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張蓋著白布的床從手術室門里被推出來，袁母渾身不覺一震，眼淚潸然落下。

她撥開袁老師的手，從地上爬起，踉蹌到床邊，心痛惶怯地拉開那張白布。

昔日陽光帥氣的臉，和那永不凌亂的頭發上，都沾了灰土和血跡，還有那刮著她心的傷痕……容顏此刻毫無生機的平靜，讓她不禁迸然大哭。

“星星……星星！”

捂著嘴同樣在哭泣的袁老師，余光無意瞥見了熟悉的身影，扭頭望去，只見手拿著西裝外套的袁父正在不遠處立著，發怔地看著床上的人，久久不動，只是眼眶盛滿了淚水。

“爸爸……”

“哎！會叫爸爸了，再叫一次，叫，爸爸……”

“爸爸，你回來吶！”

“乖兒子，來，爸爸抱！”

“爸爸，你回來啦！”

“嗯。”

“爸爸，你看，這是姑姑給我買的玩具！”

“玩去吧，爸爸沒空！”

“爸爸，我想……”

“跟你說了多少次，說話大聲點，別像個女孩子一樣柔聲細語的！”

“爸爸，對不起……”

“才說你兩句就哭，褲襠下長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兒能懂嗎？就不能像個男子漢那樣堅強點！”

“袁宗毅，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嚇著孩子了！”

“你給我閉嘴，就是因為你沒教正，他才會養成這么怯懦的性子！”

……

“胖猩猩……胖猩猩！”

猛然從袁子恒那滿身鮮血的訣別夢魘中驚醒，顏瑾猛然睜開沾滿淚花的雙眼。

看著白色的天花板，她緩緩把手放在胸口上。

每當她覺得這是一場夢時，這個地方的劇痛就會清晰地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不可挽回的真實。

坐在病床邊的蘇默風拉過她冰涼的手握在溫暖的掌心里，輕吻了吻她的手背，又拭去她臉上的淚。

她緩緩動唇，聲音沙啞地問：“他呢？”

“太平間，要等案子結了，才能離開。”

不禁，她的淚水又再次滑落，“我……我真的，一點也不想接受這些……他就在我面前，那樣……”

他俯身摟著她，擦拭她臉上的淚水安慰，“一切都會過去的，他那么拼命地保護你，不只是要你安然無恙，也一定希望你能開心無憂地活著。”

那么拼命地保護她，承受了那樣的痛苦，卻還要躺在那么冰冷的地方等待一切結束。

她真該死……

“餓不餓？”

她搖搖頭，沉默片刻，又說：“困了……”

“你抱著我睡，好不好？”她撇著嘴看向他。

“好。”

只有躺在他懷里，她才能夠安下心睡去。

現在，只有睡覺，才能暫緩心里的痛……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醒過來。

好難……面對接踵而至的苦難，活著真的好難，連呼吸都是萬分壓抑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了過來。

看著窗外依舊的夜色，她才知道，自己應該沒睡多久。

仰頭看了看身旁正酣睡的他，她抬手輕撫他的臉。

短短時間內就能熟睡，想必這些天他一定都沒有安穩地睡個好覺吧，一直都在操心她，陪伴她，照顧著她。

今天她突然不見，也一定把他嚇壞了，就那樣帶著傷趕來找她。

她竟然還怪他，怪他為什么來得那么晚，再早一點，再早一點袁子恒就不會受傷。

他不但沒有半句怨言，還是一如既往地把溫柔都給了她。

心里裝著悲傷的人，一旦在深夜蘇醒，就再難入睡。

看著窗外高掛在天邊的圓月，她發了許久的呆，才小心起身離開病房，想出去走走，透透氣。

可她最想看的，還是那個胖猩猩。

樓層陽臺外的小花園里，她蜷縮在長椅上坐著，仰頭望著那捧月的眾星。

他會是哪一顆？

是恒星中最閃耀的那一顆嗎？

胖猩猩，我想你了……不要做星星了，回來好不好？

痛苦過后，便是后悔，后悔卻只會讓人更加痛苦。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要去見梁佳。

梁佳……是你嗎？那些人是你找來的嗎？

難道你真的變了嗎？變得如此狠心，自暴自棄地想要成為一個惡魔？

不知過了多久，她耳邊突然響起了手機的來電鈴聲。

她下意識摸了摸口袋，又想起自己的手機已經壞了，那這是哪來的聲音？

她疑惑起身，尋著聲源靠近，找了一會兒才在一棵灌木里翻到一個顯示陌生來電的手機。

拿著手機，她左右望了望，這個時間點根本就沒人來這，難道是誰不小心弄丟的？

打算送去導診臺，可手機接二連三地撥過來，她猜想，興許是手機的主人在撥打尋找，便遲疑地劃開屏幕接聽。

“你好？”

“墨蒲卿。”

是那個奇怪的聲音！

顏瑾心頭頓時咯噔了一下。

“看來死個伙伴，對你的影響也沒那么大，竟然還有心情出來沐浴月光？”

顔瑾立即四處張望，在附近尋找那可疑的身影，邊急躁地質問：“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不是要殺我嗎？為什么要傷害那些無辜的人？！”

“這要怪就怪你自己，誰讓你不愿了斷，我就只能讓你身邊的人替你去死了。

他們心甘情愿，我也算是泄憤了……只不過，得用多少條命才能抵掉你那寶貴的賤命，你能想象得到嗎？”

顏瑾咬著牙，捏緊了拳頭，“做個縮頭烏龜耍這些陰險手段你覺得很有成就感是嗎？你敢跟我面對面做了斷嗎？”

“呵……別那么天真，激將法對我可不管用，我就是喜歡看你無能為力又痛苦的樣子！

我說過，只要你死，一切都會平靜。

你固然是要死的，但選擇自己了斷，還是要我給你制造機會，你最好想清楚了，這可是關乎能白搭上多少條無辜性命的選擇題。

讓我猜猜，接下來，會是哪一個，愿意為你拼命，呵呵……”

那令人憤怒又糟心的笑聲在電話被掛斷后停止，那根拽著她撐下去的絲線，似乎也就此斷開。

垂喪地耷拉下手，她再次仰頭望著那片閃耀的星空。

胖猩猩，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越是想要平平淡淡地活著，就越是艱難？

眼前不停浮現那些為她受傷的人，受傷的每一個畫面，耳邊也不停環繞著袁母那字字誅心的話語。

也許她說的對，她就是個害人精、掃把星，活著只會牽連身邊那些真心愛她護她的人……

那么，她為什么不去死？

她欠下的債，就該由她自己來還的。

只是如此，怕是要辜負胖猩猩這個傻瓜了，白白替她死了這么一回。

他說只要活著就能解決一切難題，還能保護好身邊的人，她嘗試著相信他，到最后卻害死了他。

這么多次，她一次都沒能保護到他們，反而還讓他們受到了巨大的傷害。

也許，只有她死，才能真正保護所有人。

低頭看著星空下的那條江許久，她轉身離開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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