書本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智慧的東西。恰好元軻剛繼帝位，而且他自己也想要做一番成就出來，以史為鑒是最好不過的選擇了。

        若歸樂呵呵的挑了全套的歷代史書，抱到柜臺前讓老板包好。

        書局老板的這套史書已經庫存了很久，一直在吃灰，從未被看中，他都以為這輩子是賣不出去了。忽然被若歸這個大主顧全包了，高興的眉開眼笑，一疊聲的讓若歸坐下等著，定給她包的漂漂亮亮的。

        若歸正百無聊賴，一日也從書架間走了出來。他身材健碩、一身干練黑衣，雖然長相很是俊秀，可是滿臉寫著“旁人勿近”四個大字，與他手上的書實在是有些反差。

        若歸不由想到早上元協與她說的“人心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看穿的”，心中更加認同。

        誰能看出來，一日這樣小叫花子出身的武人，竟然還這么推崇知識呢？

        等等，小叫花子出身？

        若歸起身迎上去，接過一日手中的書翻了翻，奇道：“一日，我一直忘了問你，你竟然識字？”

        一日的表情僵了僵，有些不自然，臉上還破天荒浮起一絲可疑的紅暈：“窗外偷聽的�！�

        看看若歸，他又補充道：“學塾�！�

        若歸恍然大悟，想想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狼狽模樣，腦海里浮現出清晰的畫面：一日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蹲在學塾窗下，偷偷聽著夫子授課。屋子里的孩子白白凈凈、衣冠整潔，桌上擺著筆墨紙硯，而一日的面前只有樹枝和浮土，還得提防被夫子發現。

        多么可憐的孩子，多么讓人敬佩的精神！

        若歸內心再次激蕩起來。她用一種滿是贊賞的眼光看著一日，語氣中滿是感慨：“以后我要重新認識你了呀�！�

        從書局里出來，若歸不時偏頭看看輕輕松松抱著一厚摞書的一日，想要挖掘一下他的潛能：“你想學兵法么？”

        他剛剛挑的兩本書都是關于兵法軍陣的。

        一日點點頭。

        “你想入軍陣么？”

        一日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

        “入軍陣呀，”若歸從來沒想過沉默寡言的一日竟然還有這等想法，沉吟了一會兒，“上戰場很危險的，你雖然跟著羽林衛學了不錯的功夫，可是不一定能在戰場上活下來的。你想清楚了么？”

        一日沒有絲毫猶豫，點頭十分堅決。

        “如果你入行伍，你就要為王上流血拼命，他曾經那樣欺辱與你，你真的能夠放下芥蒂，為了他去出生入死么？”

        一日是若歸親手救下的，她從來沒有將他看做是一個下人，如果這真的是他想做的，若歸其實很想要支持他完成夢想。

        可是軍人的首要準則就是忠誠，對于國家、對于王上的絕對忠誠。如果他不能保證這一點，若歸是絕對不會讓他有機會接近兵權的。

        一日黑黝黝的眸子轉向她：“王上與我道歉了�！�

        “什么？”若歸一臉震驚，瞪大眼睛追問道，“王上？與你道歉？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她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一日的回答依舊言簡意賅：“在宮里時�！�

        元軻那么張揚囂張的一個人，竟然還會主動跟別人道歉？還是對著一日這個普普通通的小侍從？

        若歸心里大呼奇怪，決定明日見了他一定要好好審問一下。

        就在若歸還沉浸在這個沖擊性的消息里時，忽然有人攔在她面前，幽香陣陣。若歸抬眼，看到了一張久違的美麗面龐。

        昭華仍然帶著她標志性的溫婉笑容：“堂妹，好久不見�！�

        之前她為了與崔阿兄的婚事去求祖母之時，窺見的這位堂姐的機鋒與心機可是讓她印象深刻、難以忘懷。在那之后，她就對這位堂姐的態度很是一般了，平日里也不大樂意與她打交道，見了也只是面上功夫，更別提相互走動了，倒真是很久沒有碰面了。

        “哦，七堂姐呀。好久不見�！比魵w的語氣明顯冷淡下來。

        昭華好像沒有看出若歸的敷衍，仍然是和氣的樣子：“姐姐之前多次邀你出來，你都有事要忙，今天能在這里碰到，真是太好了�！�

        說完，又看了看她身邊的一日與他懷里的書：“堂妹今日是特意來書局買書的么？”

        “是呀。”若歸皮笑肉不笑，心里漸漸有些厭煩，“七堂姐，我書也買好了，這就要回了，下次再約你一起賞景喝茶�！�

        說完，行禮就要走。

        “堂妹等等�！闭讶A卻緊走兩步，攔在她面前，“姐姐有些話想對你說，不知堂妹能否留步，我們姐妹二人到茶廬中說說話？”

        還有話說？若歸被她攔住，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又沒辦法發脾氣，只好努力克制著自己：“我還有事，茶廬就不必去了，七堂姐有什么話，在這里說也一樣�！�

        “這……”昭華左右看了看，面上有些遲疑，可是對上若歸“愛說不說，不說就走”的表情，心里斟酌一下，上前一步與若歸靠的更近了些，還沒說話，眼睛卻先紅了。

        “自從在你成婚前，姐姐勸你接受與崔家公子的婚事之后，堂妹就與我不甚親近了，莫不是還在怨恨姐姐？”

        若歸沒想到她想說這個，興致缺缺：“沒有啊，七堂姐你想多了�！�

        昭華搖頭，眼中水光盈盈，淚珠兒好像馬上就要滾落下來：“堂妹，姐姐當時是真的不知道彭城王殿下會待你如此溫柔體貼，怕你嫁到皇家受委屈，所以才一力勸阻你的。姐姐對你的心，真真可見�！�

        若歸將信將疑的看她。

        昭華上前一步，將她的手攏在掌心，含著淚露出一個笑顏：“現在看堂妹容光煥發，日子過的幸福順遂，姐姐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后怕，幸虧當時堂妹堅持，沒有聽姐姐的胡言亂語，不然，生生錯過了王爺這么好的夫婿，那可真是姐姐的罪過了！”

        若歸看她真摯的神色，臉上帶上動容，伸手幫她拭去眼角淚花：“七堂姐別這么說，我們是姐妹，哪里有什么仇怨呢？哪家姐妹不鬧些小誤會，說開了就好了。七堂姐萬萬不要多心，諾諾沒有生堂姐的氣�！�

        昭華笑意更深，不住點頭：“那就好，那就好。正好我今日上街采買，看到這個絳紫色發簪，想到堂妹你最愛紫色，便買了下來預備送給你。現在在這里碰到了，也省得我再去跑一趟了�！�

        說完，示意身后跟著的婢女呈上一個小木匣，打開后，里面果然是一柄發簪，上嵌剔透的寶石，一看就知名貴非常。

        昭華親手拿出簪子，插到若歸的發髻上，左右看看，笑道：“果然好看�！�

        若歸手摸摸發上的簪子，也抿著嘴笑：“謝謝堂姐。諾諾很喜歡�！�

        說完，看了看那個侍女手上還捧著幾匹大紅色錦緞，恍然大悟：“對了，還未恭喜七堂姐呢，諾諾愿七堂姐與北海王殿下永結同心，和和美美。”

        昭華臉上飛上了紅霞，羞澀道：“我還沒見過殿下呢，也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心里忐忑的很�！�

        若歸拉著她的手，寬慰道：“我倒是見過北海王殿下幾次，看著是個安靜的性子，該是一段好姻緣。堂姐安心�！�

        “有堂妹這么說，姐姐安心多了。”昭華反握住若歸，滿眼認真，“以后我們既是姐妹，又是妯娌，一定要守望互助、多加走動呀。”

        若歸不住點頭，承諾一定會多去看她。昭華又與她說了好一會兒子話，才依依不舍與她告別，帶著侍女裊裊娜娜的走開了。

        若歸滿臉笑意不住與她揮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才反手拔下發上的簪子，在手心不住敲著，神色頗有一些高深莫測。

        月燈走上前來，期期艾艾一番，試探著開口：“王妃，婢子怎么覺得，堂姑娘有別的計較呢？”

        她看王妃與堂姑娘融洽的很，堂姑娘說什么她都說好，生怕她吃虧，老早就想提醒她了。

        若歸臉上笑意不減：“看來堂姐的功力有所下降啊，她的確是有別的計較，卻表現的如此明顯，連你都看出來了�！�

        “��？”月燈立刻氣憤不已，當即沒好氣的翻舊賬，“王妃當時與崔公子定親，多么緊急的情況，別人家姐姐不說急的茶飯不思，也得幫著想個法子，再不濟也要悉心陪伴一下。咱們家堂姑娘可好，那種時候竟然還有小心思，想攛掇著王妃離家出走呢。怎么的，王妃您走了，她就是咱家里頭一份兒了，好東西就都歸她了？”

        與若歸一樣，月燈對于昭華當初的作為印象深刻，自己不忿的念叨，接觸到若歸警告的眼神，這才噤聲，猶豫良久卻還是忍不住，期期艾艾的問：“那您還答應要幫她，要與她好�。俊�

        若歸把簪子往月燈面前晃一晃：“既然收了人家這么貴重的禮，多少也要辦些事嘛�！�

        她就說，昭華堂姐無利不起早的性子，為什么忽然來與她這么親近，又是軟語又是道歉的，原來是馬上要嫁給北海王了，想要拉攏她結成同盟啊。

        她無比相信，如果真出了事，這位好堂姐把她推出去擋槍可一點都不會遲疑。

        “畢竟還是一家姐妹，要是什么不為難的事情，順手幫她辦了也算。但是要是有什么非分的要求，那我可幫她解決不了，堂姐只能自求多福了�！比魵w語氣松快，沒太放在心上。

        月燈看若歸這副決意在胸的模樣，這才松了口氣：“婢子還以為王妃又被堂姑娘哄了去呢�！�

        “你們家王妃我這么玉雪聰明，心里有數的。”若歸揮揮手，將簪子隨手插回發間，“不用擔心。走吧，回府。”

        一轉身，正看到抱了滿懷書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一日。他明顯沒有看出來剛剛昭華與她的一番暗戰，正皺著眉努力思索著，一看就知道根本沒有聽懂她們的對話，還在試圖自己琢磨呢。

        若歸看一日的這番呆傻模樣，撲哧笑了。

        她踮起腳拍拍一日肩膀：“男人啊，自己上陣很是拿手，卻總是看不懂女人之間的交鋒。”

        放下胳膊從他身邊走過，暗自嘟噥：“怎么感覺一日又長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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