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交織的那一刻，桓姝清楚地看見了，男子深邃的眼眸之中有剎那的失神，似乎是在透過她的這張臉，回憶著什么過往。

        “大膽！是誰敢扔的本姑娘？活膩了么？”在丫鬟的安撫下，魏明嫻終于從驚魂中回過神來，憤怒至極。

        她氣得都忘了還要去找桓姝的麻煩，當即就高聲指使幾個護衛去升云樓，命令他們即刻把那膽敢當街扔茶盞的混賬押出來。

        而此時此刻，桓姝的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晉王殿下怎么會在這里？

        旁人或許不熟悉他，但近些日子以來，此人卻幾乎夜夜入她夢中。托夢境的功勞，桓姝如今對晉王江景行簡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即便只是一個背影，她都能清晰地認出來，更何況，還是他的側臉。

        而就在方才與他對視的剎那間，透過他那還來不及掩飾的視線——盡管想法十分荒謬，但桓姝心中明了，在她夢境之中發生的事，極有可能是真實存在過的！

        從夢見一位幾乎毫無交集的陌生男子開始，這本就十分荒唐了。

        可倘若這男子身上的種種細節都與夢境之中對的上，豈不更加荒誕？譬如，思考時他指尖輕捻的下意識動作；又譬如，隱沒在他眉尾間的一顆小痣……

        若非朝夕相處，他人又能從何得知呢？

        可桓姝就是知道，只因她在夢境之中真切地看到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地不可思議，以至于顯得完全不真實。可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訴桓姝，這就是真實存在的！

        既然夢境不假——思及父親目前危急的處境，桓姝的心頭突然涌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此時，升云樓里傳來了短暫的幾聲打斗，但很快就歸于平靜。

        下一刻，魏明嫻的幾個護衛就被扔了出來。

        “你們怎的竟無用至此？”魏明嫻似乎是感覺被當眾駁了面子，臉色很不好看：“即便是打不過那些混賬，難道也不知說明你們是伯爵府的人么？”

        “本姑娘倒是要看看是誰這么囂張，這京城之中，難道還沒有王法了么？”魏明嫻推開阻攔的家丁，抽出馬夫手中的鞭子，怒氣沖沖地就要往升云樓里闖。

        就在此時，從升云樓里出來了一行人，與魏明嫻正好迎面相對。

        “晉……晉王殿下……”魏明嫻手中的鞭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她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心中又惱又怕，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江景行神色淡漠，只掃了她一眼，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本王倒是不知，忠勇伯府好大的威風。”

        魏明嫻臉色唰的一下就變白了，口唇微張，似乎想要解釋什么。

        江景行卻不再給她任何眼色，徑自出樓，眼尾不動聲色地掃過圍觀眾人，面上瞧著卻并無任何異樣。近距離地見到了人群之中的那一人，他微微一怔，卻也不多作停留，隨后自然地往自己的車架走去。

        他這一頓，迅速得仿佛只是旁人眼中的錯覺。

        只是他不經意間輕捻的指尖卻暴露了，至少，他的內心并不如他面上表露的那樣平靜。

        眼見著晉王江景行已經踏上車架，即將離去，下一次再見就不知是何時了，桓姝不覺間握緊了指尖。

        父親可能的定罪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桓姝的心頭，使她幾乎不能呼吸。她知道，倘若父親果真被牽扯進了肅王謀反一案而定罪，那么等待自己一家和桓氏一族的，將是萬劫不復！

        而今之計，桓姝閉上眼，想著方才涌現而出的荒唐念頭，她咬了咬牙，終于下定決心冒險一試！

        她睜開眼，眼神堅定而決絕——這是一場瘋狂的賭注。

        桓姝推開人群，在圓月疑惑的呼喊聲中，在魏明嫻驚詫的目光中，快步奔走到晉王江景行的車架面前，擋在了前路之上！

        晉王身邊的隨行侍衛迅速警戒，鋒利的佩刀已出鞘，只待一聲令下，即刻就將斬殺這不速之客。

        “晉王殿下！”桓姝此時全身心都傾注在了車架之中，那位傳說中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身上。她也并不十分害怕這些近在眼前的刀刃，從她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在她的眼中，就已將自己的生死交予命運了。

        “臣女桓姝，工部侍郎桓徽之女。今斗膽為含冤入獄的家父請命，請求晉王殿下徹查此案，還家父一個清白！”

        話音一落，圍觀群眾霎時議論紛紛。就連立在一旁尚未離去的魏明嫻，都覺得桓姝這是瘋魔了，竟膽敢同晉王江景行攔車陳情。

        晉王江景行是何人？百般算計，千般回轉，說的就是他這種心思深沉之輩。如今他既大權在握，對異黨更是殺伐果斷，從不心慈手軟。可即便是這樣的高壓之下，他竟還能穩穩地掌控朝堂，不生亂象，足見此人的可怕。

        而今桓姝竟敢與虎謀皮，當街攔車，哪怕是病急亂投醫也做不出這樣瘋狂的舉動！她這不是瘋了又是什么？簡直荒謬！她以為，難道她還有什么可倚仗的么？

        桓姝對魏明嫻的驚詫自是不知的，如今，她只在乎，車架之中那人的回應。

        遠處的人群之中是喧鬧的，可車架近前卻寂靜無聲。在這悄無聲息的緊張氛圍中，桓姝的心正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良久，繡金的車簾被一只修長的手撥開。男子骨節分明的指尖稍稍動作示意，嚴陣以待的侍衛們就立即收起了手中的佩刀，分立車架兩側，仿佛方才的殺氣從未出現過一般。

        玄衣男子從車內走出，在他的面上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什么情緒，面容卻是如夢境之中一樣的好看，教人沉迷。

        “桓姑娘”，男子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你可知道，你自己這是在做什么嗎？”

        桓姝按捺住胸口起伏的情緒，毫不避諱地迎上他的目光：“臣女知道。”她堅定道：“還請晉王殿下查明真相，還家父一個清白！”

        令人意外地，男子竟然毫無征兆地輕笑了一聲，不明意味。

        “救你的父親？”冷漠疏離的男人看著她，眼中幽深：“桓姝，你拿什么來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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