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些由海綿制成的絢爛風景戳破了他內心有毒的氣球。
他輕聲地說“該睡了。”
肖未晞笑了笑,“是呀,該睡了,你睡吧。”
“哎,你知道嗎?我上本科的時候選修過神經醫學呢,我會催眠的。”
肖未晞猛地站起來,“癡心妄想,你休想催眠我?”
“你就算站著我也有本事把你催眠嘍!”
“那我跑!”
“你跑累了,信不信你倒頭就睡!”
肖未晞看見宋學津的神色,驚慌頓時就轉為了她狡黠的笑容,“你催眠的話至少得有個悠悠球什么的吧,你這什么都沒有還想催眠我?”
“悠悠球什么的都是不專業的,現在的催眠是腦波的催眠。”
“我才不信呢。”看著宋學津的模樣,肖未晞的內心戒備就完全放下了,“有本事你就試試。”肖未晞覺得這不是什么冒險,因為不管他對自己施加什么樣的魔法,都打不過自己喝過的咖啡,她沒有畏懼。
宋學津打開手機放了一段普通的音樂,那段音樂里隱約有著人群的嘈雜聲,每個人都在快樂地聊著天,但她聽不清這其中的任何一個字。這讓她感到一絲無助感,腦海里浮現了一系列怪核的場面,仿佛她身陷在一個走不出的迷宮里,”而這時她眼中的宋學津已然變成了威廉·詹姆斯。他的眼神和表情讓她的心凈化出了一種關于冥想的聲音,她感到手腳酥軟,輕盈,仿佛她被拋到了高空,很高,很高,隨著銀河里的風,落葉歸根飄到任何的地方。她努力地克制自己的遐想,讓自己的靈魂墜落,但她什么也抓不到,飄在了神秘的地方。
貝塔波和阿爾法波消失,西塔波和德爾塔波占據了她的大腦。這場魔法謝幕了,她也進入了夢鄉之中。
張華通過狹縫看到肖未晞睡熟了,他嚇壞了,大叫著跑到城堡里。
“晞爺睡啦?”
“對啊。”
“你不能讓她睡!”
“為什……”在他沒有說完話時,就感受到一股升騰的氣流被吐在他的肩膀上。他轉眼看見了那個卷著睡衣袖子,臉頰和耳朵漲得通紅的肖未晞,她的樣子像是被怨鬼附身了一般嚇人。來不及他反應,肖未晞就掄起拳頭,砸在他的腦門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后,他的頭開始嗡嗡直叫。他在恍惚之間感覺到張華用他那只僅剩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將他朝窗戶外面的方向拽去。他們從城堡的第二層往下墜,宋學津摔得渾身酸疼動彈不得。
他清楚地聽到了城堡上面傳來可憎的聲音,他已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是肖未晞的聲音,那根本不是一個來自女性咽喉的聲音。
“可惡的邪惡主教亞歷山大六世!你居然敢帶著一個無恥混蛋闖我的營帳!”
那股沖擊的力量讓張華疼痛地直咬牙齒,但他顯然什么也顧不上了,他沖宋學津小聲說:“宋先生,我對不起您了。”
宋學津暈著腦子,他剛剛挨了一拳又被拽了出去,還成了邪惡的主教,他剛想同張華問個究竟,就被他的聲音打斷。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這是武打片!都給我清醒著點!注意安全!”
也許是那操作臺上的按鈕被按動了,整張床上的寧靜祥和的氛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美麗的山川河流,瞬間化為了罪惡的都市。那群正準備休息的人們都拼命掙扎起來。
“去他娘的我點太背了。”他們邊揉著惺忪的睡眼,邊爬了起來。
“宋先生比你慘多了。”
張華扯著宋學津的胳膊往床的邊緣跑去,他們躲在了一幢樓房的背后。“我瞞不住你了宋先生,晞爺有很重的夢游癥!”
“夢游癥?”
“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宋先生,等會兒無論如何都不能叫醒她,我們得配合著她,否則她的人命都可能搭進去的。”
“配合著演?”
“現在你是邪惡教主,我們是你的手下,待會兒我們就給她摁在地上綁起來,你拿把刀宣判她個死刑,然后,假裝刺死她,這樣她就不怎么折騰了,宋先生,我實在實在抱歉了,晞爺一直不讓我說這事,她本想今天晚上不睡呢。”
“放一百個心,演戲我在行,肖未晞真的是個傻子,她能這樣瞞我這一輩子嗎?她能保證這一輩子都不睡覺嗎?”
張華的目光里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宋先生,拜托您了。”
他跳到大廈外面,隨即不見蹤影了。
在喧囂午后里靜謐,在寧靜夜闌里狂舞,仿佛置身于古代硝煙之中,所有仆人吶喊著圍在肖未晞左右形成了一個熱鬧的沙場,不一會兒就傳出了拳頭與空氣間的摩擦聲,骨頭的碎裂聲,慘叫聲。那些聲音就跟動作電影里的配音一樣,欺瞞著肖未晞那出竅的魂靈。
不管肖未晞有著怎樣高強的武藝,她終究因為寡不敵眾被狠狠地按在地上。她大吼:“操你媽的,你們這群不得好死的罪人,欺壓百姓,強奸婦女,你們這群人渣!徹底的人渣!今天你們要是殺了我,正義肯定會懲罰你們這群惡人!”
張華大笑起來,這笑令宋學津驚恐萬分,因為他從未聽過張華發出那種比巫婆還讓人不寒而栗的笑聲。“你這個不自量力的炮灰!誰他娘的給你的膽子去侵犯我們教皇神圣的威嚴,我看像你這樣的奸佞小人,簡直他娘的死有余辜!”
“操你娘的!你們的臟手弄死過多少條無辜的性命!你們茍活在這世上,晚上能他娘安心地合眼嗎?”
“這問題你沒資格考慮,你馬上就該躺在你的墳里了,”他轉身對其他仆人們大喝道:“小的們!把這個巫婆押到教皇的面前!這個妖怪要得到她應受的審判!”
徐徐地,他們押送著肖未晞朝那座城堡的方向行進,張華飛快地找到宋學津低語。“宋學津先生,我們把她控制住了,現在該去城堡里了。”
宋學津大笑:“張華兄弟啊!你簡直是老戲骨!你這份工作可真刺激!這叫我好緊張啊!”他們順著城墻爬進了城堡,充當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宋學津坐在他的那個柔軟的寶座上,他假裝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緩緩壓低了聲音,經過他爭分奪秒的練習后,下令張華把五花大綁的肖未晞押了上來。
張華大聲呵斥她:“見了教皇還不跪下!”
“我他娘的不跪!”
宋學津于是也大聲吼,“快他娘的跪下!”他自己都要被自己那洪鐘般的聲音嚇傻,聽到宋學津的聲音,肖未晞才顫著跪了下來。這才被宋學津瞧見她那緊閉的雙眼,她仿佛還被夢魘包圍著,那個女人顯然不是她,她已完全喪失她該有的意識。這副可憐的模樣像皮鞭似的抽打著宋學津的內心,讓他疼地站都站不起來。他真切地感受到現在的肖未晞與死亡只相距一層薄紙。
但他必須裝出十惡不赦的樣子,他拿手指頂住肖未晞的額頭。“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沖著扮演他部下的張華說。
“啟稟教皇陛下,這個該女人,目中無人,擅自闖入了教廷,還傷了好多神職人員。”
“主啊!給我指引吧,如何審判這個可憎的女人!”
肖未晞驀地掙脫束縛站了起來,沖他大吼:“教主,你這個狗日的惡魔!草菅人命!qj婦女!你的主是不會饒恕你這該死的老東西的!”
“大膽!你這個暗殺教皇的無恥混蛋!發瘋的男人不就是用來宰的!發瘋的女人不就是用來C的!來人啊!我以主的名義判決你死刑!給我要了她的狗命!”
死刑的訊息讓肖未晞丟了魂魄,她發出了恐怖的怒吼聲,仿佛隨時準備同那個罪該萬死的教皇拼命。她手上戴著的枷鎖,我更樂意稱之為是一個酷似枷鎖的皮筋,那僅是一個心理暗示罷了,若是她想掙脫,這不比脫襪子難多少。她剛掙脫了枷鎖,疾速地奔著宋學津沖了上去。剛剛還在為自己精湛的演技揚揚得意的宋學津,下一秒就被那個瘋女人按在地下,她力氣那么大,這讓無助的宋學津屏住了呼吸。
“你祖宗的!這拳打你蔑視婦女!”于是她向宋學津的左眼打去。
挨了這一拳后,他第一次了解了肖未晞拳頭的力氣。他感到他的毛細血管都攔不住自己的眼球,一股好似漿液的東西往外飛濺。他失明了好一陣才逐漸有了視力。“重點是這拳打你無視生命!”
那個說生命是這世上最重要東西的科學家竟然因為無視生命差點被打了個半死,宋學津的雙眼不由分說地變成了熟透的葡萄。過了好久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妥妥的熊貓的樣子了。
張華大叫:“宋!……教皇陛下!”他顯得有些瘋狂“該死的東西,快抓那個瘋女人,抓那瘋女人啊!”
他們將肖未晞往邊上拉扯,肖未晞猛地掙扎著,她用腳跟狠狠往下劈去,這下又劈到了宋先生的膝蓋上,差點要他的腿骨脫臼,他又凄苦地叫了起來。
張華大喊:“教皇駕崩了!教皇駕崩了!那個瘋女人殺了教皇!”說完他趁著肖未晞被身后的手下制約之時。使出渾身的力量用獨臂將宋學津往后拖去。
宋學津不喜歡被張華這樣拖著,他試圖自己爬起來,但他意識到,如果他這么做肖未晞定會再給他幾拳。他冒著冷汗癱軟著身子在地上滑行。幸運的是,這時的肖未晞并未意識到他還會動彈,她依舊破著嗓子怒吼著,“教皇!你他媽的活該!你的死可他媽的怪不著我!”
好一會兒,宋學津和張華才逃了出去,這個美麗,華麗的地方在頃刻之間成了厄舍府,溫度也升得極高,以模擬升騰的火焰。
當他們穿行在那個復雜的迷宮里。張華大口地喘著氣喊:“宋先生,我叫了救護車!”
而這時的宋學津連最后一點說話的力氣也消失了。突然,他發覺自己已經喪失了行走的能力,他像是踩在棉花里面,他飛得越來越高,至于地面,對他而言是空靈的概念。
他聽見了救護車的聲音。
漸漸地,他笑了,他看見滿臉歉意的張華笑了,他的笑引出了張華的淚水。
“不許哭,教皇死了,我又沒死。”
張華還在哭。
“你知道她說的那個叫亞歷山大六世是什么人嗎?這個老教皇是個無恥的混蛋!”
“可她打的是你!”
“她打的是亞歷山大六世。”
“全都怪我。”
“邪不勝正嘛,真要把她殺死了,我還覺得奇怪呢。”
救護車在凌晨四點的道路上暢通無阻,不一會兒遍體鱗傷的宋學津被送進了醫院。好在并無大礙,被包扎好傷口后,就被送進了病房里。張華一直坐在他的身旁,淚水依然沒有流干凈。
“我明白了,張華,那是肖未晞治病的床吧!”
她上中學的時候在宿舍里夢游扮鬼,被室友叫醒了,差點就把性命給弄丟了,她像具尸體一樣,渾身冰冷脈搏和心跳都沒了,差點就死了。”
“她夢游的次數多嗎?”
“從那天開始,她就一直這樣了,那床是她的命,她如果不在那,她就只能喝許多的咖啡,不讓自己睡著。
“這之后是學校怕事,把她開除了,但是那個狗日的校長轉念一想,開除掉晞爺可不能算一件好事,這要傳出去對學校聲譽不好,他又派遣了他們學校一位狗屁不懂的三級心理咨詢師來給她整什么心理幫助。晞爺從小不看心理醫生。那個咨詢師反倒是為了動員她讓全校都知道了她母親去世的事情,我也一樣支持她休學,我也一樣休學了,教育都成這樣了,還他媽有什么可信的。誰知道她沒學上了,以后她因為她的友情做了好多好多的傻事,最嚴重的一次因為打人被拘留了幾個月。我當時就慌了,我跪在警察局的門口,求他們將她放出來,不然她會沒命的,結果,沒有人搭理我。當時來了一個男人聽了晞爺的遭遇,說他自己有法子給她弄出去,但要給他一百萬就行,如果他弄不出去,就讓我直接報案說他詐騙,我為了保她什么都能做出來。她也是保住了,誰知那個人是個無恥混蛋葉大國啊!在這之后,她跟著葉大國進了玄武會,這是水城的最大的黑惡勢力集團。我勸她別這么做,可是她說,她說她這輩子最想做的就是把欺負她的挑釁她的人全打成渣子,自己再風光地從監獄里走出來。她根本不想這樣,她也根本不是這樣的人,這他媽的能怪誰啊。怪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社會。”
“她不是壞人,我知道。”聽到他這樣說話張華便結束了嗚咽,開啟了泣不成聲。突然,他跪在地上,他膝蓋撞擊地板的聲音都被宋學津聽得清清楚楚,“宋先生,你是好人,我替晞爺感謝你。”
“張華!你趕緊起來,我要是敢這時候拍屁股走人,我他媽的豬狗不如,肖未晞只是沒有安全感,我會一直陪著她,讓她的靈魂有力量的。她的病會好起來的,你相信我。”
張華的哭聲終止了,他狠命地點著頭。
“她對我太重要了,”宋學津又說,“我會用一生愛她的。”
刮風下雨,滿天星辰;萬物祺然,迎接黎明。
“張華啊,那你們算是夜班嗎?”
“對他們都是白天休息。”
“那你呢?張華先生。”
“我白天休息的時間少些。”
“你不上學的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為肖未晞嗎?”
“也可能是我殘疾的原因吧,也可能是我父親的去世吧,我想過去死。宋先生我真的不明白死能比這樣低賤沒尊嚴的活著痛苦多少?我連死的勇氣都沒有,我只能通過減少我的睡眠來糟蹋我自己,我不配!”
“不張華!誰他娘的說你沒有尊嚴了!張華!你配你值得,你有權利用出色的姿態活下去,追求你想要的,張華!”宋學津被自己的聲音嚇愣住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眼角也帶著眼淚,“張華,去找個學校高考吧,這里不用你擔心了,你看我演的亞歷山大六世也蠻好的嘛,我肯定比你更能適應這份工作,就等著失業吧你!現在你就去找你自己,年輕可是金錢買不來的,把自己毀得一團糟有什么好處?你自己的體內就埋藏了許多寶藏,當你拿起鏟子的時候,會有人笑話你說你白癡,但那是發現寶石的唯一辦法,當你滿載而歸的時候,記住沒有誰再會嘲弄你的。”
“宋先生,我知道這是一個不錯的決定,但我怕晞爺她。”
“什么時候都別拿別人的錯誤懲罰你自己,你要為了你自己而活,這個時代早就沒有奴隸了,你不能辜負你的生命,你要活出它該有的樣子。”他抹掉了臉上的淚,擠出微笑,“你辛苦了,張華先生,我的傷還不算重的。”
張華向宋學津欠身,他在病房外的角落嚎啕痛哭起來。
陽光將城區映得火紅,連綿的一片云吸光了晨間的霧氣,透過城市的梧桐,透過爽朗的風,透過遠方的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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