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楓林山下，元協扶著若歸下了馬車，小廝們很有眼色的立刻抬了滑竿候在一邊。若歸抬頭朝著隱在楓林中，只遙遙露出屋脊青綠色瓦當的三閣寺望了望，輕扯元協的袖子：“阿協，你累嗎？”

        元協很是奇怪：“不累，你累了么？”

        若歸搖了搖頭，躍躍欲試：“咱們走著上去吧？我還沒見過春日的楓林是什么樣子呢。”

        元協笑著上下打量若歸，一副懷疑的神色：“你行么？”

        “我當然行！”若歸橫他一眼，扭頭就向著山門方向而去，“哼，看來必須得給你露一手了！”

        元協無奈搖頭，吩咐轎夫抬著滑竿跟在身后，這才提步緊走去追若歸，很快就趕上了她。

        他便很是自然的拉起她的手，與她并肩一起拾階而上。

        若歸掙了倆下沒有掙開，漂亮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兒，斜著看他：“阿協，我發現你最近跟以前不一樣了啊。”

        元協腳下幫她清開石階上的斷枝碎石，嘴里隨意問道：“哪里不一樣？”

        “你最近總是喜歡打趣我，還越來越黏人了。”若歸哀嚎，“你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啊，怎么現在變得這么……”

        她歪著頭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了一個形容詞：“活潑？”

        “活潑？”元協重復了一次，“有嗎？”

        若歸忙不迭的點頭，加重語氣：“有！太有了！”

        “唔，”元協挑眉，“那你是喜歡之前的我，還是喜歡現在的我呢？”

        若歸脫口而出：“我都喜歡啊。”

        邊說著，邊搖晃著兩人緊握的雙手：“你之前溫和歸溫和，可是我總覺得與你隔著一層似的。現在呢，你會開玩笑，還會調侃人，有生氣多了！”

        元協笑著接：“都是王妃□□的好。”

        若歸瞪他，可是自己撐不住先笑了出來。

        她一邊笑著，一邊伸手墊腳的去夠頭頂上的楓樹枝頭：“阿協阿協，你看，楓樹在春日是有花的哎！”

        果然是有花的，一團一團的胭脂色藏在嫩綠的葉片中，像一團又一團的云。

        若歸看不清楚，一跳一跳的想要把枝椏拽下來細瞧。

        元協在一旁饒有興致的看她蹦的氣喘吁吁，這才走上前去，選了一只花苞最密的嫩枝微一探手，輕輕松松將它拽低了些，送到若歸面前。

        “哇，”若歸抱著枝條愛不釋手，“好漂亮呀。”

        若歸只知道秋日的楓葉會轉為紅色，卻從來沒見過春日里楓樹的花。此時的楓葉還是清新的綠色，每個枝條上都生出一個個水汪汪的新枝芽，枝頭上攢著一小簇一小簇的花苞，很小很小，是好看的豆沙色，有的已經綻開了花瓣，有的則含苞欲放。

        元協看看花兒又看看若歸，伸手摘了一簇花苞下來，認認真真插在若歸發髻中，端詳一會兒，點頭：“人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人前亦黯然。古人誠不欺我。”

        若歸摸摸頭上的花枝，低下頭笑，也想選一枝給元協戴上。

        元協看她美滋滋的挑來揀去，敏銳的發覺了她的企圖，忽然松手，枝椏便從若歸懷中飛快的彈了回去，只留給她一身碎葉和一臉錯愕。

        元協哈哈的笑，爽朗的笑聲在楓林里傳出很遠，若歸氣的跳腳，追著要打他。一時間，整個山路上都是兩人歡快的笑聲。

        等兩人玩夠了，這才重又牽著手一起登上石階盡頭，三閣寺便出現在眼前。

        三閣寺其實只是一座小寺，也沒有什么天機妙斷的名聲，自然沒有善男信女千里迢迢前來拜求，只是借了這一片楓林維持著香火罷了。所以當元協與若歸兩人在這一座聲名不顯的小寺門口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時，都很是詫異。

        那人抱手立在寺門一旁，雖然衣著華貴，可是總給人一種瑟瑟縮縮的感覺。

        他也看到了元協與若歸二人，疾步上前行禮：“彭城王殿下，彭城王妃殿下。”

        元協面上已然收起了與若歸在一起時的頑樂笑容，換上他平日里常帶著的溫文笑意：“平原郡公。您怎么在這里？”

        賀首坤起身，目光有些躲閃，不敢迎上元協的視線：“殿下，下官聽說您今日會攜王妃來三閣寺游玩，是特意來此等您二位的。”

        “等本王？”元協意味不明，“平原郡公來洛郡還沒多久，消息倒是挺靈通的啊。”

        賀首坤的小身板縮的更厲害了，說話也有些結巴：“不不，王爺與王妃鶼鰈情深，是為城中佳話，所以不用如何打聽，就就……”

        元協沒等他說完，偏頭看向若歸：“你先進去等我，我一會兒去找你。”

        “喔。”在正事上，若歸從來不跟他鬧，立刻乖乖應下，對著賀首坤微一頷首，帶著月燈向寺門走去。

        “殿下……”

        元協好像沒有聽到賀首坤開口，再次打斷他，對著身后的金羈嚴肅了神色：“你去護著王妃，王妃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問！”

        “是。”金羈一抱拳，也沒理賀首坤，飛快的朝著若歸的身影追去。

        賀首坤看看元協，又瞟瞟他身后神情嚴肅的白馬，不敢再貿然開口。

        就在他期期艾艾之時，元協好像才剛想起賀首坤還在這里：“平原郡公，剛剛您說您在這里等本王，有什么事情么？”

        賀首坤本來就身形瘦矮，元協身量高，又是武將出身，立在他面前，賀首坤整個人都幾乎被兜在他的影子里。

        賀首坤抬頭看他，磕巴道：“殿殿殿下，下官是為了朝中蜚言來請求您幫忙的。”

        “哦？”元協挑起了眉頭，意味不明。

        若歸獨自一人進了三閣寺，先去正殿上香，然后雙手合十，虔誠的跪在菩薩前許愿。

        本來她覺得現在的生活已經很是幸福，好像沒有什么想要祈求的東西了，可是當跪在蒲團上，身邊縈繞著檀香的味道，耳邊聽著小沙彌的引罄聲與經文聲，若歸忽然覺得自己有很多愿望想講給菩薩聽。

        她想要讓祖母爹娘身體康健，想要兄長姐妹生活美滿，想要元協與元熙元軻的抱負盡早實現，想要北朝各族合如一家。

        她還想要與元協長長久久的幸福下去，他成了須發皆白的老頭子，她則是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她祈愿到了那個時候，他還可以摘下一枝花插上她的發髻，然后互相攙扶著，看著孫兒們跑跳笑鬧。

        等到把所有想要菩薩保佑的愿望都說完，若歸才睜開眼睛，正望著菩薩慈眉善目的面龐出神，忽然聽到身邊元協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看來若歸你對現在的生活不甚滿意啊，竟然有如此多的愿望想要菩薩幫你實現？”

        若歸自顧自的站起來，拍拍裙子，嘟起了嘴：“最不滿意的就是你能不能別叫我若歸了？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爹娘兄姐都叫我閨名諾諾的。”

        說完，又不滿的嘀咕：“名字是給外人叫的，你又不是外人，這樣顯得多不親近啊。”

        元協跟在她身后：“除了這個呢？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一起說來聽聽呀。”

        若歸頭仰的高高的：“我才不。”

        元協非常聰明的用別的話題吸引若歸：“那你就不想知道，賀郡公剛剛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若歸果然上鉤，好奇的湊回來：“為什么呀？有什么大事，還值得他專門跑到這里來堵你？”

        “是堵咱們。”元協糾正她，“他想要我們在朝堂上幫他說幾句好話，蓋過那些不甚好聽的流言蜚語。”

        “可是為什么還有我？”若歸仍然不明白，“我又不去上朝，他找我干什么？”

        元協聲音涼絲絲的：“他可能是覺得，你在王上面前說一句，比我在朝堂之上說十句都有用吧。”

        若歸有些尷尬：“呵呵呵，他怎么會有如此錯覺呢？一點都不敏銳！阿協你還是不要幫他說話好了，他這么傻，誰知道以后會不會惹來什么麻煩呢，呵呵呵。”

        元協不說話，悶頭往前走。

        若歸不知為何，竟然有些心虛，碎步跑過去靠在他身上，絞盡腦汁說笑話逗趣，終于看他唇角出現笑意，自己便也跟著笑的更加開心。

        兩人坐在三閣寺后山的石凳上，一起眺望著層巒疊嶂的楓林與遙遙聳立的王宮大殿，一邊隨意說著些家常話兒。可沒一會兒，就看遠處有一大團黑云飄來，離楓林山越來越近，風也越刮越大，吹得若歸不住用手撥開眼前亂飛的頭發。

        元協皺了眉，轉頭對若歸說：“好像真的要下雨了，我們趕快回吧？”

        若歸仍在與飛的亂七八糟的頭發戰斗，兩只手壓在耳朵兩邊按住鬢邊碎發，沖著他喊：“什么？”

        元協看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笑，他站起身，走到若歸身前擋住刮來的大風，動作輕柔的幫她把發絲別到耳后：“我們回吧。”

        不知道這雨得下多久，眼看著快到天黑了，若歸怕雨不停將他們困在山上，急忙點頭，兩人便趕著動身朝著山下走。

        下山途中，風更大了，吹得楓樹沙沙作響，元協把若歸緊緊攬在身側，一只胳膊繞過她的肩膀，五指并攏擋在她眼前，防止紛飛的細塵碎沙被吹進她的眼睛。

        就算是這樣緊趕慢趕，天色還是飛快的暗了下來，開始飄起細密的雨絲，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金羈率先一步下山去馬車里取雨具，元協看若歸滿臉是水，深一腳淺一腳的隨著他走，裙擺和鞋子上面全是泥水，都濕透了也緊咬著牙一聲不吭。

        他看看在一旁舉著已經完全濕了的外裳幫他們遮雨的白馬和月燈，沉吟了一下。

        “這樣太慢了。白馬，你別管我們，帶上月燈一起走。”說著，他走到若歸身前，彎下腰去，把寬闊的后背露在若歸面前，“上來，我背你。”

        “可是……”

        “上來。”元協非常堅定，伸手拽住若歸的胳膊一用力，將她的手環住自己脖頸，整個身子都伏在自己背上，一用力就將她背了起來，穩穩的下著石階。

        若歸伏在他的背上，側頭看他堅毅的眉眼。

        他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小水珠，發絲一縷一縷貼在棱角分明的臉上，可是他的脊背寬闊又溫暖，他的步伐有力又穩健，在這突如其來的大雨里為她搭起安穩的方舟。

        若歸眼眶有些濕潤，她撐起自己寬大的袖子遮在他頭上，也想要努力為他擋去一些風雨。

        元協看她一眼：“不用管我，遮住你自己。”

        若歸顧不上自己暴露在大雨之中，倔強的幫他撐著一方傘棚。元協不停要她遮住自己，若歸不理他，忽然湊上前去，在他臉側印下一吻。

        元協猛地噤聲，在雨中停下腳步，扭過臉看她。

        若歸雖然滿身狼狽，可是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再次伸長脖子吻上他冰涼的唇，輕輕碰觸，又很快退開。

        她與他離的很近，四目相望，眼里滿滿的情意像雨水一般快要溢出來。

        元協好像被她的笑靨蠱惑，鬼使神差一般換了單手勾緊她的腿彎，右手捏上她的下巴，就在瓢潑的大雨里側頭吻上她香甜的唇瓣，輾轉研磨，漸漸沉醉，久久不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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