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

　　“小菊，爸爸還在忙，去找媽媽好不好？”

　　記憶中的男人笑容和煦，伸手撫摸了過來。

　　緊接著便轉身看向那只渾身毛發火紅的小熊貓，繼續討論著那些讓人記不清的話。

　　“小菊，不要打擾爸爸哦。”

　　“媽~媽~”

　　齊耳短發的女人伸手撩起耳邊的頭發，披著外衣，盡管看不清面容，但笑容卻帶著一種溫柔的感覺。

　　“爸爸在忙什么呀？”

　　“爸爸在研究一道很厲害很厲害的菜，是一道比小菊所有吃過的東西都還要好吃一百倍的菜，小菊想不想吃啊？”

　　“想~”

　　“那就不要打擾爸爸，我們來看照片好不好？”

　　“好！”

　　被溫柔的懷抱包圍著，纖細好看的手輕輕翻開相冊。

　　扎著羊角辮小女孩站在菊花叢中，刺眼的陽光落下，帶著大大的太陽帽，笑的連眼睛都找不到，對著鏡頭比了個大大的耶。

　　身旁看不清面容的一男一女，站在小女孩一左一右。

　　還有一只火紅的小熊貓，站在小女孩身后。

　　相冊輕輕翻動。

　　金黃色的花叢搖曳，時間的光影在晃動。

　　陣陣歡笑聲中，小女孩臉上始終是燦爛的笑容，對著鏡頭比這耶，身高卻在逐漸變高。

　　羊角辮……

　　長發……

　　短發……

　　刺眼的陽光中，先是右邊的女人身影逐漸變得黯淡，緊接著左邊的男人身影也跟著慢慢消失……

　　最后身后的那只小熊貓也跟著轉身消散……

　　“咔——咔——”

　　記憶中那美好而刺眼的陽光似乎綻開了道道裂痕！

　　菊花叢成片凋零，染上了一片灰色！

　　身材高挑的短發少女孤零零的站在枯萎的花田里，抬起頭來，深淵般的雙眸猛然放大，臉上盡是一片平靜淡漠……

　　“不要！”

　　從床上猛然坐起身來，汗水從臉頰兩側留下，瞪大了雙眼，不斷地劇烈喘息著。

　　平靜而又漆黑的房間中，一片靜謐。

　　安靜到只能聽到指針滴答的聲響。

　　“阿貝師傅，我吃不下了……”旁邊的床鋪上，小春咕噥著翻了個身，仰面朝天的睡相極差。

　　砰砰的心跳聲還在腦海中震蕩，鞠小菊伸出顫抖的手掌，緩緩捂住雙眼，眼淚止不住的從臉頰滑落。

　　記憶里的相冊翻開，那些曾經被埋藏在內心角落里的瑣碎日常，被一一找到。

　　越是美好，就越是讓人鉆心地痛……

　　所以說她才討厭孤身一人……

　　所以說她才討厭……

　　伸手慢慢握住脖子上的平安符，少女情不自禁咬緊牙關，從牙縫中緩緩擠出了兩個字：“老爸。”

　　……

　　“王老師？”

　　披著外衣，透過外面還未透亮的天色，鞠小菊輕咦一聲，在三樓走廊盡頭的露臺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藍色的襯衫雖風習習，長發舞動，坐在露臺的地板上，微微昂起頭來仿佛在看向天色。

　　“啊……”

　　王權打了個哈欠，不動聲色將手里的小紙條藏到袖子里，回過頭來笑道：“早啊，小菊小姐~”

　　鞠小菊撓了撓頭，端著熱茶走過來：“王老師你是一宿都沒有睡嗎？”

　　“是啊。”

　　聽到少女在自己身旁坐下的聲音，王權微微瞇起眼睛，看著逐漸泛起魚肚白的夜色：“我聽阿麗小姐說了，阿貝師傅的病叫間歇性時光回溯綜合征，多發于年紀比較大的御獸，發病期間會像是回溯時光一樣，最開始可能是幾年，十幾年……慢慢就變成幾十年，直至回到幼崽狀態。”

　　“阿貝師傅這次的病情，比以前都還要猛烈，現在就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幼崽，大概是時日不多了。”

　　鞠小菊聞言微微一怔，緊接著不禁紅了眼圈：“怎么會……這樣。我這次回來，也沒想到會遇上這種變故，原本在信里說是一切都好的……”

　　王權笑了笑：“小菊小姐和阿貝師傅關系很好呢。”

　　“抱歉，我有些失態了，但阿貝師傅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是帶我走上料理一道的師父……”

　　鞠小菊深吸了一口氣，任由頭發被風吹舞，望向遠方喃喃道：“在我父母逝去后，阿貝師傅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王權點了點頭：“我明白的，失去父母親人，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很孤獨的一件事。”

　　“王老師……難道……”

　　“我能與你感同身受。”

　　“抱歉……”

　　“沒關系。”

　　王權輕輕一笑，指了指心口：“說實話，時間太久了，我甚至都有些忘記他們長什么樣子了……但一起留下的記憶都還在這里，我甚至還能想起哼過的歌，吃過的菜，就好像從來沒失去過他們一樣。”

　　鞠小菊聞言一愣：“可……一想到他們都不在了，難道不會痛么？”

　　“會啊。”

　　王權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但總而言之，應該是那個吧……之所以一想到就會鉆心的痛，是因為曾經的記憶太過美好，這也證明我們都好好的愛過對方，不是么？”

　　“小菊……不要恨，要相信你的父親，相信他是很愛很愛我們的……”

　　鄉下的小院子里。

　　母親滿臉病容，卻仍然帶著笑意。

　　干瘦的手慢慢落在她的臉上，她至今能回想起來那冰涼的觸感，以及熱淚砸在那雙手上的聲音。

　　鞠小菊眼神微微一顫，咬了咬嘴唇：“那……那大概是因為王老師你的父母很愛你。”

　　王權微微挑眉：“你記得你是跟你父親大吵一架離家出走的，昨晚看攝像的時候你也很奇怪，你不是很喜歡你的父親?”

　　“……”

　　“不方便說的話，就算……”

　　“不是不喜歡。”

　　鞠小菊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是很討厭。”

　　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來了那張和煦的笑臉，和母親的病容反復交錯，一會兒是他抱起自己的溫暖笑聲，一會兒是那道自己永遠也抓不到的冰冷背影。

　　“別人都覺得他和藹可親，對女兒寵愛，對妻子呵護，對客人負責，是個十成十的好男人。但那個男人其實骨子里比誰都還要冰冷，他不愛任何人，他只愛他自己，只愛他一手創立的事業！”

　　“跟那視頻里的壓根不一樣，很諷刺吧？”

　　鞠小菊冷冷一笑：“我當初跟他大吵一架，就是因為他為了研究那道他研究了一輩子的菜品，為了他的菊下樓能夠揚名，連我母親臨終前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那個男人……”

　　鞠小菊伸手緩緩握住了母親臨終前送她的平安符，咬牙道：“母親重病，他舍不得菊下樓的錢，沒有送母親去醫院，而是送母親回了鄉下靜養！甚至母親臨終前托人告訴他想見他最后一面，他也沒有回來，只是寄了一封信，你猜猜信里寫了什么？”

　　王權微微一愣：“說他脫不開身……之類的？”

　　“呵。”

　　鞠小菊嗤笑一聲，握緊拳頭：“信里什么都沒有寫，只有一包菊花種子，我怕母親看到會氣個半死，就直接在院子里連花種帶信都給揚了！”

　　“呃……”

　　王權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聽到少女一臉怨念的吐槽她老爸，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

　　“而且。”

　　鞠小菊嘴角略帶嘲諷的道：“就連我離家出走留學后，他臨終前寄給我的最后一封信，里面也僅有一朵雙瓣翠菊，估計是想讓我回去見他最后一面，與他和解……可是，憑什么？！”

　　“我又不是母親，被他用幾朵爛花就能糊弄過去，憑什么我非要原諒他？！”

　　“我就是不想見他最后一面，我要讓他懷著對我母親的愧疚走到人生的終點！”

　　“哈……”

　　鞠小菊咧嘴一笑，然而眼淚卻不受控制的從眼眶涌出，放下手里的熱茶，拼命用手背擦了擦：“抱歉，王老師，真的抱歉，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我只是很久沒跟人傾訴過了。”

　　王權搖了搖頭，看著流淚的少女，開口寬慰道：“沒關系的，我能理解你對你母親的愛，也自然能理解你對你父親的恨，畢竟按照你所說，我都開始討厭你父親了。”

　　鞠小菊頓時破涕為笑，揉了揉眼睛：“王老師，你真的是……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吧？不過你能理解，就真的太好了。”

　　“我當然能理解的啊……”

　　王權側過頭來，眼神明亮的看向鞠小菊：“所以，這就是你要跟冬狼聯手，毀掉你父親一手創立的菊下樓，的理由？”

　　鞠小菊揉眼睛的手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

　　火紅色的亮光像是劈開了夜色，從天際線升起，緩緩照亮了整片云海，爬上了兩人的臉龐。

　　清風徐來。

　　兩人靜靜對視著，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寂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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