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新年
天剛剛擦黑,外面就有零星的爆竹聲傳來。若歸心癢難耐,不顧予安多次提出吃過晚食再出去的建議,拉著他興致勃勃的往外走。
“崔阿兄,夜集上很多好吃的的,都在家里吃了一年了,今天就換換口味吧?”
予安被她拉的一個踉蹌,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還要格外小心不能踩到在她身后飛揚的斗篷下擺。
雖然予安并不是皇親國戚,可是借了元協(xié)的東風,他的府邸仍在彭城王府近旁。
周圍都是王室宗親的府邸,大多宅進深深,早就為了今日提前掛好了燈籠并各式花燈,各家都有各家的風格特色。有的籠著輕煙一般的薄紗,燭火朦朧;有的糊著灑著金屑的宣紙,熒光閃爍。
再加上各府內(nèi)院都建著規(guī)模宏大的私家花園,內(nèi)里亭臺樓閣一應(yīng)俱全,最高的飛檐都已超過了院墻,抬頭就能看到被一連串的燈線勾勒出的飄逸輪廓。
這個時間,各家主事仍在宮內(nèi)參加元氏的家宴,因此街上并沒有什么人,若歸與予安二人緩步走在街巷之中,好像天地之間只有他們與燦爛的燈火。
若歸走的很不老實,不時就從路中間跑到人家府門前,湊近了細看掛在外面的燈籠,還要頭頭是道的品鑒一番,予安只得緊緊跟在她后面,生怕一個錯眼人就跑丟了。
在看過別人家造型別致、制作精良的燈飾后,若歸回頭看了眼予安府上亮著的幾星微弱的燭光,滿臉嫌棄:“崔阿兄,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也過得太凄慘了吧。”
予安兩廂對比一下,無法反駁,只好尷尬的揉揉鼻尖,點頭:“明年我會注意的。”
兩人邊瞧邊走,在東坊內(nèi)穿梭著,朝著東大街而去。
剛一從小巷繞出來置身于主街之上,滿城的燦爛繁華就轟然出現(xiàn)在眼前。
如果說剛剛東坊的各色花燈是巧奪天工般的華貴精致,那么東大街上的熙攘熱鬧就是滿溢的人間繁華。
好像全洛郡所有人都涌上了街頭,大家都換上最鮮亮的衣裳,臉上都帶著真心的歡喜,隔得大老遠就互相招呼見禮。小孩子們手里舉著糖塊兒和彩球,互相追逐笑鬧,姑娘們都裝扮的明媚動人,身上帶著醉人的脂粉香氣。
滿大街都充斥著流動的歡聲笑語,一被裹入其中,就會被這種氣氛所感染,讓人不自覺的就掛上笑容。
四周人聲鼎沸,說話都得要扯著嗓子才能聽到,若歸把予安拉的低了一些,湊到他耳邊大聲的喊:“崔阿兄,怎么樣!好玩吧!”
予安眼角眉梢都帶著驚奇與笑意,點頭,也學(xué)著她樣子俯下身來湊到她耳邊,大聲的回:“很好玩,很熱鬧!”
若歸踮起腳尖指指東市的位置:“廊橋大嬸就在那邊,我們得快些,遲了可就要排隊啦!”
兩人緊趕慢趕的過去,順著內(nèi)河邊岸卻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
說是廊橋,其實不過是一座建在河道上的小型土石橋,因為宮城的護城河水是由洛郡外的護城河水引流而入,所以有了這短短一截的“內(nèi)河”與“廊橋”。
大家摩肩接踵的在河邊站成彎彎扭扭的一排,隊伍里既有裝扮華貴的公子,也有衣衫樸素的婦人,有著長衫的,也有披皮革的。
不管民族,不論貧富,沒有爭吵,也沒有敵意,大家其樂融融的擠在一起,有不小心磕了碰了的,只要誠心說上一句“抱歉”,一定能得到一句“新年快樂”。
若歸拉著予安也擠進隊伍中,跟著大家緩慢的向前挪動。
予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覺得非常有趣,湊近若歸耳邊,大聲問:“大家都是來買膠牙糖的么?每一年都有這么多人?”
若歸扯著嗓子:“這會子的人還不算多啦,要是再遲一些,能排到盡頭再拐個彎兒繞回來呢!”
予安暗自咂舌,探頭看了看前面長長的隊伍,擔心起來:“排到我們還要很久的樣子呢,你餓不餓?”
若歸滿腹心思都系在年獸膠牙糖上:“不著急不著急,我們買到了再吃飯也來得及。”
予安看看前面的人山人海,又看看若歸的小身板兒,下定決心:“若歸,你在隊伍里排著不要亂跑,我去那邊買些吃的回來,聽到了沒?”
再三確認要她不要亂跑,就算買到了也要乖乖在這里等他回來,予安才艱難的朝著人群外挪去,他披著湛藍色披風的身影一會兒就消失在洶涌的人潮中。
若歸一個人排在隊伍里,被前面的人踩了好幾腳,又被后面的人推搡了好幾下,這下才深刻感受到剛剛予安在的時候幫她擋住了多少擁擠和沖擊。
奇怪的是,一直到若歸買到了心心念念的年獸膠牙糖,予安還是沒有回來。若歸抱著袋子在原地猶豫了半天,想要去找他,可是想到他離開時的千叮嚀萬囑咐,還是停下了腳步。
等予安少見的步履匆忙,急急趕回來時,看到的就是若歸緊緊抱著一袋子糖,委委屈屈蹲在攤子旁邊的樣子。
他緊走兩步撥開眾人走到若歸面前,也蹲下來與她平視:“等很久了么?”
若歸嘟著嘴點頭:“崔阿兄你去哪里了?怎么這么長時間才回來啊,我以為你丟下我先回府里去了呢。”
予安看她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安撫道:“是我的錯,前面擺了一個燈陣,人很多,我在里面繞了許久才出來……”
“燈陣?”若歸的失落一掃而空,立刻從地上跳起來,“一定很好玩吧,在哪里呀?崔阿兄快帶我去呀!”
果然有一個巨大的燈陣。燈陣就擺在東西南北四條大街的交匯之處,幾乎占滿了整個路口。整個燈陣是由長短不一的木桿圍成,木桿上撐著薄透的輕紗,有的合著有的分開,組成出口不一的路。
在木桿的最頂端掛著燈籠,或高或低,在輕紗的半遮半掩下,燦若星河。
燈陣里已經(jīng)有許多人了,有大人,也有小孩子,身形被燈籠投在紗幔上,影影綽綽的,搖來曳去,雖然燈陣道路錯綜復(fù)雜,很容易就會迷失在里面,可是大家沒有一點急切之意,都是帶著笑意閑庭闊步一般,左邊走走右邊試試。
若歸興致高漲,拉著予安就往里面鉆。
陷入陣中,這才發(fā)現(xiàn)走進里面與站在外面的感覺截然不同,前面看著像是沒有路,忽然就會冒出一個身影來;一個轉(zhuǎn)身,原來跟在身后的人就消失在迷蒙之中了。
若歸時不時被前方忽然出現(xiàn)的人影嚇的大叫,叫著叫著就大笑開來。
等到她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再一次陷入死胡同里,只能回過頭來試著原路返回時,才猛然發(fā)現(xiàn)一直在她身后的予安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若歸怔了一下:“崔阿兄?”
沒有人回答。明明陣里有很多人,剛剛也是熱鬧非凡的,可是現(xiàn)在這條路上忽然只剩了她一個人,聽不到一點兒別的聲音。
“崔阿兄?”
若歸漸漸加快腳步,像撞了樹的兔子一樣到處亂竄。
她奔跑著在身后帶起一陣風,吹得輕紗左右擺動,燈籠里的燭火也跳躍起來,將她的身影拉的很長,投射在兩側(cè)的紗幔上,隨著紗幔搖搖晃晃,很有一些嚇人。
“崔阿兄!”
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若歸漸漸心急起來,正提著一口氣毫無章法的摸索著四周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紗幔,忽然從前面看著像是沒有路的地方伸出一只手,一用力就將她拉入了另一條路中。
若歸手腳并用的掙扎著,閉著眼睛尖叫。
那人制不住他,只能雙臂緊緊箍住她扭動的身體,將她整個人攬進懷里,俯身在她耳邊輕柔的安撫:“沒事了,若歸,沒事了,是我,我是予安。不要怕。”
“崔阿兄?”若歸愣愣的停止掙扎,抬眼看去,果然是予安熟悉的面龐。喧笑的聲音重新闖入若歸的耳朵,周圍又滿是人聲與人影。
若歸剛剛被嚇得不輕,忽然見到熟悉的人,不由張開胳膊緊緊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懷里不肯出來:“崔阿兄,你到哪里去了!我剛剛哪里都找不到你!”
予安僵在原地,手足無措。良久之后,他才笨拙的撫上若歸的長發(fā),輕輕拍著:“沒事兒了,若歸,我在這里。不要怕,不要怕,我會找到你的。”
等到若歸的神志漸漸回籠,想到自己剛剛的樣子,才覺得很是丟人,急忙從予安懷里退出來,一言不發(fā),抹著眼睛就朝著左邊走。
予安反應(yīng)迅速的拉住她:“你去哪里?”
若歸聲音仍然甕聲甕氣的,語氣卻十分理直氣壯:“我出去啊。”
予安笑了。他拉起若歸的袖子,牽著她朝右邊拐去:“出口在這邊。”
重新回到人聲鼎沸的街道上,若歸回頭看看燈陣,仍是有些心有余悸。她跟上予安的腳步,好奇的問:“崔阿兄,你怎么知道出口在那里?”
予安帶著無奈:“在里面迷失過一次就夠了。”
“唔。”若歸點點頭,也不敢再亂跑了,乖乖跟著他回去。
走到東坊坊口處,予安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現(xiàn)在回宮去么?”
若歸想了想:“不了吧,先跟你一起守歲,然后我回王府去住,明天再回宮也可以。”
予安一臉懷疑:“你確定么?王上會同意?”
若歸拉著他不管不顧的走:“可以的沒問題,王上人很好的,崔阿兄放心啦。”
兩人一起慢慢散步回了崔府,予安讓人把地龍燒的更旺一些,然后又準備了好些水果干果,搬到若歸面前。兩人一人窩在暖榻上,一人坐在桌子旁,一起守歲,邊說些閑話打發(fā)時間。
話題很快就轉(zhuǎn)到了元協(xié)身上,然后就再也沒有離開。予安給若歸講一些兩人小時候的樂子,還有元協(xié)年少的糗事,若歸被逗得“咯咯”直笑,連甜瓜籽都拿不住,皮屑灑了一身。
予安也笑,他的眼中映著昏黃的燭火,小小的火苗在他眼中跳動,像是閃爍的星星。
“說起來,你是為什么喜歡阿協(xié)的呢?”予安好奇的問,“我開始以為,你對他只是一時的迷戀,但是這兩年來,我看著你喜歡他喜歡的這么堅定,到底是有什么理由呢?”
“理由啊,”若歸靠在暖烘烘的榻上,舒服的瞇著雙眼,“因為他救了我啊。”
“救了你?就是長邕城頭的那一箭?”予安有些不敢置信,“這么老套的情節(jié),阿協(xié)英雄救美,你就以身相許么?”
“不是呀,”若歸呵呵的笑,“在那之前,他還救過我一次呢,那次也是在晚上,不過是在樹林里,那里可比城墻可怕多了……”
“樹林里?”予安重復(fù)道,暗自呢喃,瞳孔微微顫抖,忽的向前欠身,“什么樹林?”
這一次若歸卻沒有說話。她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唇邊,比出一個噤聲的動作,笑的眉眼彎彎:“不能說,就是對著崔阿兄你也不能說,我答應(yīng)過阿協(xié)要保密的。”
“……”予安沉默了。
他深深的看了若歸幾眼,目光掃過她紅潤的臉頰與幸福的表情,身體坐了回去,忽然笑了。
“不能說,那就不說吧。”
這句話出口的同時,外面零星的爆竹聲忽然集中浩大了起來。在此起彼伏的“噼里啪啦”之聲中,若歸一個激靈從榻上起身,雙手合在唇邊,朝著他脆聲喊道:“新年到了!崔阿兄,愿你永安萬年,長毋相忘!”
予安立在昏黃的燈影里,對著她展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他對著若歸拱拱手:“長樂未央,長毋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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