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春妹就把德寶介紹進了啟達廠，還是做老本行，沖床。

        這是德寶見過的規矩最多、也最嚴的廠：工資壓兩個月發，每個月就發工資的那天休息一天；遲到一分鐘罰5元；車間里兩個小時只能上一次廁所，還必須到組長那里領牌，廁所門口有個保安守著的，拿了牌才能進去，每次不能超過2分鐘，超過1分鐘罰款5元；男工宿舍和女工宿舍分開，像監獄似的，外面筑了高高的圍墻，上面纏了鐵蒺藜，還有保安看著，禁止進入異性宿舍，進入者予以開除，還扣罰兩個月工資。等等。

        但也有優點：工資高，而且不用加班，每天兩班倒，一班12個小時，工資比周圍的廠高出大一截，一般的員工都可以拿到七百多、八百，每多干一年每個月還有50塊錢年薪，所以，雖然規矩這么多也這么嚴，打工的人還是以進啟達廠為榮。只要工資高，規矩再多再嚴德寶也沒所謂。

        德寶一進廠就跟春妹好像陰陽兩隔了，德寶上晚班，春妹上白班，兩個月才換，就中午吃飯的時候能匆匆打個照面。而且，兩人性子都悶，有時候德寶還懶得起床吃飯，所以，一個月加起來說了也不過十來句話。但由于王春成都挑明了，所以，兩人心里都是蠻有譜的。

        這段時間，德寶是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事，雪梅死了，他的心是荒著了，但若說他真的就不想再找女朋友了，那不是真話，他是男人嘛。而且，春妹也不錯，雖跟雪梅是沒得比，但性子蠻好，長得也清秀，就臉上有塊疤，這也沒什么，自己還塌鼻子呢，只要她不嫌棄自己就行了。他最大的擔憂是，現在還真不是考慮個人問題的時候，再過幾個月，德軍就要考大學了，得先把德軍的任務完成。所以，德寶心里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

        有時候白天睡不著，德寶就跑去跟排骨下象棋，德寶拿出真本事來了，排骨就盤盤輸，輸急了，就推了棋盤罵：

        “死德寶，我是你過去的老板呢，你就不能讓著點？不下了！”

        這當然是玩笑話。排骨這人的心態真好，那么大的攤子說沒了就沒了，現在就安安心心地守著這么片小店，整天笑呵呵的，好像天生就是干這個的。而且，跟德寶也絕口不提過去的事，也不問德寶這些年干了些什么，這倒合了德寶的脾氣。有次喝了點酒，倒是對德寶感慨了一下，但僅此一次：

        “小伙子，人這輩子就是轉輪盤。什么叫轉輪盤？賭場里的一種東西，押上錢了，轉到你跟前了，你10塊錢變成了100塊錢；轉不到你跟前，你連那10塊錢都沒了。這深圳就是個大輪盤，有些人手氣好，接連贏；手氣不好，你就接連輸。愿賭服輸！我排哥就愿賭服輸，什么都輸完了，我還得活，看準了機會我還得出手！”

        看德寶一愣一愣的，排骨拍了拍德寶的肩膀說：

        “你不同，你是個不賭的人，就不輸不贏過自己的日子吧�！�

        一天，德寶又去排骨那里，排骨正板著臉在看一張什么紙，見德寶去了，把紙遞給了德寶。德寶一看，是張公安局的懸賞通告，上面有張照片，他的腦子嗡的一聲響了，是黎仔的！

        通告上寫著：2月份，天堂凹商貿市場一鋪面發生一起入室搶劫、強奸案，作案手段極其殘忍，使受害人致死。犯罪嫌疑人黎某原系派出所治安員，后因敲詐勒索被開除，后淪為無業人員�，F作案后潛逃，有知其下落者請向派出所提供線索，提供有價值線索者，重酬。

        排骨從德寶手里搶過那張通告，一巴掌拍在柜臺上，都快把玻璃拍碎了，指頭戮著黎仔的照片罵道：

        “我知道你膽子大，我不知道你的膽子這么大！丟你老母，你跑不掉的，你跑掉了，老子的腿就白斷了！來，別管他了，來一盤�！�

        德寶卻推說去天堂凹有事。離開了排骨那里，德寶一口氣跑到了天堂凹商貿市場，就是小金開店的那里。

        小金的店緊閉著，卷閘門上貼了封條，卡著血紅血紅的章，德寶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上。

        好幾天，只要一閉上眼睛，德寶的腦子里翻來覆去的是小金的臉，那張笑笑的臉，笑著笑著，又變成了雪梅的臉。不能睡，德寶找排骨下棋，總是輸，排骨就不下了，盯著德寶：

        “跟那個女孩子鬧上了？”

        德寶哭著說：“排哥，黎仔殺的是小金！”

        接著，德寶就把這幾年小金的事情說了，排骨流著眼淚說：

        “好命苦的女孩！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幫我看看店�！�

        說著就騎著摩托車出去了，不一會就買回來了一大捆香燭紙煙，到旁邊燒起來了，舀了一碗酒淋在地上，閉著眼睛默念了一些話，然后對德寶說：

        “德寶，小金對你不薄，你也敬她一杯酒，要她下輩子少受一點苦！”

        一個來月后，那天春妹發工資，休息，要德寶陪他去郵局寄錢。春妹寄完了錢，德寶忽然想起了王春成走的那天春妹說了一句話，他沒聽懂，就問她說的什么，春妹想了好久才想起來，笑了笑說：

        “啞巴魚。就是黃鼓魚，愣不嘰嘰的。你說你不是啞巴魚？”

        德寶啞然失笑了，好一會才嗡嗡地說：

        “你是什么魚？你是愛哭的魚。”

        春妹嘟了嘴：“你才愛哭！”

        然后就生氣了的樣子，快步跑去小百貨攤子去買東西了，背后卻長了眼睛盯著德寶，看他來不來。跟雪梅談了那么久的戀愛，德寶多少懂得女人了，當下就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春妹買了什么，他就搶過來提了。這一招還真靈，春妹果然就醒氣了。

        春妹買了一大包，說要請德寶吃點東西，就去了一個小食攤，春妹點了一個炒田螺、兩盆河粉。德寶肚子餓了，叭唧叭唧地吃，春妹睥了他一眼說：

        “你就知道吃！”

        德寶嘿的笑了一聲說：“我是啞巴魚嘛�！�

        春妹把自己的河粉拔了一半到德寶的盆里：“這你倒記在心上！”

        春妹吃了一口河粉，卻又放下了筷子，看了德寶一眼，眼睛里起了霧，低了頭說：

        “成哥來信了。”

        “寫了些什么？”

        春妹臉紅得更厲害了，猶豫了半天，抿了抿嘴，終于把信掏出來了，遞給了德寶，說：

        “你、你自己看吧。”

        信沒看完，德寶的臉也紅了。原來王春成給春妹信上寫的全是夸德寶的話，說德寶是個牢靠的人，現在打工的人里面像德寶這樣的小伙子不多了，勸春妹不要錯過了。德寶看了春妹一眼，不提防春妹也正看過來，那目光水水的，德寶的心里也水了，當下就趕緊避了，搔了一下頭，嘿嘿地笑著。春妹嘟了嘴說：

        “你就只知道笑！”

        兩個人回去的時候，正好讓排骨看見了，大聲地喊他們過去，上上下下看了春妹一眼，舉著大拇指對德寶說：

        “問你千百遍，你就瞞了，說沒女朋友。這不是？七仙女下凡來了的靚女，趕快買拖糖�！�

        德寶一時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好，只好干著笑。春妹羞得撒腿跑廠里去了。

        排骨這一嚷，幾個女孩子圍過來了，紛紛嚷著要吃德寶的拖糖。女孩子的嘴是不饒人的，這個說：

        “這死春妹，問是不是她男朋友，賭咒發誓地說是她表哥，原來是這樣的表哥表妹！”

        另一個過來拽了德寶的胳膊：“這么靚仔！春妹不要，我要！”

        引得一圈人哈哈大笑。這時候，排骨已經稱好了一大包糖，大叫：

        “見者有份！快來吃德寶的拖糖！”

        這時候了，德寶就算渾身長滿了嘴巴也說不清楚了，干脆就假戲真做了，拿了那包糖發。

        這一來，誰都知道德寶是春妹的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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