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輕笑：“那在你看來，我的確是活著。”

        慕子煜一愣，問道：“那在您看來，又是如何？”

        “在我看來，我卻是死的，而且從未活過。”

        雖然他在笑，慕子煜卻分明從那笑容中看出了無奈與惆悵，他道：“我沒有能夠追求的東西，也無法去追求任何東西。”

        書靈，能有什么追求？

        這個問題浮上心頭，慕子煜自己也愣住了。

        可是他卻又輕松一笑：“不然，您這不是正在追求，‘什么才算是活著嗎？’”

        書靈卻是搖頭：“可我追求的東西，永遠無法得到呢？”

        慕子煜也是搖頭：“如您所說，在您開始追求“活著”這個目的的時候，其實您已經達到目的了。也許之前您不曾活著，可現在，如果根據我的標準來，您確確實實就是活著。”

        而且活得很好，很瀟灑。

        書靈能有什么煩惱呢？

        “那在你看來，我們這群書靈中，豈不是每個人都活著？”

        “當然。”，慕子煜回答得又快又篤定，沒有一點猶豫，滿是自信。

        他端起面前的茶一口飲盡，環顧四周：“既然我認為你們活著，你們便是在我的世界中活著。”

        滿場寂靜，落針可聞，慕子煜盯著眼前不停思索的老者，等待他的回答。

        很久之后他才笑著搖頭：“罷了，這種事怎么說得清，既然你認為我們都活著，那我們便都活著吧。”

        隨即，他又道：“那，你認為，我們之中誰才是擁有靈智？”

        慕子煜沒有回答，反而閉上眼睛，黑暗中出現了一幕幕遙遠的畫面。

        寂靜的星球，滿是荒蕪。

        可是突然有一天，大地上出現了一個人。

        慕子煜嘴角上揚，雖然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卻能夠確定她就是自家岳母大人。

        她從遠處走來，一路走，植物便一路在她身后出現。

        從很小很小的種子，慢慢掙脫外殼的保護，擠出泥土，看到了那第一縷光。

        慢慢生長，從一片草地長成一片森林，覆蓋整個天地，遍布各個角落。

        生物從一個細胞，成長為兩個，三個，越來越多，從簡單的構建變得越來越復雜，越來越多樣。

        慕子煜看到了大山被植物覆蓋，荒蕪不再。

        看到大地充滿生靈，生機勃勃。

        他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暖風，感受到來自混沌中太初之光的溫暖。

        時間在飛速流動，萬物都在變化，時刻不停。

        那畫面近在眼前，仿佛親身經歷，無比真實。

        他緩緩舒出一口氣，睜開雙眼，笑著說道：“在我看來，只要是活著的，便能擁有靈智。”

        慕子煜不知道什么算是擁有靈智，能夠思考嗎？

        靈智。這兩個字太過模糊籠統，就像是“活著”這兩個字一樣。

        “能夠擁有靈智嗎？”

        老者略作沉思，繼續道：“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慕子煜點頭：“這就是我的回答，至于知否讓您滿意，這我可就管不著。”

        不如說，為什么要讓他滿意。

        自己可不曾有求于他。

        那老者盯著慕子煜的眼神看了好一陣，周圍的書靈也都將目光投注在那老者身上，整個第七層從未如此安靜。

        突然，那老者一陣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幾乎眼淚都要出來。

        他取下眼鏡擦拭，卻突然出手，取下了慕子煜的眼球，握在手中。

        真正的一枚眼球，上面還帶著殷紅的血珠。

        慕子煜大駭，正欲劈手奪回，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疼痛之感。

        不光沒有疼痛，連自己的視線都不曾有所影響。

        他抬手，左眼處的確空空如也，正欲開口，卻見那書靈又將手中眼球迅速放了回來。

        那速度，慕子煜自問除非全力使出《浮光掠影》，否則絕不能跟上。

        “既然你回答了我的問題，無論如何我都得送你一件禮物，作為回報。”

        緊接著，那書靈身影更加虛幻，越來越透明。

        慕子煜又是一驚，可周圍的書靈卻只是靜靜的，只默默圍聚在他身邊，低頭不語。

        “現在，我應該是真正的活著了。”

        純白如潺潺水流的靈氣從他身上散發，匯聚成一縷細長，融入慕子煜左眼。

        “您這是？”

        慕子煜豁然站起，抬手阻攔，可那靈氣卻源源不斷，任由慕子煜如何，都沒有停止的跡象。

        于是，他只能深吸一口氣，再度坐回，看著那書靈問道：“這就是您的追求？真正的活一次？”

        他笑道：“不錯，自我誕生以來，一直都在問自己，我是否算是真正的活著，如果是，那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沒有意義的活著，或者是沒有追求的活著，在他看來根本算不得活著。

        “幾百年的時間里，每當有人來，我都會問他們這個問題。”

        他搖頭苦笑：“可惜，大部分人都不怎么搭理我，畢竟我不是什么高端武技。”

        這不禁讓他產生了疑問。

        自己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或者，自己到底為何存在？

        與其說是在思考，不如說他是在等待。

        等待某一天，有人能夠讓他尋找到活著的意義。

        “為什么我會誕生，我的存在，是否算是擁有了靈智？我是什么？”

        他繼續說，身形幾乎只剩下了淡淡的一層光暈：“現在我將這個問題托付于你，請求你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他所存在的意義。

        他是否真正擁有了靈智，又為何會擁有靈智。

        慕子煜皺眉，可他一向很難拒絕別人的請求，況且，這是遺愿。

        于是慕子煜只能點頭：“好，我會為你去尋找。”

        然后，慕子煜笑著說道：“其實在我看來。萬物有靈。”

        靈智到底是什么？

        是探索的智慧，還是好奇的欲望？

        是思考，或是記憶？

        在他消失的最后一刻，他還是在不停的思考。

        他真的很想知道。

        到現在，慕子煜才有些明白過來。

        他已經完全消失，可慕子煜卻不曾為他感到悲傷。

        慕子煜很開心，甚至已經笑出聲來。

        這是一件值得喜悅的事，現在的他，永遠活著。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的黯華。

        缺失了手柄中的一枚寶石，黯華就像是丟了一只眼睛，慕子煜輕輕撫摸著刃鋒，在心中問道：“黯華，你是否會產生這樣的疑問？”

        答案是否定的，熾熱的溫度轉瞬即逝，卻讓慕子煜明白了黯華想要表達的意思。

        于是他笑得更加開心，絲毫不理會周圍書靈疑惑的目光，大聲道：“各位！配合一下。”

        它們還在尋找，尋找能夠認定它們的人，能夠回答它們問題的人。

        可那人不會是慕子煜。

        第七層真是個奇妙的地方，慕子煜踏上第八層的時候，還在思考那個老者的疑問。

        雖然問題很難，可慕子煜卻笑得很是開心。

        對，他也很想知道。

        于是他繼續向黯華問道：“黯華，為什么你會誕生靈智呢？不，現在的你是否擁有靈智呢？”

        又是冰冷的氣息轉瞬即逝，慕子煜仿佛看到了一個黑衣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用力翻了個白眼。

        武技：通明之眼。

        四階武技，偏輔助性武技，慕子煜暫時不知道有什么用，可當他踏上第八層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這個武技的其中一樣特性。

        只要將催動靈氣，慕子煜的左眼，能夠透視。

        因為就在第八層，慕子煜看到了一個女人。

        很露骨的女人，通過左眼，慕子煜能夠看見她的骨骼，內臟，體內流動的血液。

        甚至能夠看見她左臂肱骨上曾經受過的傷。

        “徐嬌娘？”

        她轉過頭來的時候，慕子煜的左眼中是她那顆左額處有一條裂縫的頭骨。

        右眼中是她那冷若寒霜，滿臉不悅的死人臉。

        “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慕子煜很意外，在他記憶中，好像沒有人經過七層。

        “就在你與那書靈兩個瞎扯淡的時候。”

        她面色稍微好看了一點，也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慕子煜心里發毛。

        記得上一次看她笑的時候，是在她一口氣打趴下門派中十二名弟子的試煉場中。

        “我和他說了很久？”

        “也不是很久，你剛好錯過了一頓晚飯，一頓早飯和一頓午飯。”

        慕子煜一窒，只感覺虧大發了。

        “你有什么感覺？”

        “什么？”，對于徐嬌娘的疑問，慕子煜感到不解。

        “修煉那本武技之后，有什么感覺？”

        “嗯”，慕子煜想說你的頭骨看起來還挺好看，除了那一條裂縫有些刺眼。

        “感覺看東西更清楚了。”

        “只是這樣？”

        慕子煜還想說你的肋骨為什么少了兩根。

        “聽說書靈獻祭，受祭之人不需花費時間修煉，便能完全掌握武技，那本武技好像是叫《通明之眼》？”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也與他扯過一陣。”

        徐嬌娘聳聳肩，又撇撇嘴：“真是扯淡，明明只是一個書靈。”

        慕子煜沒能開口，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剛才的那股子興奮勁兒，一下子就散了。

        “你來找我？”

        “我來找你。”

        慕子煜心中翻了個白眼給她，沒繼續說話，就抱著手盯著她看。

        其實兩人之間并無恩怨，可不知為何，慕子煜就是不怎么想和她扯上關系。

        “門主要離開玄天門一陣子，他讓我將此物交給你。”

        有個東西被她輕輕拋過來，慕子煜伸手接過一看，正是蓮子的那只玉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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