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拍云雪獅，一股子邪火發在了它身上：“還愣著干什么，咬住它！”

　　云雪獅再次一躍而起，撲到窮奇背上，死死咬住了窮奇的頭。同一時刻，婦好的金箭已經搭在了弦上。嗖——的一聲，金箭射在了窮奇的腦門上，和銀箭一樣穿腦而過，兩箭成平行線。窮奇倒在了地上，一身火紅的鬃毛，根根像鋼針一樣堅硬。

　　也在同一時刻，爺爺一下子就消失了了。我根本來不及看清楚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我爺爺就不見了。

　　太迅速了，給了我一個錯覺，以為爺爺脫離了窮奇之口，已經得救了。我抬頭望向人群，卻不見他的身影。

　　“爺爺？”我叫了一聲，可是沒人答應。

　　孫爺爺低下了頭，重重嘆了一口氣。

　　我看向倒在地上的窮奇，又看了看大先生：“被窮奇吃了嗎？”

　　大先生不說話，好像承認了。

　　我跑進大先生的房間，把那盆清水放到了窮奇對面，一把將大先生拉到了窮奇身后，吩咐丁宇：“你去拿兩張靈符，我們把我爺爺從窮奇身體中分離出來。”

　　我如剛才一樣，站在了窮奇的右邊，可丁宇和大先生卻站那一動不動，沒有要幫我的意思。

　　“你們什么意思，拼了命救紫竹，卻不能救我爺爺？”我氣憤地質問他們。

　　“來不及了丫頭，你爺爺已經被窮奇吃了，我們沒辦法救他出來了。”桃仙很抱歉地告訴我。

　　我說：“紫竹也被窮奇吃了，而且吃了那么多年，都能把她的魂魄分離出來，為什么我爺爺就不能？按消化原理來說，我爺爺才剛進窮奇的肚子，應該比紫竹更好分離吧？”

　　婦好說：“金箭已經射進了窮奇的腦門，要想分離你爺爺，就要去除金箭。去除金箭，窮奇會像剛剛一樣覺醒，我們根本沒有機會。而且這箭只能用一次，一旦取出，對窮奇就沒用了。它的威力剛剛你也領教了，我們這沒有人能對付得了它！”

　　我冷冷一笑：“說得好像挺有道理，既然沒有冰玉三凌箭，你們就對付不了窮奇，當初為什么大張旗鼓要去山洞？你們難道算出了我會帶冰玉三凌箭回來？我看，不想冒險倒是真的！”

　　阿九走過來，抓著我的手臂：“大嬸，你聽我——”

　　我一把甩開了他：“你滾開！都是你，一個沒心沒肺的浪蕩公子，突然演什么孝子賢孫？還是前世的娘？你既然對你的前世這么念念不忘，還投胎干嘛？你娘的命是命，我爺爺的命就不命？”

　　我將手中的紫檀木盒子重重扔在了地上，盒子的蓋子隨即被摔了開來，紫竹的一縷魂魄悠悠的飄了出來。

　　阿九慌忙從自己懷里拿出一個小匣子，匣子里還有當初他放進去的蛇膽，如今也顧不得什么了，把紫竹的魂魄和蛇膽一起放在了這個匣子中。

　　阿九放好紫竹的魂魄后，對我說：“大嬸，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有我在，我保證在這回魂路上護你周全。我阿九說話算話。”

　　我心中的怒火蹭蹭往外竄，跑過去一把揪住了阿九的衣領，揮舞著拳頭，大聲嚷嚷著：“那是我爺爺的一條命，是命啊！”

　　阿九低著頭，一副任我打任我罵的樣子。我手舉在半空，對著他咬牙切齒，我想我要一拳把他打死，才能解我心頭這口惡氣。可是我知道，我一拳更不打不死他。不過沒關系，我有匕首，有鞭子。我去拿我的匕首，突然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我。

　　我一回頭，是丁宇，他沖我搖頭。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滾開！”

　　丁宇看出了我的心思：“你殺了他也于事無補，以后的路還很長，我們還要依靠他。”

　　我說：“不必，闖得出去就闖，闖不出去就算，我認命！你放手！”

　　丁宇不但不放手，抓得還更緊了：“就這樣放棄了，我們前面的努力不都白費了嗎？還有梁山伯和祝英臺，菲菲，凝煙，他們都在等著我們回去。”

　　我說：“你不用拿這些人來壓我。走到今天，我也算明白了，無論陽間還是陰間，根本沒什么公平可言。你們能冒著危險救紫竹，因為她是九幽王的摯愛。你們不愿意冒險救我爺爺，因為你們覺得不值！”

　　我越說越氣，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可是我不想當著這些人的面流眼淚，這是懦弱的表現。我急忙擦干眼淚，仰起頭，想把后面的眼淚倒回去。可這些不聽話的淚珠，還在往外流。我懊惱之極，是誰說仰起頭可以把眼淚倒回去的？

　　拂霜跑過來，一把抱住了我：“言清，我知道你難過，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過一點了。”

　　我說：“我不難過，又不是第一次了，我都經歷過一次了。”

　　我記得我放學回家，屋子里站滿了人，一向不怎么來往的本家叔叔伯伯都來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爺爺病了有兩個多月了，醫生說是癌癥晚期。開始吃什么吐什么，最近這幾天突然進食了。爺爺吃不進東西的時候，奶奶著急；吃得下東西的時候，奶奶卻絕望了，她說這是回光返照。如今一下子來這么多人，我似乎也明白了。

　　剛走進屋，奶奶跟我說：“小清，爺爺走了。”

　　站在那里，呆呆的，不知道該做什么。

　　奶奶有些怨怪的看著我：“過來給爺爺磕著頭。”

　　我機械地走過去，走到爺爺身邊，跪下，磕了一個頭。

　　站起身的時候，蓋在爺爺臉上的那張黃紙突然輕輕掀起一角，我看到爺爺蠟黃的臉，整張臉上沒有一點肉，一層干黃的皮膚緊緊貼著顴骨。我想所謂的皮包骨頭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爸爸媽媽和本家叔叔伯伯們商量著后事，奶奶給我端了一碗飯出來。我吃著吃著，不知道為什么眼淚就掉了下來，用手擦干，又掉下來；再擦干，又掉下來。如此反復幾次，知道一切只是徒勞，索性就由著它往下掉。只是這飯吃的是不成樣子了，往嘴里送的菜是什么味道，一點都不知道了。

　　在我記憶中，爺爺是唯一一個沒有怒斥過我的人，是唯一一個沒有對我放下的錯誤怨聲載道的人。

　　我對他鮮明的記憶，永遠是我學著他的樣子雙手插在袖管里，假裝咳嗽。他看到我的樣子，總是呵呵笑著，好像孫女能學他，很是榮幸。

　　為爺爺最后一次流淚，是他被推進焚尸爐的那一刻，我看著爐子的蓋在往上一抽，爺爺被推了進去，通紅的火化一下子把他整個人都吞噬掉了，蓋子霎那間掉了下來，我什么也看不進了。

　　那一刻，覺得整個心突然抽動了一下，隱隱作痛。之后，看到的就是一堆背骨，火葬場的工作人員拿一把塑料掃帚把它們進一只簸箕里，然后倒進一塊紅布，放進了骨灰盒中。

　　之后，爺爺下葬，家里給他做完七七之后，他就徹底從我們的生活消失了。清明一家人去看他，對著他的照片還有說有笑。

　　和洛新結婚后，偶爾也會說起爺爺。清明節的時候，洛新去祭拜他爺爺，我不愿意去。他就威脅我：“不去，我爺爺可不會保佑你哦。”我不以為意：“你爺爺都沒見過我，她知道我是哪根蔥？保佑我這事就不勞你爺爺費心了，我爺爺會保佑我的。”

　　我萬萬沒想到，我會再經歷一次爺爺的死亡。而這種事情，不是說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能坦然面對的。與其說我恨阿九，不如說我恨自己。我什么一定要回去，要走這回魂路，如果不走，爺爺是不是就不會死？

　　我可憐的爺爺，他只是想安分守己在這干好他的工作，拿到一個戶口，在這九幽能名正言順地生活下去而已。

　　婦好叫了四個士兵，把窮奇抬了下去，她得去加固封印，在它下次沖破封印指前，得想出對付它的辦法。

　　我望著那頭碩大的窮奇，突然想到火葬場的焚尸爐，我突然覺得窮奇和焚尸爐沒什么區別，都可以在一瞬間讓好好的一個人化為灰燼。

　　我看著婦好帶著她的手下，騎上他們的坐騎，帶著窮奇越飛越遠，知道消失在我的眼前。我跨上云雪獅，拍了拍他了他一下，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跑了兩步，突然張開翅膀，飛向了空中。

　　“言清，你想干什么？”

　　我聽到后面有人在叫我，但我沒有回頭，是誰在叫我已經跟我沒關系了，我突然間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一聲長嘯，我感覺有一只大鳥從我頭頂飛過，接著又是一只，桃仙和丁宇一字排開，攔在了我的面前。阿九緊隨其后，停在了丁宇的身旁。

　　桃仙笑呵呵地說：“你的云雪獅雖然厲害，但論飛行的功夫可比不是我的三青鳥和丁宇的精衛啊！”

　　我看著他們，說：“這和我沒關系。”

　　丁宇問我：“你要到哪去？”

　　我說：“我把云雪獅還給白雪。”

　　“然后呢？”

　　“如果她愿意有人和她做個伴，我就留在紫竹山。”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你不回去了？”

　　我說：“不回去。”

　　丁宇幾乎憤怒了：“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就因為你爺爺死了？”

　　我說：“我是突然明白了，生和死其實沒什么區別。回去后又能怎么樣，我還是會死的。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不想洛新和果果再經歷一次我的死亡，這樣的痛苦一次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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