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做鬼呢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只要眼睛看到了，這耳朵便也能聞得人言，而且這眼睛也好使得不行，這么一來，像是有千里眼順風耳一般。

        如此便能更好地捕捉到獵物訊息，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別的用處。

        比如現在，她已經看完了幾十米外處的那些人，并且知道了這些村民們是來捉那茅屋里的鬼的。

        跟在人群后面有一個畏畏縮縮的小伙子，他滿臉憂慮的拉住前一個昂首闊步的同伴問：“這真的能把那惡鬼除了嗎？”

        同伴一臉看不起那小伙子恐懼的神情，不耐煩道：“嘖，大仙都請來了，那肯定能啊！”

        聽完，茲嶺還在人群里尋找哪個最像大仙，茲嶺對大仙沒什么認知，不過看了半天，覺得走在中前段，那個前有主事的引路，后有村民簇擁，拿著白毛撣子的最像。

        稀疏的頭發松垮的盤在腦后，顱頂在陽光照射下顯得十分光潔，加上那懶散高傲的模樣，這份光潔似乎還在散發著智慧的光芒。

        茲嶺瞇眼看清了那人模樣，撇開皮相，這人的骨骼十分的俊偉，想必年輕時絕對是個風華絕代的俊朗美人。

        可惜歲月無情啊，美人也禁不住歲月的打磨，這副邋遢樣子，當真白瞎這副骨架。

        感慨期間，那道士似乎朝茲嶺這邊瞥了一眼。對方是肉眼凡胎，估計是看不見茲嶺的，但就怕這真的是個得道高人，別等會兒收拾完茅屋里那個，就出來找茲嶺。

        為防萬一，茲嶺決定先溜為好。

        不過很不幸的是，她還沒跑多遠呢，那個道士突然就從后面來了個偷襲，正踢上茲嶺的后腰偏下，她一個吃痛就倒在了地上。這搞偷襲不說，還他娘的居然踢她屁股？

        那道士神情冷漠，只側身站定，等著茲嶺有何話要講。

        茲嶺扶著旁邊的樹堪堪起身，眼含鄙夷地看著那道士。

        說他沒本事吧，他居然找到了茲嶺。

        說他厲害吧，他居然找上了茲嶺？

        “那茅草屋里窩那么大一只怨鬼你不逮，我一個路過的純良小鬼你不放？”茲嶺道行不深，吃那道士一腳，現在別說走路了，站著好像都有點不太行。

        那道士似是看出她內力淺，眉頭一皺，眼神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這些被茲嶺看了去，想必是認為自己是個大鬼，沒成想是個弱雞。正期待著能不能就這么把她放了，然而那道士卻一揮手臂，將茲嶺收在了袖中。

        一頓翻天覆地跌跌撞撞后，茲嶺終于找到了平衡，像個棉花玩偶一樣，癱坐在那角落里。

        這地方極陰冷，應該是個暫時鎮鬼的地方。

        正想著怎么出去，便看到袖袍上貼的符咒，應當是封印內力用的，可惜茲嶺本身就運不起靈力，這似乎對她是沒有用的。

        但好像手心的掌紋不受似乎是不受靈力控制的，正隱隱翻著紅光，像是要再次放出火來。

        她看了看掌心，想著要不要放把火把這兒燒了，自己趁機逃出去。

        片刻后，這道士估計是回了那茅屋，耳朵里瞬間傳來了嘰嘰呱呱的議論聲。

        “抓到啦？”

        “沒呢，是外面的小鬼，大仙順道收啦！”

        “順道？那這大仙厲害呀！”

        “可不嘛，咱們州呀，這下可有救啦！”

        一眾都是覺得大仙厲害的話，突然有人質疑道：“那外面應該就是個小鬼，這大仙吶就是先給咱吃個定心丸，能不能真拿下這屋里的……不一定。”

        有人懷疑，就有人附和：“就是啊，這鬼都害了多少人啦，外頭那個小鬼看到我們都不敢過來。”

        也不知道怎么就又把話題扯到茲嶺身上，還有人調侃道：“對嘛，應該就是個膽小鬼吧。”

        茲嶺:“……你他媽說誰膽小鬼？看老子出去不把你頭捏爆！”

        道士比茲嶺聽得更真切，并且還聽到了茲嶺罵人，眉頭一緊，側目對那些村民道:“別誤會，這個不是小鬼。”

        眾人一聽，都是疑惑，茲嶺也疑惑，難道自己弱到連鬼都不配叫了？

        “那大仙捉了個啥？”有人問。

        道士袖口一抬，茲嶺便對上了那些疑惑的臉，不過這些村民看不見她，一個個都伸過頭來打探，茲嶺被這么多大臉看著，有些慌張。

        道士提起袖子，道:“少說也修行了有百年，用香火供好了能跟神仙一樣庇護你們。”

        村民一聽，吃了一驚。茲嶺在袖中皺起了眉頭，什么叫用香火供好了能當神仙？鬼和神仙難道不是對立的存在？

        這道士在胡謅什么？

        還是說……他知道什么？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陰晦之地被陽光照耀，里面的陰霾氣無處遁散，只得向更里處躲避。

        沒記錯的話，這茅屋的屋頂應當是連輕風小雨都攔不住的，然而從里面看，卻連一丁點兒陽光都漏不進來，當真邪氣得很，就連茲嶺這只鬼都要害怕這位前輩整出來的氛圍。

        屋內陳設簡單，但那無孔不入的霉味，摻雜著一股腐爛的臭味撲面而來，茲嶺立刻就嗅出了鬼氣，但還是聞不出在什么方位。

        那道士也著實膽大，進了門連燈都不點，就是信步閑逛，不像是來捉鬼的，倒像是來參觀做客的。

        這茅屋從外面看只有小小的一點，這里面卻大的很，竟然能在這里走這么久。覽觀一圈后，一眾的破敗家具里，竟然掛著一幅精美艷麗的畫。

        道士在畫像前站定，那像上的美人巧笑嫣然，目光柔和，應當是這屋內的惡鬼，生前模樣或是自她、自他人心里的模樣。

        畫像與整間房屋格格不入，這種反差為之填上一筆凄涼，令人唏噓。

        茲嶺不懂畫，只一心在聽那惡鬼的動靜。

        忽而門口吹來一陣風，有什么東西乘著那風突然靠近過來。

        “在你身后！”茲嶺喊道。可剛好心喊完那句提醒的話，那道士就把茲嶺扔出來擋在了自己面前。

        茲嶺心里一頓罵娘，但是情況危急，一個沒反應過來，就再一次稀里糊涂地放了火。

        火光立馬照徹黑暗，女鬼無處遁形，迅速被大火緊緊纏繞，火舌不斷地舔舐著她，猙獰的五官看不出昔日的美好，茲嶺不知道女鬼經歷了什么，也不太敢去想，去探究，畢竟她連自己經歷了什么都不知道。

        大火一直燃燒，直至將女鬼熔化才又化作晶瑩的細沙，緩緩流入茲嶺體內。

        待吞噬干凈，茲嶺轉身看向那道士，這份吞食讓茲嶺略有些底氣與那道士對抗。

        只不過這道士不知打的什么注意，端坐在那里，嘴角含笑，似乎對茲嶺的表現很滿意。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茲嶺心覺不妙，不由得后退半步，警惕地看著那道士。

        道士將拂塵甩了兩下，擱在臂彎處，起身之時，那些村民推門闖了進來。

        見茲嶺跟道士面對面對峙，嚇了一跳，以為是女鬼現身了，正要慌忙逃散，卻被那道士呼喝了一聲，全部召喚了回來。

        “鬼是這位姑娘收的，各位好好供著吧。”道士說完看了茲嶺一眼，含著笑的桃花眼卻讓茲嶺的脊骨發涼。

        在眾人驚訝中，那道士走出了茅屋，于人群中回眸看了一眼茲嶺，她一時恍惚，他們中間似乎跨越了不止是人群，更是有千絲萬縷，是恩是怨不可考究。

        茲嶺想要伸手將他抓回來，而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神仙下凡來救我們啦！”緊接著就是眾人齊呼:“你是我們的神！”

        茲嶺在這錯亂中頭疼欲裂，一面估量著那道士要打什么主意，一面被這些村民呼喊得控制不住將要抓狂的自己。

        有一個姑娘突然喊了一聲：“神仙姐姐，留在我們這里吧！”后面的人也跟著齊呼：“留下來吧！”

        茲嶺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感覺到自己置身于人聲鼎沸的高處，她突然覺得自己會從高臺掉下來。失重感與彷徨感一同襲來，她看到那個道士在遠處笑，村民也還在吵，額前不覺滲出了細汗，她突然想逃。

        可剛抬腳要走，便渾身脫力，栽在了地上。

        那似乎是在一個秋天，她被禁足在一座高塔里，終日看著外面大片大片金黃的稻田。她的視力極好，能看見垂下頭的稻穗，也能看見農民臉上的憂愁。

        看著終日皺眉的農民，茲嶺知道，今年的收成不好。

        茲嶺也跟著那些人一起失落，只不過那些農民們還有一個指望，就是關在塔里的茲嶺。

        稻子收成后，每天都能看見各家各戶送來的稻草堆在不遠處的祭臺上。

        茲嶺坐在窗前看著，心里數著日子，就快到了。

        等到再沒有人來送稻草，茲嶺被放了出來。

        她手上帶著枷鎖，由人牽著，從高塔走向祭臺。

        那是她的歸宿，茲嶺這樣想。

        她心有不甘，需要活人獻祭才顯靈的神明怎么值得這么多人信奉？

        可她卑劣的惡骨里又在嘲笑，那些人是多么的愚蠢。

        烈火在她眼前肆意狂妄的燒著，她在心里暗自祈禱這火燒得旺一些，再旺一些，能吞噬整個皇城最好。

        火光在她眼睛里跳躍，一直燒進她的心里。

        前來祭拜的人們不知道即將祭天的神女在想什么，只知道那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烽火連年，谷物不登。

        于是人們想起了頭頂的神明，以及他們曾經戰功赫赫的將軍。

        將軍卸甲歸田多年，是時候發揮她最后的價值了。她曾經能救他們于戰火，如今也能再救他們于饑荒。

        人群中不知誰起了頭，他們呼喊，他們跪拜。

        茲嶺在城樓上看著，不悲不喜，仿佛置身事外。

        茲嶺覺得有人在背后推了她，身體不受控制地墜落下去，栽在一片火海里，周圍依舊人聲鼎沸，她聽不清那些人在喊什么，只感覺到烈火灼燒著她的外皮。

        可烈火燒過皮肉后，又變得異常冰冷，直浸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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