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如茵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還是在病房。張醫生就在一旁，憐憫的看著她，似乎有許多的話要說，但是終于還是嘆了一口氣，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聶如茵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轉開了眼睛。她受不了他眼神中的那種憐憫，好像她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一個人一樣。雖然……事實確實如此。

　　她的情況，張醫生都是知道的，母親已經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一個親人了。失去了母親，從此天地雖大，卻再也沒有一個地方，能被她稱之為家，能讓她感受一點溫暖。

　　“心里難過，就哭出來吧。”張醫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別總是扛著。”

　　他其實也為這女孩覺得難過。自從接手這個病人以來，這個女孩每次來看望病人的時候，他都能看出來，她很疲憊。她好像把這個地方當成了休息的地方。雖然說所謂的來看她的母親，也只不過是她站在病房外面，隔著防護玻璃遠遠地看一眼而已。

　　可是，現在，她已經連遠遠地看一眼的奢望都沒有了。不知道心里又是一番怎樣的煎熬？

　　聶如茵自己也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好像是應該哭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沒有哭出來，只是眼淚好像就是固執的不愿意出來，她也沒有心力去強求。

　　張醫生還有別的病人，交代她在醫院里休息一天，檢查一下沒問題了，再回家，然后就走了。

　　他走了，聶如茵一時之間不知道做什么，就只能躺在病床上發呆。其實她的小腹還在痛，甚至比以往都痛得厲害些。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從這樣的疼痛里，得到了些許的安慰。

　　她想，再痛些吧，這樣的話，或許心上的痛，就能被掩蓋了。

　　她就這么靜靜的躺在床上，全身心的去感受那份疼痛給她帶來的極致的痛苦和極致的快慰。痛快痛快，原來，也可以這么理解的。

　　她就這么靜靜的躺著，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護士小姐來帶著她去做了檢查，除了痛經之外，沒有別的問題了，她可以回家了。護士還是昨天的那個護士，她好心的問聶如茵，“小姐，你好像痛得很厲害，要不要開一點藥回去吃？”

　　聶如茵愣了愣，輕輕地搖了搖頭。別說吃藥不管用，就是管用，她也不會吃的。只有痛，才紀念留下同樣的痛。

　　“那你男朋友今天不來接你嗎？”小護士還惦記著昨天的帥哥，說起來，這一對帥哥美女，還真是般配啊！

　　“男朋友？”聶如茵愣了愣，“什么男朋友？”

　　“咦？昨天送你來醫院的那個，不是你男朋友嗎？長得好帥！”小護士十分驚訝。

　　聶如茵想了想，自己醒過來的時候，好像確實是有人在身邊的，至于帥不帥，她完全沒有留意過，自然一點都想不起來。只是……沒有向人家道謝，說起來還真是有些沒禮貌。只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晚了，以后也不會遇到，就算了吧，在心里記住就行了。

　　回到家里，聶如茵就倒在了床上。雖然說固執的不吃藥，固執的想要感受一下這樣的疼痛，但是她的身體也的的確確十分虛弱，支撐著從醫院回到家，現在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

　　手觸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抓起來一看，原來是手機。她昨天接到電話，就匆忙的出門了，原來沒有把手機帶上。上面有好幾個電話，有張醫生打來的，也有何月莘打來的，還有何昊和顧南漪。

　　聶如茵想了想，先給何月莘回了電話，要請一個長假。等身體好一點，母親的喪事……也要辦了。想到母親，聶如茵就覺得自己的呼吸窒了一下。何月莘聽出來她情緒不好，很貼心的并沒有問她到底有什么問題，就答應讓她提前休今年的年假了。

　　聶如茵十分感激的掛了電話。想了想，給何昊發了條短信，說是昨天沒空，沒看到他的電話，問他是不是有事。然后就迅速的撥通了顧南漪的電話，因為等何昊接到了短信，肯定會打電話過來問，而聶如茵現在不想應付他。

　　顧南漪接到聶如茵的電話，就先是一頓數落，“你到底去哪里了啊？昨天給你打了多少電話你不接，嚇得我飛車過去，結果你居然不在家，還不帶手機……”

　　雖然都是一通抱怨，聶如茵聽了，卻覺得僵硬的心好像感覺到了一點點的溫暖，她輕聲說，“南漪，我媽媽走了。”

　　顧南漪的抱怨立刻消失了，過了一會兒，聶如茵才聽到了她哽咽的聲音，“什么時候的事情，你這個傻瓜，為什么不當時打電話給我？”

　　聶如茵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自己并沒有想哭的，聽到了顧南漪的那一聲傻瓜，眼淚居然就毫無預兆的掉下來了。她不成語調的叫了一聲南漪，就將自己埋在被子里，失聲痛哭起來。

　　電話那頭的顧南漪叫了好幾聲都沒有聽到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聶如茵家的房門就被打開了，顧南漪急匆匆的走進來。

　　看到趴在被子里的聶如茵，顧南漪只覺得心里一酸。她的腳步頓了一下，將自己的包扔在了一邊，也爬到床上來，抱著聶如茵，跟她一起抱頭痛哭。

　　兩個人哭了好一會兒，直到聶如茵差一點兒背過氣去，顧南漪才自己收住了眼淚，拍著她的背說，“如茵，如茵，別哭了，你還有我。”

　　聶如茵到底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雖然心里還是難過的沒有著落，但是還是慢慢的收住了悲聲。顧南漪抽出紙巾給她擦了眼淚，這才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聶如茵從她懷里坐起來，低聲說，“我昨天接到電話，說是情況不好……我就出門去了。可是當時下著大雨，我身上又……就暈倒了，被人送到了醫院。可是等我醒來的時候，媽媽已經……南漪我好不孝啊，我居然沒見到我媽的最后一面……”

　　她說著，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了。

　　顧南漪重新將她抱在懷里。她知道，這將會是聶如茵一輩子的痛，只要想起來就會不好過的。當年聶如茵因為情傷，不愿意回家，結果沒多久就聽說老家地震了，除了昏睡不醒的母親，她所有的親人全部遇難。

　　那時候聶如茵就一直悔恨著說自己錯過了和家人的最后一面，或者就是大家一起死了也好。如果不是母親還在……顧南漪知道，聶如茵是絕對熬不過來的。可是現在，這精神支柱也倒塌了，而且，她仍舊沒能見到母親的最后一面，怎么能不痛？

　　“如茵，你還有我。”她一邊拭去自己的眼淚，一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聶如茵在她懷里點點頭，這世上，就只有南漪一個人，會因為她哭而哭了吧……

　　好在還有這樣的朋友，要不然，全無希望的人生該怎么繼續下去呢？

　　顧南漪也不去上班了，就一直留在聶如茵的家里照顧她。第三天，聶如茵終于不再痛經了，顧南漪才陪著她去了醫院，將遺體運到了殯儀館。

　　因為已經沒有什么親戚了，所以并沒有什么人來道別，殯儀館里冷冷清清的。最后，聶如茵捧著母親的骨灰回了家。

　　“如茵，我已經選好了墓地了，咱們挑個日子，把阿姨下葬了吧。”顧南漪對她說。

　　聶如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骨灰盒，依戀的將自己的臉貼在上面，“南漪，我想陪陪我媽。”

　　顧南漪的臉色一變，聶如茵要是還繼續沉浸在這樣的情緒里面，那這一輩子就真的完了。

　　她按捺住心里的焦急，柔聲說，“可是如茵，你這樣是不對的。老一輩的人都講究入土為安對不對？你這樣子，阿姨會不安寧的。”

　　聶如茵抬起頭來看她，“真的會這樣嗎？”

　　顧南漪點點頭，“你也不想阿姨在那個世界也不得安寧對不對？”

　　聶如茵不說話了，只是靜靜的抱著骨灰盒。過了好久，她才小聲說，“好。”

　　這個字好像耗去了她所有的力氣。聶如茵將骨灰盒放在的桌子上，整個人縮進沙發里，小小的一團。顧南漪心里嘆氣，這是心病，她根本毫無辦法。

　　將聶如茵的母親下葬之后，顧南漪又陪著聶如茵呆了好幾天。有一天聶如茵忽然對她說，“你不去上班嗎？明天就回去上班吧。”

　　顧南漪驚訝的看了她一眼，笑著說，“不急的，反正我在公司又沒什么事。”

　　“不對，你是將來的老板，現在就不能給員工留下不好的印象，要不然顧氏遲早被你毀了。你回去上班吧，我的假期也要完了。”聶如茵說。

　　她臉上很平靜，看不出什么情緒。但是顧南漪知道，現在不能再拒絕她的要求了。也許，如茵只是想一個人面對，她也在努力的走出來。

　　送走了顧南漪之后，聶如茵在家里呆不住，就出了門。

　　沿著樓下的那條街一直走，兩邊都是些小吃店，很多都是做了十幾年幾十年的老字號了。聶如茵有時候下班，也會到這里來吃點東西，覺得那種市井小民的溫馨氣氛，很能打動人。

　　她最喜歡的，是一個姓周老大媽開的面館。因為這位周大媽看起來就十分的慈祥和藹，對人又熱心，常去她店里的客人，她都認識。

　　她這么想著，就走進了那家店里，周大媽看到聶如茵，就笑著說，“好久沒見你來了，還是老樣子？”

　　聶如茵點點頭，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大媽手腳快，沒一會兒就端上來了一碗熱騰騰的面，笑著說，“我多放了牛肉，看你這小臉瘦得，要是回家你媽媽看到了，又該心疼了吧？”

　　周大媽說著轉身去了，聶如茵卻怔在原地，她一口一口的吃著面，眼淚卻滴滴掉落在面碗里。媽媽看到現在的自己，真的會心疼嗎？

　　是會的吧……聶如茵只覺得堵在自己心口的什么東西，就被周大媽的這一句話沖開了。無論如何，媽媽，是希望自己好好的活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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