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杭峰一共喊了三聲，驚動三棟樓無數，樓道里的聲控燈亮到了頂，唐雋卻始終沒有冒頭。

        二樓的一扇窗戶被大力地推開，杭峰在被這位老大爺指著鼻子罵之前，果斷道歉，捏著鼻子跑了。

        電梯上行，杭峰看見電梯墻壁上自己模糊的身影。

        赤著半身，校服上衣隨意拿在手里，腰上系著一個小包，滿頭黑發被汗水潤濕后，如鋼針般張揚立起，露出大片的額頭。

        這模樣？

        后知后覺地想。

        已經快四天了，明明讀一個年級，又住一個小區，在他有心找人的情況下，卻一次都沒有堵到唐雋。

        唐雋該不會是……有點怕他吧？

        杭峰必須得承認，自己現在這樣挺不好惹，看著不好惹，真實實力也不好惹，他有自信和高三的體育生掰手腕，絕不會輸。

        有當校霸的潛質。

        但，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電梯門再次打開之前，杭峰張揚的頭發已經被他用手掌撫平壓下，劉海貼著額頭，遮擋了他眉宇間的鋒芒。

        整個人又變得乖順矜雅，若是穿上校服，匯入人群里，便沒有絲毫出眾，更甚至因為還沒有完全長開而過瘦的身子，讓他有著幾分羸弱。

        不用那么出眾，享受這個年齡段該有的生活，學習、考大學，感受高中校園的壓力與輕松，然后用自己的實力，去證明自己可以做到。

        學習，運動，都可以做到。

        ……

        “小峰，我可能這次要值滿一周的班，周末你要不要來我單位？”劉虹在周五的晚上給杭峰打了個電話。

        杭峰能去？

        必須不能啊！

        當場找了個借口拒絕：“我周末要排節目，還答應去安遠馳家里吃飯。”

        “哦，對，想起來了。”劉虹后知后覺，“也行吧，這周你做自己的事，下周一定得來了。”

        “下周也沒空，還要排節目，這個月都沒空。”

        “那不行。”劉虹堅決反對，“一個月不練你得用多長時間去補，排班級節目我支持你，你總不能跳一天，要不晚上過來，一個月兩天的時間你跑不掉。”

        “……”杭峰沉默幾秒，答應，“好吧，我安排時間。”

        聽見兒子妥協，劉虹慷鏘的語氣也柔軟了下，聲音帶笑：“所以自己也舍不得吧？都已經練到這個程度，丟下太可惜了。”

        杭峰有點兒惱羞成怒，差點直接掛電話。

        劉虹卻唏噓說道：“我把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隊里，也是希望每個人都能成才，管的嚴了說我獨斷，管松點又成了放縱，現在啊，做什么都難，還是我兒乖。”

        杭峰聽出不對勁：“怎么？又被領導罵了？”

        “這不開學了嗎？又到了雞飛狗跳的日子。”劉虹沒有瞞著兒子，但語氣還算平靜，“就是這么一回事兒，工作上的問題我自己解決，你在家注意安全。就這樣吧，掛了。”

        “究竟怎么了？”

        “行了行了，這是你能知道的事兒？就這樣一個人在家好好的，注意安全。”

        “誰投訴你了？”

        “掛了。”

        “媽！”

        放下電話，杭峰進屋躺下，關了燈，卻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睡著。

        母親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知道口中那個告到體育局的是誰的家長。

        本來是很好的朋友，他們一起玩鬧過，一起訓練過，一起被訓的抬不起頭，在淚水下笑的像個瘋子。

        然而……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啊。

        杭峰嘆了一口氣，翻身閉眼。

        第二天，周六。

        上午還有半天課。

        放了學，杭峰直接跟去了安遠馳家。

        兩人出門走在一起，被拎著大包換洗衣服的鄭曄瑜看見，三兩步追上來問：“你們一起是要干嗎去？”

        安遠馳也沒必要瞞著他，說：“我媽今天晚上做紅燒肉，還買了幾只大螃蟹，你來嗎？”

        鄭曄瑜沒顧上吃，愣了一秒，繼而痛心疾首：“你們組小團體不帶上我！！”

        他聲音大又凄厲，路過的學生都轉頭看。

        安遠馳莫名心虛，但又不能解釋自己同情杭峰那一身的傷，紅著臉說：“你來不來吧，下午還能打電動，我家的vr游戲可全了。”

        鄭曄瑜依舊滿臉悲痛。

        “還有很多碟子。”

        “等著！”鄭曄瑜眼睛一亮，像猴子似的跳進車流里，把手里的東西往他家的車后面一丟，又快速地閃了回來，摟上安遠馳的肩膀嘿嘿地賊笑：“走！”

        安遠馳家步行需要二十分，路過三個路口，是一處比杭峰家新了不少的高層電梯公寓。

        房子也比杭峰家大，三室兩廳120平米，不是學區房，買的期房住進來后，到現在還在還按揭。

        他母親又高又胖，但笑容和藹，態度親熱，和安遠馳一樣笑起來很福泰，看著很親切。

        見說好的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王媽媽只是熱情招呼，轉身就進廚房忙乎，做了一頓夠三個大小伙子吃飽的飯。

        吃完飯，王媽媽就下樓去打麻將，他們三個人一起收拾了餐桌廚房，才一忙完鄭曄瑜就往安遠馳的身上撞，賤兮兮地說：“你媽下午不回來吧？我去把門反鎖了，你把片兒放上。”

        安遠馳一臉蒙逼地看著鄭曄瑜，兩秒后，笑的“噗”了一聲，“我說的電影大片，你以為的是什么片兒啊！你個騷貨！！”

        鄭曄瑜臉垮了下來，“艸！你不講清楚，你故意的吧你！”

        安遠馳和鄭曄瑜打鬧起來，杭峰就在旁邊笑，兩個人都讓杭峰幫忙，杭峰只能兩邊都不幫，被叫的煩了，干脆各打一板，這才公平。

        笑鬧之后，安遠馳將vr和游戲手柄拿出來，連上游戲讓他們玩，自己去廚房拿了一大堆的零食，擺在桌子上，“咔呲咔呲”地吃個不停。

        薯片、山藥片、餅干、蛋糕，還有一瓶冰鎮過的大瓶可樂，熱情的往他們手里送，見他們玩的忙不過來，直接往嘴里塞。

        杭峰沒吃多少就不想吃了。

        他家里吃的清淡，也很少買這些東西，所以吃這些零食只覺得吃了滿嘴的香精和各種添加劑，不但吃不出香味，吃多了還有點惡心，頂得慌。

        安遠馳問：“杭峰，你就這點兒食量？別和我客氣，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投射到的電視屏幕里，聯機的兩個小人正在打潛伏戰，杭峰控制的小人猥瑣地撅著屁股在地上爬，狙擊鏡在夜光下變成了綠色，十字標靶的中心對準了對面窗戶里的敵人。

        手上一按，敵人應聲而倒，杭峰這才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很少吃這東西，不太愛吃。”

        安遠馳大驚：“這么好吃的東西你竟然不愛吃！！你沒毛病吧？？”

        但頓了一下，他又緩下聲音說：“你父母不給你買啊？”

        杭峰沒多想，點頭：“嗯。”

        電視畫面里，又倒下一個。

        沒注意，他的隊友，鄭曄瑜控制的人物已經有一會兒沒動靜了。

        鄭曄瑜已經取下了vr，避著杭峰用目光與安遠馳交流，安遠馳一副擔憂的模樣，撕開一袋他最喜歡的山藥片送到杭峰嘴邊兒，哄著：“再吃點兒吧，很好吃的。”

        杭峰張嘴吃下，依舊是滿滿一嘴的香精味，吃的他很不舒服，但嘴里依舊配合：“嗯，挺好吃。”

        安遠馳滿眼的救贖之光，繼續分享自己最喜歡吃的零食，杭峰被喂的實在遭不住，干脆摘下vr遞給安遠馳，“洗手間，你來。”

        安遠馳推薦的游戲很好玩，但這樣一款大型游戲玩通關需要的時間很長，杭峰他們過來只是做客，知道玩不到結局，也就沒有粘性。

        三人換著玩了兩個小時，就有點意味闌珊，便找了一部電影來看，國外的動作大片，超高清的品質，杭峰很快就看了進去。

        電影里有一段情節是主角滑雪速降的鏡頭，安遠馳說：“滑雪超帥啊，鄭曄瑜你會嗎？”

        鄭曄瑜癟嘴：“我沖浪不錯，你怎么不問這個，再說咱們這地方有地方滑雪嗎？”

        “怎么沒有，還有滑雪隊呢。”安遠馳意外對這方面很了解，“宏安滑雪場的訓練隊全國都很強，除了北方三省，這個訓練隊是南方第一隊，還拿過很多全國冠軍。”

        安遠馳說著就拿起了手機，手指在瀏覽器上“噼里啪啦”地一通按，搜索出不知道多少n省滑雪冠軍的新聞。

        他隨手點開一個新聞說：“你看去年，去年就拿了三個冠軍，你看你看，厲害吧？你要真想學還需要等大學？”

        杭峰目光掃過，渾身一僵。

        他在安遠馳的手機屏幕上看見了自己的照片，是今年年初u15組別單板滑雪u型池的全國聯賽。

        全國冠軍的照片，圖片的下面甚至寫著他的名字。

        【單板u型池15歲小將杭峰獲得全國冠軍】

        穿著一套黑色滑雪服的少年，戴著頭盔和護目鏡，從u型池的池壁頂端高高飛起。

        皓白的雪霧瀟灑飛揚，頭下腳上的少年騰飛于半空，黑白色的雪板上印著帥氣炫酷的英文字母，被鏡頭定格在最帥氣的瞬間。

        陽光，藍天，云。

        與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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