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若風來疆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黑影一個反身,怔了怔,猛地拉起黑暗角落里單手緊緊抱著孩子頭發蓬亂、淚眼婆娑、不停顫抖的蘇免。
白色紗裙泡在血泊里,站起來的一瞬她的腦子忽地一片空白,裙邊鮮血滴嗒的聲音讓她頭痛欲裂,她掙扎著,用一只手狂亂地揉擦自己的頭發,不停地叫:“莫嶺,我頭好痛!好痛!救救我!快救救我!”
黑影嘆了口氣,一掌劈在了她的后腦勺上。他握緊她因沾滿鮮血而黏糊糊的冰冷的手,奪過嬰孩,一把將此刻安靜的她環住,“嗖”地沖出了馬車,悄無聲息地從群狼頭頂劃過,化作一縷白光消失在山的那頭,只留下一絲混有血腥和恨意的細小的風。
別過頭,依稀可以聽見渺遠的山谷下那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的狼嚎……
沒有狼再敢躍進馬車,沒有狼想去送死。狼群圍著馬車不停打轉,似乎還在等待著什么。它們露出白森森的尖牙仰天凄嚎,越來越多的狼向馬車這里涌來——整個山麓里狼都來了。
血紅的月兒漸漸淡失了色彩,向東方日出之地艱難地挪去,似一個垂暮的老者蹣跚地前進。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不太寒冷的光劃破了天邊的云幕射進了山谷,血月最終被陽光淹沒……
狼群還是沒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萬狼齊嚎。
幾頭狼夾著奇長的尾巴戰戰兢兢地跳上了馬車,在車帷邊試探性地伸爪探視。將要跨進馬車內時,一聲恍若悶雷的狼嚎刺痛了眾狼的耳朵。
一頭雄壯的玄狼閃入眾狼的視線,那黑得發亮的皮毛在昏暗的清晨依舊泛著亮油油的白光。
一陣風拂過,它轉瞬已躍上了馬車,“呃嚕——”它憤憤地望著最前面的那頭賤狼,喉中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響。“啪”它伸出玄色的爪子重重地落在車帷邊的狼的身上,那狼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打下了馬車,“嗷嗷嗷——”接著便是一陣痛苦的慘叫。
馬車中,血已沒了溫度,那殷紅的血凝結成了烏黑的一團,散發出濃重的腥臭味。
棕狼閉著眼,咧著嘴,伸直了腿安靜地仰躺在雪狼身上;雪狼瞪著眼定定地望著黑暗里的某個角落,眼中裝滿了恐懼與恨。
“嗚——”玄狼的眼角不著痕跡地劃落一滴血淚……
大哥,岑兒,階鄭還是來晚了一步!
玄狼的心像是被麻繩勒得緊緊的,留下一道道暗紫的印痕隱隱的痛。它一下趴倒在地,伸出爪子鼻翼翕動,狠狠的把那令人作嘔的糜味大口大口的吸入胸腔。它要永遠記住這一幕,永遠!
岑兒,你怎這般癡傻。
微弱的金光,刺痛了它的雙目,是那把劍!和百年前并無差別。它緩步踱了過去,緊閉雙眼,咬住劍柄,別過頭,一下把劍拔了出來。
劍上的血已經凝固了,血像一群燒焦了的螞蟻黑乎乎地黏在劍上……
玄狼叼起劍,眼中泛起陰冷的青光。它跳下馬車,眾狼又是一陣哀嚎。它沒再發出任何聲響,狼群讓開一條道來,它悠悠地踱著步子向山林深處走去。萬狼跟在它的身后,向著它移動的方向移去……
走到山谷頂上,空曠冰冷的眼神射向黑衣人消失的山頭,玄狼在清林山最后一次哀嚎。
南暮、魯峰,我清林狼族與你們不共戴天!終有一天,你們都將死在我的腳下!
絕翾璜玟墜在她白皙的脖頸上幽幽地發著藍光,仿佛被什么托著一般左右輕輕地搖晃。
榻上的她額頭沁著大顆大顆的冷汗,一個勁兒地搖晃著腦袋,瘋了似的大吼:“莫嶺——不要——不要——啊——”
搖籃中熟睡的嬰兒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吼嚇得大哭起來。
“免兒!”一墻之隔的黑衣男子一驚,他深鎖的眉頭上劃過的一縷哀傷,理了理七零八亂的情緒,他慌忙破門而入。
奔到榻前,望著那張如白紙般的臉和那眼角晶瑩的淚痕,他的心疼得像是被千萬只蛇蝎叮咬一般。
“免……”他跪在榻前,伸手握住她依舊沒有任何溫度的手,覺得不對,哽咽著改了口,“師妹,別怕,大師兄在這兒呢。我們……到家了。”哄小孩子般的語氣,那樣富有磁性的聲音像是有生命一般輕輕的在人的耳膜上旋舞。
蘇免別過頭去,眼淚依舊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沒再張口說話。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轉動,沒了任何聲音,失了任何色彩,這兒只剩下素白和那讓人心碎的眼淚劃過皮膚的聲音。
“免兒——別這樣。”過了不知多久,他突然說,聲音有些顫抖。
蘇免愣了一下,猛的豎起身來,眼淚停止了奔涌,好像一條波濤洶涌的大河抖然被切斷了水源一瞬間枯竭,河床下奇形怪狀的五顏六色的凹凸不平的鵝卵石七橫八豎地向世界張揚自己的重見天日。
她緩慢地扭過脖頸,睜大了眼睛,眼神渙散,自言自語般幽幽地張口。
“莫嶺!莫嶺!你是莫嶺!”她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跪起來一下撲了過去,用手捧起黑衣男子的臉,“你,你不是莫嶺!大師兄,莫嶺!莫嶺!快去!快去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臉上,她一下撞在了榻邊的墻壁上。
“蘇免——”停頓在空氣中還未收回的大手顫抖著,“你該醒醒了!萬俟莫嶺他死了,死了!你還有你跟他唯一的孩子!”
“呵!孩子?呵呵呵呵——”一把推開眼前的荊刑續,抬手摸摸項上溫熱的絕翾璜玟墜,她仰天狂笑。
荊刑續起身,端起幾上的茶水,潑了她一臉:“蘇免!你醒醒!”
她止了狂笑,定定地望著荊刑續,眼神充滿了恨意。
男子立起身來搖搖頭沒再看她,緩步走向搖籃把孩子抱了過來,他背對著她,輕聲道:“是個女孩,你給她起個名字吧。”
“萬——俟——來——疆”蘇免也沒有看他,一字一字地回答,仿佛那日和莫嶺一起在尋龍山數星星的語氣——一顆、兩顆、三顆、四顆……莫嶺,你說的如果是個女孩你要叫她來疆,我們和郁二哥預定好把她許給郁二哥家的公子的。可!那群妖狼,它們毀掉了我們的一切!我定要用盡千山狼血,祭你——
荊刑續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很重的戾氣,一種極不適的感覺襲卷全身,他捂住胸口擠出一句話來:“師妹!放下吧。”
“呵呵呵!放下?”她扯下脖子上的絕翾璜玟墜認真地為這個不小心投到她肚子里的倒霉孩子戴上,“來疆,記住,從今往后,清林狼族便是我南暮、是你我的仇人!你要盡你一生,為你生父報仇雪恨!”
“絕翾——璜玟墜!”荊刑續看著那幽藍的玉墜,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出聲來,聲音里充滿了不可置信。
蘇免望著那閃著藍光悠悠晃動的墜子,心中五味雜陳。
“萬俟莫嶺是巫族后裔?”荊刑續抬手揉揉自己的眉心,別過臉望向窗外,長嘆了一聲。
“我知曉,莫嶺是巫神,一開始便知曉。”蘇免苦笑,“就像我是南暮島島主的女兒一樣,我們都有生不由己的使命,哪怕我們再怎么不情愿。難怪,當初爹說什么也不愿我隨莫嶺去西漠。”
“師妹,我現在是南暮繼任島主了。在你離開南海,離開南暮島,跟萬俟莫嶺不辭而別的那年,島主他感受不到你的氣息,到處尋你,但最終沒再找到你。他以為你死了,整天郁郁寡歡,一回南暮便閉關不出。在十年前因墮入心魔而走火入魔,仙逝了……”荊刑續壓制住自己的情緒,盡量使聲音顯得平和些。
“爹,他走了——連他都不要我了?”蘇免把臉埋進襁褓中沒再發出任何聲音……
“昨夜,南暮天卦突生異像,不知為何,我突然就感受到了你的氣息,我知道你有危險……我險些……險些再救不回你。”荊刑續再次打破了沉寂。
“哦。”蘇免不冷不熱的回話。
爹,女兒不孝!
妖狼!世間所有的狼!畜生,都是畜生!我要屠盡清林山麓里的狼,我要讓它們給莫嶺陪葬!來疆,原宥娘的狠心,可,誰叫你是蘇免的女兒呢!
(一年后)
回到南暮一年了吧,今天又是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全家團圓相聚之時了。呵,來疆的生日,你的祭日!你叫我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呢?
蘇免匡著熟睡的孩子望向云靄中若隱若現的圓月,眉心深處涌出鎖不住的悲哀。
輕輕把孩子放回搖籃,蘇免的臉突然變得猙獰起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清林山麓里的那群孽畜所賜!都是!
她像木偶似的僵硬著軀體回到了榻上,淚在一年前就流干了。
很久過去了吧,圓圓的月兒已經爬上了正上方的天空,散發著如水的光芒。
“嗚嗚嗚——”一聲奇怪的悠長的聲音劃破天幕,紫光乍現,一群群飛鳥黑壓壓地向蘇免的房間上空移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只有那鳥兒扇動翅膀、空氣震動的聲音。那翅膀劃動的聲音一上一下,所有的鳥兒好像事先商量好一般默契地就著單一的頻率劃出整齊得駭人的節奏。
那聲音如同天籟。多么熟悉的場景啊。沒錯,這跟來疆出生那晚的情景是一模一樣的。只不過,它們現在包圍的不是馬車,而是整整一座樓閣!
荊刑續正在鳥幕外使勁地捶打,可這些鳥兒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為何怎么打都打不散。他憤然拂袖,厲聲訓斥巡夜的弟子:“南暮島闖入如此數量的烏鳥,你們都沒看見?還不趕快去尋長老們過來!”
南暮三千弟子被這美妙的“樂音”喚醒,他也不例外。
眾人圍在墨竹閣周圍不知如何是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群鳥兒是無害的。
地動山搖,南暮劇烈搖晃,地底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似是巨獸的夢囈,又凄寒陰冷得可怕。眾人驚慌。
“糜海獸?”荊刑續心中激起千層浪。
一道道細小的藍光,源源不斷地注入來疆小小的身體里。她不停地啼哭,周身的幽藍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在那么一瞬來疆停止了哭泣,騰空而起,在空中搖晃。“嗖”藍光像蠶絲一般被一根根陸續抽離,她周身的顏色越來越淡,最終失去了光澤,墨竹閣周圍的鳥幕瞬間憑空消失了,沒人知道它們去了哪里。
地下的聲響也消失了,南暮停止了晃動。
來疆落入搖籃的一瞬被剛剛從夢中驚醒的蘇免看得清清楚楚——那像蟲子一般長長的藍色光線歪歪扭扭地像扯絲一樣被無形的手從來疆的身體里抽出來,散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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