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木說著，眼前不斷浮現起在這個世界里死去活來的過程。那錐心的疼痛，到現在想起來也是渾身會起雞皮疙瘩，頭皮一陣陣感到發麻。這樣說起來的話，他實在是有些佩服那些老玩家。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能讓他們如此談笑風生？
  龍貓貓雙手抱著膝蓋，眼睛看著林木木，說著自己的想法：“我知道的，木木。其實我死過一次，忘記了嗎？前兩天是營救遺傳的，在最后的遺憾之上，爬去的時候，一翻滾不小心就摔倒了。”
  說起自己的糗事，他不由得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木木見到龍貓貓，已經知道了死亡在這個世界里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這更加堅定了她的想法。她沖著他面容嚴肅地說道：“你也應該可以知道，那時的心情有多么的恐懼。而那些痛不在身體上的感受，也都是難以逃離的。為什么你還要去選擇呢？為了這樣一個夢想，在這里的人能夠為國爭光，你只是為了這樣一個執念，完全沒必要做到這個份上。”
  而此時的龍貓貓躺在地上，瞳孔已經完全放空，聽見林木木這樣說，卻淡淡一笑。“收到那個，第5個。我好像之前和你說過，我還在很小的時候被車撞到了后腰，從那以后便一直癱瘓在床上，對吧？”
  林木木見他仿佛又要陷入回憶的樣子，只得不多話，輕輕回答：“嗯。”
  龍貓貓不知道有沒有聽見林木木的這一聲鼻音，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著自己內心的想法：“你們這些所謂的正常人，總是想不透我們這些所謂的不方便的人，或者說是殘疾人的想法呢。我問你呀，有些時候是不是會覺得我有些過分的情緒容易變得，不像正常人一樣的亢奮，或者是在你們看來，好像好奇心特別旺盛似的。你們是不是曾經有過，為了我這樣子的狀態感到煩惱了？”
  林木木聽見了龍貓貓問起自己對他的評價，一時之間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向他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但是猶豫了兩三秒，決定還是坦誠以待：“其實總體上還是覺得你活力異常，比我們看起來所有人都更加正常，而且也更加充滿了正能量。只是有些時候會覺得你的愛好變化得太快了，而且總是會把奇奇怪怪、亂七八糟的東西掛在自己的身上，或者是隔三差五地說出一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其他倒沒什么了。”
  龍貓貓接著林木木的話繼續說下去：“就是這樣子的呢。其實在你們看來，如果沒有親身經歷的話，根本無法理解像我曾經那樣子的全身癱瘓的人而言，可以自如地行動，可以放肆地追逐自己的夢想，去做自己喜愛的運動，是多么讓人感到快樂的一件事情。你知道嗎？整整10多年，一直到死的時候我都躺在床上。吃飯需要我的媽媽喂我，手指頭勉強能動，可以調節電視機。但是這也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最最重要的事情是，躺在床上的時候，我連自己要上廁所是什么時候都不懂，經常的感覺不出來。你能想象嗎？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躺在床上，在拉屎或者拉尿的時候，我完全無法自己解決，甚至經常性的，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就已經拉在了床上。這是多么讓人感到羞恥的一件事情呀。這樣形形色色的事情，幾乎每一天都要發生。一天一天的，在那個時候，我幾乎每一天都恨不得自己早一點死去，不要再給爸爸媽媽添加那么多的麻煩了。”
  龍貓貓說著說著，眼眶里已經滿含了淚珠，反射著天花板的燈光，看起來是如此的晶瑩剔透。和他所說的那些尊嚴喪失的事情，仿佛在此時一點都格格不入。
  林木木聽見了龍貓貓的話，只感覺到鼻頭一酸，卻不知道該從什么地方開始安慰他。只得保持著沉默，默默地坐在了龍貓貓的身邊，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發。
  龍貓貓輕輕隔開林木木伸過來的手掌，有些倔強地將頭歪向了另外一邊，繼續說道：“正是因為在你們常人看來微不足道的這些行走、說話或者是親手去撫摸自己喜歡的事物，這樣微不足道的能力，對于過去的我來說也是一件莫大的幸福。如今來到這個世界里，我和你們完全不一樣。心里頭的只有狂喜、興奮和感激，還有對那操勞一生、一直在照看著病床上的沒用的我的媽媽的愧疚之情。她本來應該擁有一個更好的女兒，那個女兒應該會跑會跳，學習努力，頭腦聰明。甚至有朝一日，還能做上一份體面的工作，為那個原本就條件一般的家庭解決一下經濟上的困難，或者更進一步上增添一份在常人看來是如此普通，但是在他們看來卻是那么珍貴的榮譽。”
  龍貓貓說到這里，一時之間，兩人陷入了沉默，沒有人再繼續開口說話。令人窒息的沉默開始在空氣之中發酵。
  漸漸地，林木木幾乎快要感到喘不過氣來，他忍不住開口，主動打破了這一片令人無法呼吸的沉默：“貓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龍貓貓“嗯”了一聲，卻不肯繼續接話，依舊躺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并不是勸你非得放棄你的目標，只是有些時候我們可以稍稍調整一下。”林木木繼續說道，“我呀，曾經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生活到高中，每天唯一的動力就是出去打工，賺一些零花錢，為妹妹買上一份雜志。希望能夠得到她的一聲謝謝。我的妹妹和你一樣，只是她是先天性的心臟病患者，所以沒有辦法自如的行動。但她和我那時完全不一樣，是一個如此閃耀又溫暖的人，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憧憬，對外面的世界帶著眾人無法想象的好奇。后來呀，妹妹去世后，我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標。可是當再次路過妹妹當時所在的醫院的時候，我鼓起勇氣，開始覺悟到：人活著應該去做一些什么，不管怎樣都要去建立自己生活的意義，或者是幫助他人建立生活的意義。于是我拼了命地苦讀，終于通過努力考進了一所醫科大學。可是在前往學校的途中，所乘坐的班車遭遇了車禍。在遭遇車禍的那一瞬間，我幾乎感到人生失去了任何意義，可是當車子墜落在山崖之下，一陣迷茫之后，我突然發現，人生不只有目標是最偉大的，其中所經歷的，所曾經為之奉獻的事物，那一段奉獻的經歷同樣寶貴。我用著所學的淺薄醫學知識，幫助了許多人，甚至在臨死的時候，還成功簽下了器官的捐贈協議。想必就算我死了之后，也能夠成為他人身體的零件，支撐他人活下去的意義。在我死的那一刻，我并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憤怒，而是一陣一陣的釋然和安慰。并不是每一次的奔跑都必定要達到目標里的遠方。有些時候，僅僅是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并且享受這一份過程，就已經是讓人足夠感到幸福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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