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記住舅舅跟你說的話沒？”正好八點整，距離阿護幼兒園遲到還有半個小時，走出單元門，衛來壓低聲音對著外甥做最后的諄諄教誨。

        小家伙還有一小點不情愿，準確來說是不相信：“舅舅，你真的能讓許老師做我舅媽？”如果不是舅舅這句話，阿護打死也不騙他的許老師。

        “只要你乖乖按舅舅說的做，舅舅辦事你放心。”對小孩子該忽悠時還需忽悠，如果跟這小子說他沒有十足的把握，那阿護肯定不會幫他。

        “那，那好吧。”舅舅說只用在進幼兒園之前大聲說“爸爸再見”就行了，說不定今天許老師不在門口值班呢？阿護默默許愿。

        幼兒園就在小區外不遠，就算阿護和他這么慢吞吞的走著走到校門口也還差十分鐘才遲到，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再拖延一點時間，阿護就興奮的掙開他的手，朝旁邊門衛室奔去。

        “小酒！”好家伙，比對他舅舅熱情多了。

        衛來大步一跨，剛準備把阿護重新揪到正門送進去，卻忽然意識到阿護叫的是那個小女孩的名字。

        愣神的這一下，門衛室里的大人剛簽好到，轉身出來。衛來和她，就這么堵在門衛室的門外和門內，四目相對。

        “早，早上好，阿護爸爸。”許蔚嵐被門外的人嚇了一跳。因為上班遲到的緣故，更顯得她局促。

        “哦，早，這小子隨便亂跑給你添麻煩了。”衛來適時退出門衛室，給她和兩個小朋友讓路。

        “沒事，我帶他們一起進去吧，他們是好朋友。”她今天本來值班，但現在已經完全遲了。校門口找了代值班的老師，也就沒有亡羊補牢的必要了。

        她身后的兩個小朋友手拉著手，沒有半點著急的意思，恨不得眼前的兩個大人再聊一整天，這樣他們倆也就可以再聊一整天。

        “阿護，小酒，你們快遲到嘍。”她有種緊張感，這緊張并不是上班遲到導致的，她想……大概是因為衛來一直盯著小酒看。

        “小酒，你女兒？”好像大人的催促只對孩子管用似的，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兒子上學快遲到了。

        “是……小酒，這個是衛叔叔，阿護的爸爸。”她才想起，她忘了提醒女兒見到叔叔阿姨要禮貌問好。

        “衛叔叔好，”小酒的聲音糯糯的，好像跟他見過的那些煩人的小孩子都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她笑起來的酒窩和許蔚嵐一樣，軟軟的頭發被她媽媽編得干凈而舒服。小男孩的心動好像也是有原因的。

        “你好呀，阿護在家里經常提你的名字，”衛來轉而調侃外甥，“你和小酒是不是約定好今天要一起遲到的？”

        “不是的叔叔，我遲到，遲到是因為媽媽睡過頭了。”小酒無比誠實，許蔚嵐面色一紅。

        “哦……看來阿護你要好好謝謝你們許老師。”衛來意味深長的一箭雙雕。

        阿護一下子害羞的很，拉起小酒的手飛快的跑進教室區，許蔚嵐剛想追上去，卻被門衛室里的大叔叫回去簽某樣東西。

        等她再走出門衛室，門外就只有他還沒走。

        “阿護爸爸，你不用上班嗎？”也許是做幼兒園老師的職業使然，即便衛來是早就熟識的人，她還是習慣稱呼他為“某某小朋友的爸爸”。

        “你女兒很乖，像你。”衛來答非所問，他也知道，自己是否要上班的問題她其實根本就不關心，大概只是禮貌的催促他離開而已。

        “謝謝，阿護也很可愛。”就當是兩個家長對彼此孩子的客套稱贊和羨慕好了，許蔚嵐對自己說。

        “你以前上班雖然也慢吞吞的愛磨蹭，但好像從來不會睡過頭。”

        “可能是年紀大了，愛睡懶覺。”她微笑著回答他，沒有否認以前，也不加解釋現在。

        他一下子想不起該接什么話，等想起什么時，那個女人已經只剩下一個走向教室區的背影。原本想好的話沒人聽了，他在她離開的地方站了會兒，然后回他該回的地方。

        許蔚嵐放好包包，終于站在一眾小朋友面前，“今天不多不少，我們小1班全勤哦，真棒！”她清點完人數后表揚班上所有的小朋友。

        小朋友畢竟不像大人那樣懂得謙虛，他們大多都單純且愛好喜形于色。已經有幾個性格活潑的男孩在自己的座位上扭動起來，迫不及待要出去參加晨操了。

        好像今天時間確實也差不多了，她索性順著小孩子的心意宣布整隊，讓他們手拉手走到屋外的小操場去找揚揚老師。

        揚揚老師的真名叫易揚，是他們幼兒園唯一的男幼師，園長一直將其視若“鎮園之寶”，絕不讓別的幼兒園有挖角的機會。

        “許老師，今天你們小1班最早。”他咬著口哨吹了一聲，主動和她打招呼。

        “是呢，今天小1班的小朋友全勤。”她也微笑著回以招呼。

        “這樣啊，那獎勵小1班全體小朋友一個操前游戲好不好？”易揚好像是在問全班小朋友，但眼睛卻盯著她笑。

        這樣的“特例”多了，她再傻也知道是“偏愛”，臉紅得極快，只得躲進小朋友們興奮的叫聲中應了聲“好”。

        易揚年齡比她小兩歲，又是男老師，但和小孩子相處起來脾氣卻出奇的好，園長經常說他天生就是當幼師的料子，以后一定會是個好爸爸，她周遭單身的女同事也都私下里討論過這工作單位中唯一的男丁，“帥氣又溫柔”是她聽到過最多的對他的贊美。

        易揚獎勵給他們的是“老鷹抓小雞”的經典游戲，許蔚嵐當然做了領頭那只母雞，身后的小家伙們一個一個拽著彼此的衣擺興奮得晃來晃去，像一條靈活的小蛇，一個大擺尾險些都把她帶倒了，還好易揚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不致太過狼狽。

        她急忙對他說“謝謝”，易揚在她站穩后很有風度的撤開手，轉而對她身后的小朋友們宣告；“游戲結束！抓到了雞媽媽。”

        小朋友們立馬會意的笑開，在她和易揚周圍蹦蹦跳跳，他掃了眼小孩子們，然后大方的對她微笑：“不客氣。”

        晨操在幼兒園柵欄外一群爺爺奶奶們的注視下圓滿結束，許蔚嵐又帶他們整好隊重新回到教室里。

        依舊是每日的慣例，小家伙們先各自找好伙伴一起搭建一會兒積木，然后生活老師就會推著餐車進來，給每個桌上倒相應人數的牛奶，每個小朋友分兩塊牛奶餅干，主班老師只需要在一切就緒后把小朋友們分配到各個餐桌上。

        “飛機桌的小朋友上位。”她拍拍手招呼聚作幾團的小家伙們，開飯的時候總是他們最聽話的時候。

        飛機桌的小朋友們坐好后，接著是火車組，汽車組……幼稚的名字對孩子而言卻是很重要的秩序。

        三桌的小朋友們都坐好了，就是開飯前的最后一步，許蔚嵐還未來得及說，便果然有小朋友迫不及待要抓起小餅干了，她抬高音量提醒：“告訴老師飯前我們要做什么？”

        “洗——手——”還好大部分孩子都記得很清楚，她很欣慰的點點頭，示意陳橙帶一組一組的小朋友去洗手。

        即便所有孩子都洗好手吃上了，她和同事還是不能松一口氣，幼兒進食期間容易噎著嗆著，她們需要一刻不停的看著。

        大概十五分鐘，班上所有的孩子才都吃完，她和副班老師幫著生活老師收拾會兒杯子的間隙，阿護卻偷溜到隔壁了。

        許蔚嵐于是只能無奈的去捉他回來。陳橙倒是不擔心，還一副吃瓜群眾的樣子：“哎，這事真不能怪阿護，誰讓小酒那么可愛呢，要不下次開家校運動會的時候你跟阿護爸爸媽媽說說，直接幫他轉個班算了。”

        對于陳橙的玩笑話，她報以苦笑。這種情況下轉班，那更是助紂為虐了。她剛走進小2班，女兒就眼尖的發現了她：“媽媽你來看我啦！”

        許蔚嵐當然也一眼就看見貓在小酒身邊的阿護，她對小酒說：“媽媽是來叫阿護回班的。走吧阿護，小1班的小朋友都等著你回去給他們講故事呢。”

        “許，許老師，小2班的小朋友也想聽我講故事給，給他們聽，”衛護小朋友緊張得有些結巴。

        “誰說的，我都叫你回去啦，”小酒不客氣的拆阿護的臺，她可是媽媽的忠實支持者，就算他們是好朋友那也沒辦法。

        “那，那好吧，我下課再來找你。”阿護依依不舍的從小酒身邊的椅子上離開，一邊走一邊揮手，倒把許蔚嵐看得不忍。也許衛護黏人的功夫就是從他爸爸那里遺傳來的。

        回班級的路上，許蔚嵐把阿護帶到墻邊，蹲下來和他說話：“阿護，老師希望這是你最后一次偷跑出去，下一次許老師就不會原諒你嘍，在課堂上就要遵守約定對不對？”

        阿護思考后點頭：“對不起，許老師，我，我太想跟小酒說話了，”雖然他還很小，但卻已經有很想見的人了。

        “沒關系呀，白天說不完的話可以放學后再說，許老師其實很喜歡你，只要不是上課的時間，我都歡迎你來找小酒一起玩。”她不想讓小朋友太失落，達到教育目的后給些獎勵和安慰對孩子來說是最受用的。

        “真的？”果然原先的煩惱在阿護臉上立刻消失，許蔚嵐甚至可以從小家伙的眼睛里看到兩道光。

        “真的，許老師從來不騙人。”她回答道。

        這小子像是吃到了定心丸，接下來的講故事課，午睡，下午游戲……一直到放學時間，他都乖的不能再乖，沒有半點要偷溜去隔壁的跡象。許蔚嵐欣慰的獎勵了他一個王冠貼紙。

        “小酒再見，許老師再見！”連放學的時候阿護也沒有賴著不走了，反而麻利的牽上他爸爸的手和她們道別。這倒也省去了不少她和衛來單獨碰面的尷尬，現在這樣她很滿足。

        等到她終于帶著小酒在超市買完菜回家，正準備開門的時候，許蔚嵐的電話鈴聲卻響起。

        “等一下媽媽，媽媽接個電話。”她將不太重的東西移交給女兒，騰出一只手來接聽電話。

        “喂，您好，請問您是哪位小朋友的家長嗎？”來電顯示是本地號碼，但許蔚嵐從未存過這個號碼，不過她估計這個時間也多半是孩子家長打來的。

        電話那頭熟悉的男聲響起：“我是阿護爸爸，阿護想跟小酒分享新玩具，聽說許老師也歡迎他來，所以想問問許老師家的地址……不知道許老師方不方便？”

        他是故意的，雖然許蔚嵐不知道衛來到底想干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想直截了當的拒絕，但阿護一定也聽著電話，她不能對小朋友失信。

        她壓抑住心中百轉千回的沖動，盡量使聲線顯得平靜并愉快地回答：“今天很方便啊，我和小酒也是剛剛到家，小酒也說要找阿護玩呢。你直接把阿護送來就行，我稍后把地址發到這個號碼上。”

        “那就麻煩許老師了。”電話那頭的家長沒有忘記客套。

        她不知道他到底要賣什么關子，但躲才更顯得她在乎，顯得她心虛。

        “許老師從來不騙人的，她最好了！”電話那頭，阿護同樣愉快的聲音順著衛來的客套話漏進來，許蔚嵐才深刻意識到，往往生活的大坑都是自己給自己挖下的。

        “怎么會麻煩，阿護他很乖。那就待會兒見啦。”

        她等那頭說完“好”字后，飛快的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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