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入硝子懷疑這是五條家幾個長老對她剛剛出言不遜所進行的明目張膽的報復。

        此刻她被迫被一群上了年紀的咒術師們圍在中間，用不信任的目光冒犯地上下打量，而作為客人，還是一個小孩子，哪怕心里有一百句抱怨的話，家入硝子也只能保持沉默，偷偷移動自己因為正坐而發麻的雙腿。

        家入硝子從小到大，以這種姿勢與人談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知道大家族都有這個毛病，但也僅限于通過電視和書本了解，沒想到會這么痛苦。

        家入硝子的余光瞥過坐在她左手邊的五條悟，白發的男孩臉上一副明顯是在神游的表情，雖說正在發呆，但他的儀態卻無比端正�？雌饋磉�挺像那么一回事嘛——

        “——不說話的時候，真的很有神子的感覺�！毕挠徒芗毿〉穆曇麸h過來。

        家入硝子順著聲音向右邊側過頭，對上夏油杰含笑的目光。顯然，剛剛他們兩個的想法不謀而合了。

        夏油杰朝她這邊偏了偏身體，小聲傳授著他的秘訣：“家入可以把膝蓋稍稍打開一些，這樣腿不會那么快發酸�！�

        家入硝子趕忙照做，她眨了眨眼睛，力圖讓自己感激的眼神看起來更加真誠。

        似乎是安靜太久了，五條悟已經耗盡了耐心，他的脊背懶散地彎了下來：“你們到底還要磨蹭到什么時候啊，不說話我們就走了。”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方才的小動作完全逃不過幾位高高端坐的長老的眼睛。如果說夏油杰還有幾分矜持的話，家入硝子就完全是普通人家庭里再平凡不過的小女孩。

        就是這樣的小孩，無師自通，掌握著反轉術式嗎？

        抱著幾分輕蔑，卻不得不對反轉術式慎之又慎，于是為首的長老率先開口了。他似乎是家主的模樣，旁邊幾人都以他為中心，然而這位長老看起來與五條悟的年齡差距太大，家入硝子推測對方并不是五條悟的父親。

        “家入、硝子，”五條長老估計把家入硝子的名字念得很慢，像是在細嚼慢咽，等待著評判什么似的，“家入小姐，你自稱自己掌握著反轉術式，是這樣沒錯吧？”

        家入硝子露出非常符合大人對小孩的印象的、天真又可愛的笑容：“請容我糾正，那并不是自稱。”

        但她不并不是那樣一個符合這種刻板印象的人。

        出乎五條悟和夏油杰的意料，家入硝子表現得絲毫不見緊張，也并不像是在逞強，就好像被一堆面色嚴肅的大人緊緊盯住散發惡意的人不是她一樣。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家入硝子此刻在心里默默感謝起經常帶她去醫院長見識的醫生父母，面對無論是善意的逗她開心的護士姐姐們也好，還是惡意的期望通過她威脅她的父母的某些病人也好，形形色色的大人她都見過了，還有這種三堂會審似的局面，家入硝子向來經驗豐富，她知道大人們究竟會聽什么樣的話。

        “我相信五條家的長老們比我更清楚，「六眼」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既然是悟親口承認的反轉術式，您肯定比我更認同才對�！�

        “啊——太狡猾啦硝子，這種情況下才叫我悟�！蔽鍡l悟的抱怨聲不合時宜地插進來。他笑嘻嘻的模樣，明顯是在和那群老頭子對著干，無論什么情況，只要對方不開心他就開心。

        “畢竟在這里喊五條，會有幾十個人一起回頭吧。”夏油杰也笑瞇瞇地插嘴道，對加入這種和稀泥的事感到了樂趣，“對吧，悟？”

        “既然是悟親自看見的，我當然深信不疑�！蔽鍡l長老大聲地咳嗽兩聲，深深明白不能放任五條悟繼續攪渾水的重要性，“只是沒想到家入小姐年紀輕輕便天資卓越，實在覺得十分驚訝，才再三確認罷了。”

        “您過譽了，畢竟我實際上并沒有其他術式在身。”家入硝子又笑。

        果然，對方先是吃驚地抬了抬眉毛，轉瞬間，笑容變得輕松起來，也更具誠意。

        畢竟一個會反轉術式的咒術師，和一個只會反轉術式的咒術師，相差的可不是一個字這么簡單。

        此刻透露自己并不具備生得術式，便意味著家入硝子幾乎毫無可能具備祓除咒靈的能力，也就連咒術師最基本的要求都無法滿足，更不要說抵御那些詛咒師了。這樣的人如果想在咒術界立足的話理所當然的需要靠山，甚至想不想接觸咒術界都沒得選。

        如果她已經到了可以入讀咒術高專的年齡可以另說，然而目前，年僅十歲的小姑娘顯然陷入了困境。

        五條家主看著面前朝自己甜甜微笑的家入硝子，深信她坐在這里，意味著家入硝子的選擇已經顯而易見了。

        五條悟果然還是知道他究竟出身何處的，知道為家里做貢獻了。五條長老暗暗想著。

        又是一番毫無營養的客套話后，三個小孩被自以為看透一切的大人們滿意地請出會客廳。

        期間，家入硝子和五條家達成了一個協議，而由咒術師立下的承諾，自然在雙方之間結成了束縛。

        那就是，家入硝子要負責指導五條悟學習反轉術式，而五條家則會幫家入硝子對外隱瞞她的存在，直到五條悟學會反轉術式。

        而夏油杰，介于他對五條家毫無需求，前途也同樣不可限量，五條家只能暫時把他當做五條悟認可的朋友來招待。

        “等我學會反轉術式的時候，絕對已經是最強了，那個時候早就不需要這幫老頭子了。”五條悟拍著胸脯保證道，“完全不用擔心！”

        “總而言之，按照承諾，我會把使用反轉術式的心得告訴你和夏油的�！奔胰胂踝記]所謂地說，“學不學得會就不關我事啦。”

        “按照你那種教法，我大概只能等待靈光一現的那天了。”夏油杰無奈地說。

        三人被一眾傭人尾隨著，轉移到五條悟的房間里，接著，家入硝子就不得不接受來自另一批人的審視，只是這種暗地里的打量實在比剛剛要把她剖開來看的長老們好上太多，家入硝子全當仆役們的監視不存在。

        家入硝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束縛中的另外一件事：輔助五條悟控制他的眼睛。

        畢竟反轉術式這種東西，又不是小學數學，只要有人教就學得會，如果只是用這個做交換，五條家完全是在做賠本買賣。家入硝子現在要做的事情才是對她真正的要求。

        家入硝子放松地盤腿坐在榻榻米上，與五條悟面對著面。夏油杰與他倆形成三角形的結構，觀察著他們的動作。

        “你可以試試看用六眼觀察我使用術式時的樣子，說不定能想到什么�！奔胰胂踝优牧伺氖�，”那么我要開始嘍�！�

        “畢竟也關不上嘛。來吧，硝子！”五條悟點點頭。

        家入硝子看向五條悟那雙讓她覺得尤其違和的雙眼。一般人見到這雙眼睛的一瞬間，產生的應當是類似“漂亮”的感覺，她并不否認，然而實際上，家入硝子的第一反應卻是：奇怪的雙眼。

        奇怪。違和感。

        家入硝子莫名感到緊張，緊張的來源卻不是來自于她不信任自己的能力。

        家入硝子已經用仆人端來的溫水清潔了雙手，此刻，她用手指去觸碰五條悟的眼角，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睫毛在她掌心里的顫動。

        她的注意力卻不在此。在皮膚接觸的那一瞬間，家入硝子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咒力的流轉，緊接著就進入了“工作”的狀態，雖然這個詞用在小孩子身上實在是有種莫名的詭異。

        “……嗯？”五條悟的睫毛又抖了抖，“硝子的咒力流動，好像確實不太一樣——嗯——真的是好難形容的感覺啊！”

        “……你這樣說我也沒辦法懂你在說什么的�！毕挠徒軟]有六眼，自然看得沒有五條悟清晰。

        “五條的眼睛……”家入硝子放下了手，正要開口。

        “真是殘酷的女人，又變成五條了�！蔽鍡l悟插嘴，被家入硝子拍了一下腦袋。

        “我繼續說�？偠�言之，你的眼睛以這種速度，放任不管的話應該也能堅持到成年吧，可以試試戴一些遮擋物，比如墨鏡和眼罩之類的，“家入硝子飛快地說明，不給五條悟搗亂的機會，”如果你成年之后還沒有學會反轉術式，就需要定期找我治療一次了，不過在那之前都不要太過擔心，只要注意平時多多補充能量，小心低血糖的狀況就沒問題了�！�

        “硝子的老爸老媽，難道說是醫生嗎？”結果五條悟的注意力完全在其他方面，“硝子的口吻完全是一股醫生的樣子呢！”

        “據說都是哦，”夏油杰說，“不愧是醫生的小孩�！�

        “不是漂亮可愛的護士妹妹，你們是不是覺得很遺憾�。俊奔胰胂踝釉谝槐娢鍡l家仆人恐怖的目光下，一巴掌拍到五條悟的眼上。

        家入硝子的手拿下來之后，五條悟眨了眨眼睛，頓時感覺雙目變得清爽了不少：“硝子醫生，超可靠~！”

        “你那是什么口吻啊，小學女生嗎？”夏油杰一陣惡寒。

        “杰，真是缺乏靈感！”五條大聲抗議。

        “不要偷換概念�！�

        小孩的童年總是溜得飛快，好像總是充滿了各種冒險，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按部就班。

        三個小孩忙活了一個暑假，為了訓練兩個男孩的術式，順便幫夏油杰多抓幾個可供驅使的咒靈。家入硝子則在輔助角色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反轉術式運用得愈發純熟。

        而臨近開學的時候，五條悟鬧了一個暑假，也還是沒能為自己爭取到上小學的權利。每天每天，他都用幽怨的語氣，用郵件騷擾家入硝子和夏油的手機信箱。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絲毫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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