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這秀秀有什么媚術，莫課長還當真在她身上花了血本，有一天，秀秀倒跟德寶兜了個底，就那么幾個月不到一年的時間，除寄回家的錢外，秀秀身上還有兩萬多元的存款。所以，出院后，秀秀花了6000多元在天堂凹盤了一片小店，也不圖賺多少錢，就棲個身。不幸中的萬幸是，右眼睛雖然看不見了，但就眼珠壞了，咋一看去，還跟好眼睛一樣，而且，臉上的瘢痕也只有碗底那么大一塊。秀秀還勸德寶別進工廠了，也開個小店或者做點什么小生意，她答應借錢他。但德寶還是執意進工廠，并且還執意要進啟達廠，他說：

        “天堂凹揀精的揀肥的還是啟達廠是大拇指，生活是差點，規矩是多點，但哪個廠的工資高過這里？做個員工也比其他地方做個管理員高。還有一點，工資硬，別的地方拖兩個月、三個月，這里就壓一個月，發工資了，一天也不拖。再說，呆了這么久，呆出感情來了。”

        德寶找李元慶借了400塊錢送了課長作介紹費，重新進了沖床課。

        下班了，德寶要么去李元慶那里聊聊天，要么去小四川那里坐坐，有時也去秀秀那里。

        秀秀那里只是偶爾去。還真像原來預料的那樣，秀秀的生意并不好，一個月就賺那么幾百塊錢，但秀秀還是蠻滿足的，她心情也好了很多，寶心里暗暗高興。

        這次來，德寶才覺得李元慶真的老了，頭發白了，背也駝了。精神卻還是好得很，每天黑出黑歸。但這幾年撿垃圾的人越來越多了，賺不到什么錢，一天梳子似的把天堂凹梳幾遍，有時候也就賺個三、四塊錢。有一次，李元慶對德寶說：

        “把天鳳帶過來呀，我給你帶，你們兩口子打工。”

        德寶還真把這個事情給春妹寫了信過去，春妹不同意，回了信：

        “你就要你的女兒做個小收破爛的？”

        德寶當然不會把這個話告訴李元慶，李元慶第二次又說了，德寶就說，這邊帶小孩花銷太大，等孩子斷奶了，給爺爺奶奶帶，春妹再出來。李元慶知道了是春妹的意思，后來就再沒提過了。

        上次那樣對待了小四川，德寶后悔了蠻長時間，所以，這次跟小四川和好之后，他越發看重了兩個人之間的友誼。小四川好像也跟德寶一樣的心里。經過了這一仗，兩個人走得更近了，那件事情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誰也沒有再提起。也許，小四川早就把那個事情忘了吧，現在，他念念叨叨的就是小鳳肚子里的孩子的事情，一會說：

        “德寶，酸男辣女，但小鳳一下子喜歡吃酸的，一下子喜歡吃辣的，你說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一會又說：“德寶，你看，取個什么名字好？”

        一會又說：“德寶，我都勸不醒她，你幫我勸勸她，叫她不上班算了，就一心一意地生孩子，我又不是養不活她。”

        德寶倒是真的幫小四川勸過小鳳，小鳳鼓著嘴對德寶說：

        “你別信他瞎扯，不上班，靠他，喝西北風去？你又不是知道，這些年的錢，都送到醫院里去了，孩子生下來，流水一樣的等著錢花呢。”

        過完年后不久，小鳳的肚子兩、三個月的樣子，福林來了。一支啤酒下肚了，福林像團泥似的軟沓沓地癱在一個小夜攤的塑料椅上，突然支起了身子，右手在空中猛力地抓了一把，像大人物似的，把世界緊緊地抓在手中了，原來卻是抓了一只蚊子，一只偌大的三叉機一樣的花腳蚊。福林騰了另一只手抓住了花腳蚊的一條修長的腿，陰了那粒眼睛瞄著，那蚊子在他的指間翻騰挪躍，像跳舞一般。福林的臉上浮起了笑。忽然，福林做了一個驚人的動作，他把那個花腳蚊扔到嘴里了，吧嘰吧嘰地嚼了幾下，吞下了，盯著德寶：

        “一直在廣州，做私人偵探。”

        德寶不懂了：“私人偵探。”

        “說白了，就幫人盯梢。市場大著呢，現在多少人包小老婆，大老婆有意見，抓不到證據干瞪眼，我們就專門幫人打證據。有證據了，你想賴也賴不掉。我一尋思，天堂凹肯定還沒人做，我轉了一圈，還當真沒人做，這就有得做了。德寶呀……”

        德寶知道福林又要唱哪個腔了，趕緊打住了，說：

        “福林，先住下來再說，小四川隔壁有個空房子，那個賣菜的老王今天搬。慢一點，別人就搶走了。”

        福林翻了一下眼睛，咕嚕嚕地把半支啤酒全灌進了嘴里，臉漲得猴屁股一樣了，鼓了腮幫子，拉風箱似的，呼呼呼地吐著氣，終于吐了一句話出來，但沒半點勁，拍了拍德寶的肩，搖了搖頭說：

        “德寶，你看，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我龔福林好歹也是做過老板的，現在要跟小四川這號角色做鄰居了。”

        福林配了個擴機，把擴機號碼寫得天堂凹滿世界都是：

        “私人偵探，為您解急。您能想到，我們就能幫您做到！”

        然后，福林就穿好行頭坐在鐵皮房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擴機等魚上釣。福林為他的行頭煞費了苦心，把天堂凹翻了一個夠還配齊了，一頂黑禮帽，一副墨鏡，一根彎頭拐杖，黑西裝白襯衣配黑領結，尖角皮鞋。但都快十天過去了，福林的擴機像得了聾啞癥，半句聲也沒吱。小四川擔心了，對德寶說：

        “他這一天到晚躲在房子里，就干啃點方便面，不會餓死吧？”

        德寶提了兩瓶啤酒、炒了個尖椒豬肝給福林提過去了，福林鼻子里哼了一聲對德寶說：

        “你就沉不住氣，天生不是干大事的人。我說過了的，沒一個人擴，我就不出這個屋子，不喝一口酒，不吃一口飯。”

        小四川說：“要是一年沒一個人擴呢？”

        福林白了小四川一眼：“烏鴉嘴！一年沒一個人擴，我一年不出這個屋子！”

        從福林的房子出來了，小四川悄聲對德寶說：

        “走，你去給他擴一個。”

        “擴什么擴？讓他去！”

        小四川眉頭皺了皺說：“德寶，你得想想辦法，這次來，我看福林變得不像原來了，打扮得那個鬼樣子，人家都以為他是個瘋子。再說，這不吃不喝的，我真擔心三長兩短的，我小孩還沒生呢，這不撞了霉頭了？”

        德寶罵道：“你還真是個烏鴉嘴。”

        遲疑了會，小四川拉了拉德寶的袖子說：

        “德寶，有個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講？”

        “有屁就放。”

        “我看福林和秀秀現在蠻般配的了，一個左眼睛不中用了，一個右眼睛不中用了，正好配一雙眼睛……”

        幾天后，德寶去了秀秀那里，閑聊了幾句，德寶就對秀秀說：

        “福林來天堂凹了。”

        秀秀正在按電視頻道，遙控器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你沒跟他說我吧？”

        “沒有。”

        秀秀撿起了遙控器，定了定神，笑了笑說：

        “他現在做什么呀？”

        德寶說：“準備做點小生意。這次來，福林跟以前是兩個人了，實誠得都不敢認了，一不打牌，二不喝酒，就想著賺點錢。走了那么多年冤枉路，現在是真的諳事了。”

        秀秀笑了笑說：“德寶，你什么時候學得跟梁算盤一樣了？”

        德寶不說了，他心中暗喜，他觀察到了，在說福林的時候，秀秀沒有像以前那樣臉露討嫌之色了。

        現在，德寶又要去福林那里去討個口風了。那天小四川點醒了他，他越想越覺得這事好，如果以前還有個誰高誰低，現在真是半斤八兩了。看到了鐵皮房了，想起了小四川那天說過的正好配一雙眼睛的話，德寶禁不住嘿嘿地笑了起來。

        誰知道福林竟不在，看來是攬到了一桿子生意了，小四川擺攤去了，德寶就坐在荔枝樹下等。好一會，遠遠地聽見福林哼著花鼓調回來了，就沖過去問：

        “開張了？”

        福林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張硬匝匝的鈔票在德寶的眼前晃了晃，拖著長腔，大聲地說：

        “紅花女進洞房，開張了啰！”

        原來今天有個女的終于打了福林的擴機，委托福林去偵探她老公。她覺得她老公外面包了女人，但他保密工作做得很到家，她一點珠絲馬跡也沒抓著。福林剛才去跟那女的見了面，地方是她挑的，一個咖啡館。那女人開車來的，圍巾裹了頭，還帶了副寬墨鏡。福林剛開始還以為是個老女人，她一摘了圍巾、墨鏡，竟年輕得很。福林從兜里掏了一張照片摔在床上，大聲地對德寶說：

        “你看看，電影明星一樣。那老公是什么東西？糟老頭子，還跛了一條腿……德寶，你、你怎么了？”

        德寶放了照片，笑了一下說：

        “這女的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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