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個多月，小院還是老樣子，南方海邊的夏日仿佛永遠(yuǎn)沒有盡頭一般，鳳凰樹開的依舊燦爛，桉樹飄來的香味還是那般醇厚。

　　凌媽端著搪瓷碗，裝了些谷物正在喂雞，嘴里不時發(fā)出幾聲“咯咯”聲，身后的雞仔們撲騰翅膀歡快的跟著。

　　……

　　“老媽，我回來了！”

　　院外響起兒子的聲音，凌媽有些欣喜，迅速將碗放下，快步迎了上去。

　　“回來了啊！”左右看看，忙問道：“你爸呢？”

　　“放心，海邊停船呢！”許辰背著箱子，溫言說道。

　　“哦。”凌媽輕輕點(diǎn)頭，忽而一愣，抬頭看向已經(jīng)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有些意外一向木訥的兒子竟能看出自己心中所想。

　　衣裳素樸、不施粉黛，歲月在眉宇間留下些許風(fēng)塵，卻是洗盡鉛華后的淡雅。

　　凌楓也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仔細(xì)地看著凌媽，五官精致、容貌清麗，竟是難得的美人。

　　“老媽，你真漂亮！”凌楓忍不住贊道。

　　“嘶……”剛才還好，此刻的凌媽卻大為驚訝，一臉怪異地看著凌楓：“你……你真是我兒子？”

　　“老媽，夸你兩句你就不認(rèn)我這個兒子了？那我以后不夸了……”

　　凌楓心中好笑，時隔一個多月，功夫小成，氣質(zhì)、言語上再有些變化也能說得過去，畢竟男孩子的成長有時只在一夜之間。

　　凌爸停了船，拎著一個大水桶，將那魚蝦裝了，大步朝小院走來。

　　“凌天！”凌媽上前拉住凌爸的手，忙問道：“你到底對我兒子做了什么？他……他怎么跟換了個人似的？”

　　“哈？”凌爸滿臉迷糊，問道：“出啥事了？”

　　“他……他竟然……竟然說我長得好看！”凌媽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凌爸上下打量了一遍早已熟悉萬分的妻子，笑嘻嘻說道：“你本來就長得很好看啊！”

　　凌媽臉頰微紅，這么直白的情話不解風(fēng)情的凌爸之前還是很少說的，似是小別勝新歡，正處壯年的凌爸說完一句后雙眼便一刻也沒離開，直勾勾地盯著妻子。

　　老夫老妻，凌媽自然明白丈夫眼神中的意思，心中羞澀，臉更紅了些。

　　然片刻后卻還是揚(yáng)起了頭，啐道：“老不正經(jīng)！想什么呢！”

　　“呵！呵呵……”

　　“正經(jīng)點(diǎn)！”凌媽收了收浮動的心神，問道：“你到底教了小楓什么東西？怎么變化這么大？”

　　“有嗎？”一個多月里，凌爸每時每刻注意著凌楓的點(diǎn)滴變化，倒不至凌媽這么突兀。

　　“兒子長大了嘛！知道關(guān)心人，這是好事啊！”

　　“可……可我總覺得有點(diǎn)怪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兒子沒長大，你操心這操心那，如今兒子長大了，你倒失落起來了。”

　　“長大了又咋樣？再大我也是他媽！”

　　“那是！我就想給他找個后媽你也不讓啊！”

　　“你說啥？”

　　“哈哈，沒！沒啥！這回弄了些好東西來，你趕緊拾掇拾掇！”

　　……

　　日頭偏西，凌媽進(jìn)了廚房開始忙碌，凌爸躺在藤椅上，一臉悠閑、愜意。

　　凌楓練功的勁頭依舊未減分毫，盤腿坐在樹下的一片草地上，閉目打坐。

　　小院的安靜很快被人打破，衣著考究的劉姐面無表情的出現(xiàn)，看了盤腿而坐的凌楓一眼，微露訝然。

　　但也沒有多想，徑直走到廚房門前，隔著窗沖凌媽微微點(diǎn)頭，淡淡開口：“鈺兒小姐說您這有些新鮮的海貨，正巧家里今晚吃海鮮，勞您送些來好嗎？”

　　“程鈺不是病了嗎？”凌媽抬起頭來，輕笑道：“倒是個好姑娘啊！人都病倒了還不忘讓她媽嘗兩口鮮呢！”

　　劉姐也笑了笑，回道：“鈺兒小姐當(dāng)然是好姑娘，畢竟是我們家的人！”

　　迎著她的目光，凌媽莞爾一笑：“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

　　“得嘞！既是一片孝心，我們也不好不近人情。”說著停了手里的活計(jì)，走出廚房沖著樹下的凌楓喊道：“小楓啊！程鈺她病了，你去她家看看吧！”

　　“啊？”凌楓睜開雙眼，有些驚訝，等看見凌媽身旁的劉姐時，臉上的驚訝遂多了些：“是你！”

　　凌媽看了凌楓一眼，又轉(zhuǎn)頭看向劉姐：“你們見過？”

　　劉姐嘴角微揚(yáng)：“剛才在魚市見過一面！”

　　“哦，是嗎？”凌媽的雙眼微微瞇起，眸底深處透著一絲滲人的寒意，只是落后一步的劉姐沒有看到。

　　“這么說……是看上這條魚了咯？”凌媽笑了起來，沖走過來的凌楓說道：“那就把這條魚帶上吧！”

　　“對了！”凌媽轉(zhuǎn)過身來，笑瞇瞇問劉姐：“剛才說好價了沒？這魚可不便宜啊！”

　　“說了，五千塊！”

　　“那行，先付錢吧！”

　　“來的匆忙，忘帶錢包了，去家里給吧！”

　　“哦……”凌媽臉上的笑容更盛：“也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也不怕你賴賬！”

　　“呵呵！”劉姐臉上的笑再也掩飾不了心中的鄙夷：“我們家不缺這五千塊！”

　　“哈哈，那你們家是有錢人，比不了的啦！”

　　“知道就好！”源于良好的教養(yǎng)，劉姐這話沒有說出口，只是神色間的傲氣又多了幾分。

　　看完了兩個女人間的暗戰(zhàn)，凌楓心中苦笑，快步走向廚房，將水桶提了出來，水桶里裝著那條半米長的金槍魚，蜷縮著的身子依舊在緩緩游動。

　　程鈺的家離得不遠(yuǎn)，帶著古典氣息的三層小樓坐落在一片青綠色的草地上，院子里很干凈，一灣清澈的湖，一棵火紅的樹，紅藍(lán)綠相處的那樣融洽。

　　一樓的客廳內(nèi)，鐘秀紅靠在柔軟的沙發(fā)里，聽劉姐俯身說話，一雙凌厲的眼上下打量著許辰。

　　門前的凌楓就那么安靜的站在那里，手里提著大大的水桶。

　　“倒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鐘秀紅笑了起來，沖著凌楓招了招手：“進(jìn)來坐啊！”

　　“好！”凌楓微笑點(diǎn)頭，提著大水桶一腳踩上那明顯不尋常的地毯，神色平靜地走了過來。

　　坐在鐘秀紅對面的位子上，大水桶就那么隨意的放在腳邊。

　　鐘秀紅看著鎮(zhèn)定自若的凌楓，有些詫異，仔細(xì)盯著他的雙眼，卻看不見半分的怯弱和躲閃。

　　對于眼前的陌生人，凌楓無需隱藏更沒必要假裝，陌生人罷了，何況對方還存了戲謔的心思，沒道理扮個小丑取樂于人。

　　“凌楓是吧？”鐘秀紅也是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性情堅(jiān)韌，雖有些意外，但決定的事自沒有更改的道理。

　　“是的，阿姨！”凌楓點(diǎn)頭。

　　“聽鈺兒說你們是同桌？”

　　“對！”

　　“這幾年謝謝你照顧她了！鈺兒這孩子太調(diào)皮，給你惹不少麻煩了吧？”鐘秀紅笑了起來，原本不該說這些話，但僅這片刻對凌楓的觀感，便讓她瞧出了異于尋常少年的成熟，言語間便不再那么隨意。

　　“還好！說起來對過去的事我也記得不牢……”凌楓抬眼看她，微笑道：“光顧著學(xué)習(xí)去了！”

　　“是嗎？好孩子啊！”鐘秀紅笑著說道：“要是鈺兒學(xué)習(xí)也有你這么認(rèn)真，我這當(dāng)媽的也就用不著這么操心了！”

　　凌楓只是笑笑。

　　“對了！聽說你考上了羊城二中？”

　　“是！”

　　“那是好學(xué)校啊！上大學(xué)不用愁了！”

　　“還好。”

　　凌楓的淡漠讓鐘秀紅有種無力可施的感覺，看著她臉上微笑，心里卻郁郁的樣子，凌楓心中一笑，繼而開口問道：“程鈺呢？”

　　“啊？”

　　“她考上哪里了？”

　　“她呀？別提她了！”鐘秀紅佯怒道：“哪里是考進(jìn)去的！家里托了關(guān)系，給弄進(jìn)去的！”

　　“不過呢……那學(xué)校也比較特殊，招收學(xué)生不考試的！”

　　“哦哦！”凌楓微微點(diǎn)頭。

　　鐘秀紅看凌楓又要將視線移開，心里一急，說道：“以后放假要是有空記得來長安找鈺兒玩！不過來之前先打聲招呼，鈺兒那學(xué)校不好找的！”

　　“哦？”凌楓心中好笑，搭了一句：“我可以打的的！”

　　“打的？”鐘秀紅有些疑惑。

　　“哦，就是出租車！”凌楓恍然，解釋了一句。

　　“哦……”鐘秀紅又笑了起來：“那也得看司機(jī)了！碰到不認(rèn)路的還好，要是遇到認(rèn)路的可得跟鈺兒問清楚在哪個門下，下錯了門，進(jìn)不來，憑白浪費(fèi)錢！”

　　“好的！”凌楓也笑了笑。

　　鐘秀紅微微點(diǎn)頭，眼見劉姐將茶水端了過來，便笑著招呼凌楓：“來，喝點(diǎn)茶！”

　　“嗯！”凌楓伸手端起茶盞，一股清幽的淡香撲鼻而來。輕輕抿了一口，不由贊道：“好茶！”

　　“是嗎？”鐘秀紅微笑道：“那就多喝點(diǎn)！這茶外頭可不容易喝到！”

　　“好！”

　　鐘秀紅的話說不出來了，渾身上下就跟棉花一樣的凌楓讓她每一次的力氣都落到了空處。

　　“這小子什么來頭？這年頭的小屁孩都這么妖孽了嗎？”

　　程仲方依舊戴著那副金絲眼鏡，雖是在家，裝束卻一絲不茍。

　　“老公，快過來！”鐘秀紅頓時露出一臉溫暖的笑，拉著丈夫坐下，指著凌楓說道：“這是凌楓，鈺兒的同學(xué)！”

　　“叔叔好！”早就放下手中茶盞的凌楓微微點(diǎn)頭。

　　“凌楓……”之前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見過一面，打探來的消息更早已物是人非，程仲方這也是頭一次見到凌楓。

　　安靜、恬淡，眼中無喜無悲……這不是一個少年人該有的氣質(zhì)！

　　程仲方越看越疑惑，越看越驚奇。

　　鐘秀紅為丈夫倒了杯茶，笑著說道：“剛還和凌楓說，讓他放假了去長安找鈺兒玩呢！”

　　“鈺兒呢？這丫頭！同學(xué)來了也不知道下來打聲招呼。”

　　程仲方微微皺眉：“鈺兒她病了！”

　　“昨兒不是好了嗎？”鐘秀紅微笑如故：“馬上就要走了，招呼總要打一聲的嘛！”

　　說著，鐘秀紅轉(zhuǎn)頭對劉姐淡淡說道：“上樓去叫鈺兒下來，就說凌楓來了！”

　　“好的！”

　　劉姐離開片刻，木制的樓梯上響起一陣歡快的腳步聲。

　　“凌楓！”

　　少女一身白色的睡衣，清幽、淡雅，臉色有些蒼白，憔悴的神情似乎在一瞬間被驚喜沖散。

　　凌楓剛剛站起，穿著緋色拖鞋的少女便一陣風(fēng)似的撲了過來，死死地抱住凌楓，腦袋埋在凌楓胸前，眼角瞬間被淚水濕潤。

　　“你怎么才回來啊！”

　　“我……”凌楓不知說些什么，心中唯有一聲嘆息。

　　一旁的程仲方還在思量著什么，邊上的鐘秀紅臉上也還掛著笑，只是看上去多少有些僵硬，雙眼微瞇，難掩寒意。

　　“鈺兒，做什么呢！冒冒失失的，嚇著客人怎么辦？”

　　程鈺這才驚醒，腦袋低低的，紅著臉?biāo)砷_了凌楓。

　　鐘秀紅眼中露出一絲凌厲，轉(zhuǎn)而指著凌楓腳邊的大水桶驚叫道：“哎呀！好大一條金槍魚，還是活的哩！”

　　“老公，老公，快來看！這魚竟然還是活的呢！”

　　程仲方淡淡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

　　鐘秀紅隨即轉(zhuǎn)頭看凌楓，笑著說道：“這魚可真不錯！謝謝你了！”

　　說著，又轉(zhuǎn)頭對劉姐說道：“還愣著干嘛？快去拿錢啊！”

　　“好！”

　　劉姐很快就回來了，鐘秀紅伸手將錢包拿了過來，劉姐有些訝然。

　　親自動手，取出一疊金鈔，摸出五張，笑瞇瞇對凌楓說道：“說好是五千塊對吧？”

　　凌楓看了看鐘秀紅，又瞥了身旁滿臉疑惑的程鈺一眼，心中微嘆，卻也淡淡點(diǎn)頭：“是！”

　　“喏，這是五千塊，數(shù)數(shù)！回去記得和你媽媽說，錢結(jié)清了哦！”

　　鐘秀紅遞過來五張大明金鈔，凌楓自然接過。

　　然而事情卻沒有結(jié)束，鐘秀紅又從那一疊金鈔中摸出一張，笑容不改，對凌楓說道：“馬上就要去學(xué)校了，羊城那里可不比港城，東西貴著呢！這條魚阿姨很喜歡，這一千塊就當(dāng)阿姨多給你的，一定要收下哦！”

　　如此一幕，便是再遲鈍，程鈺也反應(yīng)了過來：“媽！”

　　鐘秀紅轉(zhuǎn)頭，瞪了她一眼，又微笑看向凌楓。

　　“阿姨，不用了！”凌楓也微笑道：“說好的價錢，不好改的！”

　　“這孩子，跟我客氣啥！”鐘秀紅嗔怪一聲，上前兩步，抓著凌楓的手便將那張金鈔塞到了凌楓手里，笑著說道：“就當(dāng)阿姨給你的零花錢，去了學(xué)校總要請新同學(xué)吃吃飯嘛！”

　　“媽！……”一旁的程鈺，聲音已經(jīng)變了調(diào)，揣著忐忑的心趕忙轉(zhuǎn)頭看凌楓：“凌楓……”

　　凌楓遲疑片刻，望著依舊抓主自己手不松開的鐘秀紅，微笑點(diǎn)頭：“好，我收下！”

　　笑容瞬間在鐘秀紅臉上擴(kuò)散開來！

　　“這就對了嘛！你和鈺兒這么熟，阿姨第一次見你，見面禮總是要給的嘛！”

　　收了錢，完了事，凌楓微微點(diǎn)頭，說道：“叔叔、阿姨，那我走了！”

　　“啊？不留下吃頓飯嗎？”

　　“不用了，家里做好了飯，爸媽在等著呢！”

　　“哦，對對對！你出去這么久，這回來第一頓的確該在家吃的，那阿姨就不留你了！改天……額，下回！下回你去了長安，阿姨帶你去帝國大酒店吃頓好的！”

　　凌楓笑著點(diǎn)頭，轉(zhuǎn)身便走。

　　“凌楓！”

　　程鈺心中異常的慌亂，少年里離去的背影在她瞳孔中無限擴(kuò)大，一種心悸的感覺讓她覺得此別將成永遠(yuǎn)一般。

　　奮不顧身就要沖過去，然而身子剛動，一旁便傳來一股巨力拉住了她。

　　“媽，你放開我！”

　　鐘秀紅依舊在笑，只是再沒了溫暖：“你大病初愈，吹不得風(fēng)，待在家，別出去！”

　　“我不要！媽，你快放開我！”

　　“人家凌楓拿了錢正要趕回去交給他媽呢！那么大一筆錢，萬一掉了，說不清的！”

　　原本不愿搭理，但聽了這句，凌楓離去的步伐停了下來。

　　轉(zhuǎn)過身，望著鐘秀紅，淡淡問道：“阿姨，你們家廚子的刀工怎么樣？”

　　“哈？”鐘秀紅有些疑惑。

　　“是這樣的！”凌楓指了指那大水桶，微笑說道：“那條魚不是普通的金槍魚！”

　　“啊？”鐘秀紅臉上的神情有些變化，心中好笑，想看這小子能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那是藍(lán)龍魚！金槍魚中最稀少的一種！”

　　“哦？”鐘秀紅心中的戲謔少了，有了些慌亂、煩躁。

　　“藍(lán)龍魚是南海的特產(chǎn)，只在某幾處特殊的海域才有出產(chǎn)，這條魚從兩千五百米深的海中打撈出來之前，身上就被涂抹了特制的秘藥，這才能保證它上岸后不死！”凌楓淡淡道：“但藥效有限，要是不快些動手宰殺，魚死了，肉就不新鮮了！”

　　“這跟刀工有什么關(guān)系？”鐘秀紅冷眼問道。

　　“哦，這魚宰殺的時候最后在水下進(jìn)行，在它還活著的時候先用空心的尖刺刺破它的苦膽，放干凈膽汁后，再順著它的紋理把肉一片片割下來，等到肉割干凈了，魚才剛剛死掉，這樣的肉才最是新鮮！”

　　凌楓笑著看向鐘秀紅：“阿姨既想嘗口鮮，那自然得吃到最好的才行！”

　　“畢竟這魚……外頭可不容易見到！”

　　說完后，凌楓沖著屋內(nèi)眾人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轉(zhuǎn)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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