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行低低笑了一聲，他放低了聲音，微微俯首，在她耳畔輕聲哄著她：“好了好了，既然數不清，我們就不數了。”

        他話才剛說完，正要去拉桓姝的手，就見她一下子把手放下來了。可她卻似乎是暈暈乎乎的沒站穩，方才這一動作，便引得她身形一晃，眼瞧著就要跌落下去！

        但下面是水塘！！！

        江景行一把就將她拉進懷里，往后退了幾步。他第一時間就將她攬在自己懷中低聲安撫，然后才聽見了自己胸膛里那一瞬間劇烈的跳動，緩緩平復自己方才過于緊張的情緒。

        “阿姝乖啊，沒事的。”他的聲音很輕，仿佛生怕嚇著了她。

        方才的動作過快，以至于桓姝其實還沒反應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只感覺到，一陣略顯急促的呼吸聲細細密密地打在了自己的耳畔，弄得她耳間癢癢的。

        桓姝久未說話，江景行便以為方才還是嚇到了她，正要說些什么，就聽見一道低低軟軟的聲音從自己懷中傳來，因著距離胸膛很近，聲音從下方傳來時似乎還帶著一點嗡聲。

        “什么沒事了？”桓姝愣了一愣，腦海里回響起他方才的斥責，還是覺得有些委屈，小聲嘟囔道：“是你問我的！”

        是你問我，我才數的。

        江景行啞然，原來她竟還在想著方才的事，為自己責問她飲酒而委屈。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好好好，是我的錯！”江景行唇角微揚，他輕輕摸了摸桓姝的頭發，像是在為她順毛：“阿姝別生氣了。”

        好一會兒，也沒聽見動靜。他有些奇怪，低頭一看，卻見桓姝埋著頭靠在自己懷里，竟已經睡著了！

        她就這樣安靜地依靠在自己懷中，清淺的呼吸聲敲打在他的胸膛上，在這一瞬間，江景行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寧舒適。他只覺得，世間千般所求，萬般美妙，便莫過于此了。

        這樣的美好，讓他不禁想起了前世種種。

        曾經，他本也可以擁有這樣的美好，只是，最終卻被他自己親手摧毀了。

        上一世是他一時興起，將桓姝從教坊司里救了出來，其實也不圖什么，因為彼時的他也沒能料想到，無雙竟能將聽音閣經營得那樣出色。但他知道，無雙對自己一直是很感激的。甚至于，不知什么時候，這種感激已經逐漸變成了愛慕。

        她一直很克制，盡職盡責地為他處理好暗處的事務，舉止間從未有過逾矩。她以為，自己將這份心思隱藏得很好。

        可是她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眼里的光是藏不住的。

        但那時的自己，卻并不在意她的愛慕。

        他生在帝王之家，即便不算受寵愛，但本就身份尊貴，生母又是容色傾城的貴妃，賜予他一副好皮相。

        因此，從他回宮之后，至于成年，平日里所見的宮娥也好，宴會上所見的各家千金也好，時時有女子眼帶羞怯地遠遠張望。

        他從不缺人愛慕。

        更何況，他也從來不相信這世間傳頌的愛情。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就如同外面所傳唱的，父皇與母妃之間的愛情——帝妃傾城，天子顧之，莫然失魂，從此虛擲后宮，使受椒房之寵。

        真是可笑。

        倘若不是自己身在皇宮之中，見慣了母妃的冷漠敷衍，父皇的新寵不斷，大約他也以為，他們是真愛罷。

        從前他不明白，為什么他的父親是積威深重的天子，母親是深受寵愛的貴妃，而他卻要被送往皇陵，獨自受這清冷孤獨。

        后來他知道了，自己不過是父皇悖逆人倫后，以堵悠悠眾口的棋子罷了。

        端親王妃暴斃，宮中卻突然多了一位容貌極為相似的周妃娘娘，雖周家稱作是因病弱從小寄養在老家的女兒，可朝野上下也都不是好糊弄的，真正信了的寥寥無幾，只是不愿做那出頭鳥去開罪天子，口中不說罷了。

        皇上將新得的美人封為周妃，似是要彰明這位周妃娘娘本就是原來端親王妃嫡親的姊妹，來歷清白坦蕩。可這難免又添了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端親王是皇上的異母兄弟，年紀小上十幾歲，因此雖是太后娘娘的親子，卻無緣參與早年的儲位之爭。

        而皇上卻是元后嫡子，在早年的儲位之爭中就不乏手段，扳倒了不少兄弟。到了后來順利登上皇位，根基穩定，他也開始對下面的幼弟們寬宏大量起來。

        加之端親王其人淡泊名利，并不熱衷于權勢，又是太后親子，皇上便對這位幼弟很是施恩了一番，以彰仁德之心。

        本也是兄弟相宜，至少面上如此。

        可出了這檔子事兒，沒過多久，端親王就被一道旨意派往外地任職，非召不得回京。因著周妃一事，太后本就對皇上不滿，而后母子被迫遠離，太后又被氣得一病不起，終日臥病在床，不再見人。

        等到周妃受驚早產，誕下了皇子，引得皇上龍顏大悅，當即晉周妃為周貴妃，消息傳到慈寧宮中，太后被氣到吐血，沒過多久便薨逝了。

        當初皇上強納周妃入后宮，朝野之中本就有風言風語。此次太后薨逝，便像是引起了這場風暴。加之后宮前朝各方勢力的推動，朝野上下議論紛紛，還有那古板的文臣竟當朝鬧著要死諫，便是以天子之威，也再堵不住悠悠眾口。

        于是，不久后皇上便宣布是小皇子命數上有異，同太后犯沖，才引得太后病情加重。為贖他的罪過，便將年幼的皇子發配去守皇陵，以求得列祖列宗寬宥。

        此話一出，便是徹底斷絕了周貴妃所出的這位小皇子承繼大統的可能，于是后宮安靜了，前朝也就安靜了。

        慢慢地，在皇上的壓制下，周貴妃的身世被禁止提起，這一場風波也就逐漸被人遺忘。再后來，坊間開始流傳起了帝妃的愛情頌歌，愈演愈烈，及至天下皆知。

        真是可笑。

        這份世間所傳唱的愛情，不過是一個見色起意，一個虛以委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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