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嶺站在大殿前面等了半天，那紅色的身影才跑近了些，是個穿嫁衣的新娘子。慌張的神情應當不是要逃婚。

        等了一會兒，那新娘子臉上的淚水都能看見了，但是要等她跑過來還得一陣兒。不成親往神殿跑的新娘子，如果不是逃婚的話，那多半是出了什么鬼事。

        茲嶺等不及凡人的速度，便迎了上去。

        “大人救我！”

        那新娘子看見茲嶺，渾身力氣陡然消失，正要撲倒在地上，茲嶺慌忙上前扶住，“別急別急，怎么了這是？”

        新娘子跑得喘不上氣，斷斷續續說了幾個字：“我相公，死了，在井里。”

        她剛還滿臉淚水，現在就像是哭干了眼睛，凈睜著眼，流不出淚來。

        一個新娘子跑過來跟你說她相公沒了，大概是會覺得可憐吧，但是這位新娘子看著不像是傷心，更像是被什么東西嚇的。

        新娘喘了兩口氣，渾身仍然在顫抖，她眼神定定的，好半天擠出一句：“已近泡爛了。”

        剛說完又像是回憶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捂著眼睛不住的大口喘氣，茲嶺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像是要吐出來了。

        “什么時候發現的？”茲嶺問。

        新娘突然抓緊了茲嶺的手，已經酸澀無淚的眼睛在陽光下睜得很大，大得有些離奇，“拜堂的時候不見的，找到的時候就……已經……爛了。”

        她的聲音從顫顫巍巍的不可置信，到最后幾乎是咬著牙才說出“爛了”那兩個字。茲嶺通過她的反應也能大概想出新郎是“爛”成了個什么不堪入目的樣子。

        她的眼睛忽然又閃出了淚光，汩汩淚水重又從眼眶里傾瀉而出。

        只是這婚禮沒有其他人了，讓一個新娘子跑過來找她？

        茲嶺沒有細想，只心里帶了個警惕，就趕緊讓新娘帶她去看看。其間定有蹊蹺，她一個人怕掌控不住，便給宋星讓傳了信。

        新娘說的界村，在中玄州和豫州交界的一座山的山腳下，茲嶺上次跑的時候往東南方向，并不知道這里有座大山，也不知道這座山叫什么。

        她跟著新娘往山上走去，問道：“姑娘，這山叫什么名字？”

        新娘在前面走著，腳步一頓，她回身木訥的說：“卻云山。”

        卻云山名由山體矮小，夠不上云。

        可這交界山茲嶺在神殿也能看得見，怎會因矮小取名？

        是這姑娘在騙人，還是說這姑娘根本不知道自己走的是那那座交界山？

        茲嶺雖不了解這些山山水水的名字。但她剛看了那份卷軸，記憶不至于差到不記得卻云山是周家的墳山。

        看來眼前這位新娘并不是死了新郎來求救的，而是帶茲嶺去墳山的。

        不過說不通的是，這里并不是卻云山，而是那座交界地上的大山。難道帶她來的新娘是真的來求救的，而半道讓女鬼附了身？

        是入了設定好的圈套里，還是誤入了當地某個女鬼的執念里？

        她慢步跟著前面的新娘，四周的天灰暗陰沉。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她又問。

        新娘身體一僵，悠悠地回了身，本已經哭干了淚的眼睛忽然閃爍了幾滴眼淚出來。嘴唇發顫講不出話來，她看著茲嶺，用幾不可聞的氣音道：“我家不……”

        不在山上那幾個字還沒說出來，茲嶺示意她噤了聲。

        看來是半道被人上了身，那既然已經進來了，還從她身上走了，就說明有把握茲嶺她走不出去了。

        “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新娘捂住嘴猛地點頭，可又像是找不見思緒一般冥想了一陣，最后她松開手，道：“我名陳佳意。”

        “陳佳意。”茲嶺喚她，待她點頭算是應答后，茲嶺在她身上放了印記，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繼續往上走，誰叫你都別答應。”

        兩人沿著山間棧道向上走去，不見路程更陡，也不見平坦，一直這么往前蜿蜒下去，像是在原地打轉。

        四周的霧氣濃得散不開，陳佳意的手指冰涼，緊抓著茲嶺不放。

        茲嶺環顧了四周，身后濃霧彌漫最甚，想必是退回去就是再也出不來的迷障，而前方景物走多久都不見變動，應當是在磨人性子，煩了或是怕了，往身后的迷障里一鉆，怕是就進了那女鬼的肚子了。

        前進后退似乎都沒有了路，她們被困在了這里。茲嶺本身是鬼并不怕山間的陰氣，而陳佳意身著紅色嫁衣，走在滿眼灰暗的山間著實醒目。

        茲嶺抓著的那雙手指染著鮮紅色的蔻丹，與袖口暗淡的顏色更顯出差別來。

        她的嫁衣是舊的。

        茲嶺想到這一刻時，腦子一片空白，想她一只鬼竟然能被別的鬼騙住。她側目去看陳佳意的臉，卻發現陳佳意也在看自己，根本沒在看路。

        那雙干枯得已經不自然的眼睛望著茲嶺，她覺著自己應當心跳不止，或是叫喚兩聲，讓那女鬼得意得意，可是她也是只鬼，沒有心跳，不覺得害怕。

        此前有些現象確實不是很像只鬼，但這女鬼走了一路竟也沒發覺出來，看樣子道行也不是很高，要不怎么就纏著自己也發現不出來？

        “陳佳意。”茲嶺道，她感覺到自己的印記還在，眼下情況要么不是真實的，要么這只鬼就是附在陳佳意身上，時顯時隱。

        身邊的人腳步一頓，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茲嶺再次看她，眼里閃著淚水。

        “別走神。”

        陳佳意握緊了茲嶺，什么也不答，只是腳步跟上了茲嶺。

        她倒是把誰叫都不答應記得牢牢的，茲嶺心想。

        兩人又這么沉聲的走了一段時間，除了因云霧遮擋看不到多遠的棧道，此處再無其它。茲嶺看了一圈找不出可以突破眼前幻境的地方，又把目光轉到了身邊的新娘身上。

        她發現陳佳意指甲上是沒有蔻丹的，算不上好看的手緊緊抓著茲嶺的衣裳。也不知是抓得太緊還是什么，甲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過了一會兒，眼前景色終于有了些變化。沉悶的灰色明亮了些，襯出遠處一座老宅子的輪廓。

        她再一次去看陳佳意的指甲，是鮮紅色的。

        茲嶺閉上了眼睛，人麻了。

        她也不想再管陳佳意變不變身了，她現在只想看看那座宅子里有什么。

        兩只鬼手挽手，顫顫巍巍的去兇宅，說出去茲嶺自己都覺得搞笑，既然對方愛演，那她就跟著一起走唄，起碼不用現在就開打，她還能多出來一些時間去摸這只鬼的底細。

        說實話，茲嶺一個深淵巨口，這鬼就玩完兒了。氣就氣在她占人姑娘身體，大火燒起來可保不住人小姑娘。

        不可輕舉妄動，看她能演出什么花來。

        老宅子掛滿了紅綾，風吹搖曳，恍惚間又成了白綾，燈籠上“囍”“奠”二字來回變換。

        冥婚？茲嶺這樣想，可這氛圍又不像，不會是剛辦了喜事就遇上喪事了？

        等到了宅子門前，旁邊的新娘子也不屑于再偽裝下去了，直接松開茲嶺的手朝那老宅子跑去。

        院里似乎傳來嬰兒的啼哭，新娘的腳步更快，直接是沖了進去。

        茲嶺拉不住她，只好跟著進了院子。

        四周總有風吹進來，像是有千萬縷游魂在此逃竄，茲嶺捉不住也無法感知他們的存在。

        她一進院子，沒有什么嬰兒，只看到新娘站在一口井前。

        印記還落在陳佳意的身上，新娘還是陳佳意，但鬼也還在她身上。

        “陳佳意。”她再一次喊陳佳意的名字，盡管這并不能讓那女鬼脫離陳佳意的身體，她只是在確定對方是否被完全控制住了。

        顯然，陳佳意本身還有意識，在名字被茲嶺喊到的時候，她轉過了頭，只是立馬又轉了回去，繼續靜靜的看著那口井。

        “在看什么？”茲嶺走過去問。

        這口井里一定有些什么，別是那女鬼的尸體，茲嶺想著，走到女鬼身側站定。

        女鬼似乎知道了茲嶺的靠近，伸手指向了井里。原本盯著女鬼的茲嶺將目光看向了井里，果然如她所料，里面沉著一具尸體。

        茲嶺只看到了一雙腳，一只穿著紅鞋，一只光著。

        另一只鞋呢？難道這女鬼是要找鞋？

        茲嶺偏頭去看女鬼的腳，確實有一只沒有穿鞋，心下一驚。

        這已經不是陳佳意了。

        還沒來得及想陳佳意去了哪里，那雙腳突然變得詭異起來。

        穿鞋的那只看不出來什么，而左腳卻如同要異化了一般，泛出詭異的灰綠色，腳趾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伸長出來，還流著不是水還是什么液體，流得四周地面上一片潮濕。

        那張臉也在扭曲，從陳佳意的臉變成了一張瘦骨嶙峋黏滿稠液的鬼臉，她眼神空洞，盯著茲嶺，一開口就有腐爛發臭的液體流出。

        “找……找我的……我的……”

        她嘴里的水似乎流不完，講一句吐一口，朝著茲嶺撲過去。

        茲嶺掌心發燙放出了業火，可當火在四周燒起來之后，那女鬼卻不見了蹤影，竟從自己的業火里逃走了。

        不對，一切都是幻象，那女鬼根本不在這里。

        茲嶺轉身去找陳佳意，就見她趴在井邊，腦袋朝著井里，整個人就快要掉下去了。茲嶺連忙去扶，眼前就是一黑，她再看清東西時，就是陳佳意半個腦袋埋在了土里。

        四周明亮了起來，她們也不在那個詭異的院子了，而是在山上，面前是一座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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