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獎狀
這天,德寶去學校送菜的時候,吳學兵把他喊到了辦公室。原來天鳳再有兩個月不到就小學六年級畢業了,而吳學兵這個學校是沒有中學的,天鳳就面臨著中學在哪里上學的問題。吳學兵說:
“現在,外來戶口也可以申請公立學校的學位了,但手續很繁瑣,要暫住證、要有家長繳納社保的證明,等等,可你們兩口子什么都沒有。所以,要通過正規途徑進去,我估計相當困難。我是有點關系,通融一下問題不大,但我也實話實說,這個通融不能白通融,我是絕對不要你一分錢,但人家是靠著這個賺錢的,一個學期5000塊,六年下來就是六萬。”
六萬的數字讓德寶的腦殼里嗡的響了一聲,摸了好一會腦袋也沒摸出一句話來。莫學兵接著說:
“當然,也有其他的選擇,去私立學校。學費不高,一學期千把塊錢,但教學質量就不敢保證。天堂凹就一所有初中部、高中部的,這幾年考上大學的沒幾個。天鳳這孩子很聰明,我擔心,放到那里去就浪費了。德寶,你就這么個孩子,你打這么多年工,吃那么多苦,我想,你總不想你的孩子也像你這樣,還打工吧?你考慮一下吧。”
德寶說:“我得跟春妹商量一下。”
春妹讓六萬的通融費嚇得半天沒有合擾嘴,叫了一聲天,說:
“光讀個中學就得六萬,還要學費,沒十好幾萬是收不了邊的。考上了大學,還不知道要多少錢,我們這點錢,水都打不渾呀!”
德寶蹲在地上抽煙,一根接一根,人都讓煙給包著了。春妹上去狠狠地點他一下德寶的頭說:
“你就知道抽抽抽,看你能抽出個主意來。”
德寶扔了煙屁股,站起來了,說:
“我們也沒別的圖的了,再多錢也在這里讀。”
春妹的臉也堅毅起來了,但忽然又垮下來了,說:
“這菜要能一直種下去,是沒問題,但都說這地政府要收上去了,棚子里要拆掉,虎崗那邊的全拆了。四十多的人了,再去哪里找工作?就算能找個工作,那點工資能撐得起?”
春妹這一說,德寶的心里就涼了。去年開始,就有傳言了,城市化,這地不屬于村里了,很多地方為了這事扯皮拉筋的,頭都不知道打破了多少。德寶他們還為這事找過潮州老板,潮州老板卻給了他們定心丸吃:
“放心,這里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沒幾年功夫,是搞不到這個地方的。再說,這個村長什么來頭,你們不知道吧,跟省里的一個領導拜把子兄弟。你看這幾年,拆違建、拆窩棚,拆成瘋了,有誰來瞄過這里一眼?”
一想到這里,德寶的心又熱了,笑了笑說:
“這村長牛b,什么風什么浪他都能頂著的,真的收上去了,我們天鳳早上大學了。”
春妹說:“你沒看電視啊?推土機,轟隆轟隆的,比他娘的打仗還厲害。他一個村長算他娘的哪條腿?這次政府可是玩真的了!”
德寶心里的熱氣又說下去了,又蹲下去抽煙了,甕甕地說:
“那可怎么辦?”
“怎么辦?涼拌。也不東想西想了,兩條路,一條路回江西,幫春成哥去干,他可是誠心誠意的,現在攤子更大了,他說了,你想干什么都成,趁他這次結婚,順便回去了。”
是的,王春成下個月結婚,兜了一個大圈,娶的還是當年那個女同學。那女同學大學畢業后分配在長沙一個大型的國營單位,做財務。兩年后,結婚了,但跟她結婚的不是取代王春成的那個男同學,而是副廠長。后來,那副廠長丈夫拿了公款去澳門賭博,抓起來了,就離婚。再后來,鐵打的那個國營單位流水一樣地散了,她就在坡子街賣臭干子。王春成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找到了她,去年,把她聘為了春成實業有限公司的財務總監。
見德寶頭都沒有抬一下,春妹就繼續說:
“二條路,回你家去,跟德軍。這個是你的親兄弟,不存在面子不面子了。他沒房子住,我們借他房子住了;他剛起步困難的時候,我們借了錢他了,還把房子借給他做車間。現在他好了,我們就不能靠他一下了?再說,德軍也說了,你可以不在他那里做,只要你愿意,我們可以做點我們想做的項目,種植呀、養殖呀,憑我們這兩把手,就能餓死我們?我就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非得賴在這個鬼深圳!你都來了深圳20幾年了,你說深圳給了你什么?干的還是一把土一把泥的活,住的還是這爛棚子,吃的……”
德寶騰的站起來了,大聲說:
“深圳怎么就沒給我什么?吃的、住的、穿的,你,天鳳,干爹,還有那么多朋友。我那么赤溜溜一個人跑來的,給了我這么多東西,怎么能說沒給我什么?我在家里才呆了10幾年,在這里卻呆了20幾年了,再苦再累,我就習慣了。第一天碰到小四川,他就對我說了,你一身的膘,深圳能餓死你狗日的?這話一直刻在我心里,只要你不挑揀,能出力,能出汗,在這里就餓不死你。再說,這情況是越來越好了,警察見了你,一臉的笑,治安仔不煩你了,上上下下都把打工的當人看了……”
春妹冷笑道:“哼,你那么喜歡它,它就該給你發張獎狀!”
兩人商量最后的結果是,先捱著,等這個風頭,看到底是什么情況,是繼續留在深圳,還是去江西,或者回湖南,再說。
10天左右,風頭就來了。那天早上,德寶等一伙菜農正馱著菜準備開撥,潮州老板跑過來了:
“都別走!都別走!今天執法隊要來拆棚子了,大家把要緊的東西收拾好!”
一直等到下午5點多鐘,執法隊的人才來了,前面一部推土機,后面跟著一群戴大蓋帽或者穿迷服的人。推土機先在菜地里履了一個圈,一畦畦整齊而鮮嫩的菜蔬轉眼之間就倒伏在鐵履下,翻滾著,攪動著,履帶上就沾滿了綠綠的葉汁,如綠色的血。然后,推土機就朝那一排窩棚履過來了,輕輕地一碰,第一個棚子就倒了。推土機一路推過去,窩棚一路倒了,咔咔嚓嚓的,很有韻律感。
德寶他們就站在那邊看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極其平和。
這時,天鳳放學回來了,她是跑過來的,校服濕濕地巴在身上,臉紅得像兩朵木棉花。她快嚇傻了,定了定神,怯怯地走到了德寶跟前。
突然,天鳳沖出去了,沖到了她原來住的但現在塌了的那個窩棚前,她使勁地撥呀撥,終于撥出了一塊破碎的木板。那木板上貼著一張獎狀。去年德寶一家去坐了地鐵后,天鳳回來寫了一篇作文,叫《我愛深圳的地鐵》,后來參加學校的作文比賽,獲了獎,學校就發了這張獎狀。天鳳小心地撕下了獎狀,卻只有一半,另一半顯然粘在了別的木板上,但已經找不到了,不知道讓推土機帶到哪里去了。
捧著那半張獎狀,天鳳哭了。天地安靜極了。
德寶一家三口及李元慶坐在深圳開往湖南的火車上。德寶的手機響了,是小四川打來的。小四川在上海幫黎叔相好的那個兒子作廚師,工資雖不高,但給了他個一房一廳的房子住。小四川這次打電話是告訴德寶他要結婚了,是個寡婦,也是做廚師的。小四川說陳圳有話對李元慶說,但李元慶一接到電話,就沒聲音了。
德寶的手機卡是大眾卡,一出了深圳的地界,就沒信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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