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理循是去上廁所的時候，才看見圖書館的燈亮著。

    他心里一咯噔。

    因為庚子之亂，莫理循很警惕，家里永遠備著一把快槍和一把轉(zhuǎn)輪。

    等他持械進入圖書館，就看到了翹著二郎腿的趙傳薪正在讀書。

    趙傳薪看的是一本1849年出版的《法國時尚手冊》。

    看的很入迷，莫理循來了，趙傳薪都沒抬頭，堪稱當(dāng)代頭懸梁錐刺股的典范。

    “咳咳……”莫理循收起槍不滿道：“趙先生，下次來前能否提前通知？”

    趙傳薪抬了抬眼皮：“突然造訪我非常抱歉，但下次我還這樣。”

    “……”

    莫理循拉開椅子坐下，好奇問：“你能看懂法文？”

    “這個嘛，這個世界上，鮮有能難得住我的文字。”趙傳薪裝逼道。

    實際上，要是沒有星月一心二用幫他翻譯，他能看懂個錘子。

    可莫理循有點信了，傳聞趙傳薪至少精通四國語言——日、韓、英、漢。

    多加個法語也算不得什么。

    莫理循咳嗽一聲，望向了桌子上的一本賬冊，目光里帶著若有若無的提示。

    趙傳薪本不想搭理他，可又擔(dān)心會傷害他搜集圖書的熱忱，就懶洋洋的翻開賬冊瞥了一眼。

    然后手中多出了個錢袋子，從里面略微一捻，精準(zhǔn)的捻出了三枚大眼珠子金幣：“給你報銷，剩下的權(quán)當(dāng)小費。”

    莫理循：“……”

    他還是第一次收到小費，只是才一角小洋，寒酸的很。

    按10％給，不也得三塊大洋？

    趙傳薪見他還沒走，疑惑道：“你不去睡覺在這里干啥？陪聊嗎？”

    莫理循正在豎起耳朵。

    因為他聽見了微微的翻書聲。

    他內(nèi)心疑惑，難道這里還有別人？

    “啊這……這就去睡。”莫理循起身，狐疑的離開。

    臨走前，又特意看了一眼書架區(qū)域，只模糊地看見了一道纖瘦的陰影。

    只是，這投影怎么手舞足蹈，像是三頭六臂似的？

    趙傳薪取出躺椅，翹起二郎腿翻開《舊神法典》刷新。

    他的手無意識的搬弄活動的牙齒，看著無畏先鋒雞毛蒜皮的日常。

    無非是嘟嘟調(diào)皮搗蛋打壞了玻璃，工匠要教訓(xùn)教訓(xùn)嘟嘟被老好人無畏先鋒給攔住。

    兄妹兩人去隔壁聽那些避難者講詛咒沙漠最不為人知的神秘故事。

    符文之城的那些貴族，在先鋒伙伴避風(fēng)港散播八卦，彼此詆毀后又是如何購買奢侈品帶回去攀比裝逼。

    趙傳薪傳送過來幾件衣服，都是前些天在符文之城裁縫鋪子定制的，女款。

    此時，趙傳薪稍微一用力，又一顆牙齒脫落。

    “焯……”

    他活動活動周圍牙齒，發(fā)現(xiàn)所有牙齒都開始松動。

    孩童掉牙也不是這么掉的啊？

    老年人牙齒脫落，還有個循序漸進。

    可他似乎要一口氣在幾天內(nèi)全部掉光。

    那怎么吃飯？

    等合上了《舊神法典》，那邊星月仍舊沒有休息的意思。

    趙傳薪問它：“你究竟在翻什么書？”

    星月說：我正在尋找和數(shù)學(xué)有關(guān)的書籍，我想要盡量多的算出π小數(shù)點后面的數(shù)字。目前我查找到的資料，是英國數(shù)學(xué)家威廉姆·香克斯算到的707位數(shù)，我正在尋找他計算π的公式。

    “那你繼續(xù)，我睡覺了。”

    趙傳薪回屋去了。

    只是牙齦總發(fā)癢，睡覺的時候，有時候他會用舌頭舔，有時候會用手搓上下嘴唇外側(cè)，可如同隔靴搔癢，于是不由得加大了力度。

    舔啊舔，舔啊舔，搓啊搓，搓啊搓，最后終于不癢了，黑暗中，趙傳薪嘴角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笑……

    另一邊，莫理循做了一場噩夢。

    夢中，他夢見有三頭六臂的怪物在夜色中張牙舞爪的從圖書館鉆出，在他的窗外手搭涼棚的往屋里鬼里鬼氣的窺探。

    而莫理循知道自己在睡覺，也知道外面有怪物，但他就是無法蘇醒。

    他在心中吶喊：快起來，有妖魔。

    怎么喊就是無法醒來。

    這種感覺既恐怖又難受。

    簡直難受到要死。

    忽然，他睜開了眼睛。

    即便睜開眼睛，似乎夢境猶未消失。

    又過了好半晌，他才終于徹底清醒過來。

    他第一時間起身打開了電燈開關(guān)，披上了衣服，趿拉著鞋去抽屜里拿槍，然后點燃風(fēng)燈提著小心翼翼的向圖書館那邊走。

    到了圖書館，他照例先開燈。

    手里緊握著手槍，一排排的巡視。

    他隱隱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可每當(dāng)他走過去，聲音又會轉(zhuǎn)移。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和他捉迷藏一樣。

    這樣循環(huán)往復(fù)，莫理循悚然，汗毛倒豎。

    不知從哪吹來一陣寒風(fēng)，他打了個哆嗦：“如果有人，我勸你最好趕緊離開，這里如今歸屬趙傳薪，沒錯，就是戰(zhàn)神趙傳薪，但凡你敢動一本書一張圖，哪怕一張宣傳頁，他都會將你碎尸萬段，勿謂言之不預(yù)，他懂得黑魔法、法術(shù)、神通、格斗、火器……”

    他碎碎念，如同念咒。

    又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倒退著走出了圖書館。

    但是沒有熄燈。

    當(dāng)他離開，星月這才從書架頂端，擺動幾條手臂靈活不讓猿猱的下來，來到它剛剛翻的書那繼續(xù)看。

    又看了幾頁，星月忽然將書合上。

    它呆立在原地不動，約么十來分鐘，它才取出了趙傳薪給它的13號球，六只手同時轉(zhuǎn)動上面的數(shù)字。

    按照π的數(shù)字順序，它平均一秒可以撥動3個數(shù)字左右。

    314159265……

    換成是趙傳薪，早就不耐煩了。

    然而星月卻不厭其煩，以一種平穩(wěn)的狀態(tài)，不知疲倦的撥動著。

    一百個數(shù)字，一千個數(shù)字，一萬個數(shù)字……當(dāng)撥動到五萬數(shù)字的時候，大概是人們睡的深沉的時辰。

    當(dāng)撥動到59999個數(shù)字的時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六萬個數(shù)字。

    “啪嗒。”

    星月手中的13號球，仿佛觸動了機關(guān)，忽然打開。

    13號球裂成了13片碎片，碎片內(nèi)部有細微的銘文。

    此外，在星月面前，有13個原本漂浮的小球，忽然墜落。

    如果是人類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但星月反應(yīng)神速，六只手快速將所13個小球一一接住。

    黑色傀儡工匠的眼睛從各個角度觀察小球和銘文。

    13個碎片內(nèi)部，好像精密的機器一樣有細微的齒痕，在銘文間彼此咬合。

    星月將碎片按不同順序組合，發(fā)現(xiàn)13個小球會產(chǎn)生不同反應(yīng)。

    它們在黑色傀儡工匠掌中無規(guī)則律動。

    星月再次陷入不厭其煩的試探當(dāng)中。

    13個碎片能排列出1037836800組組合。

    黑色傀儡工匠的手快成了殘影，以每秒1次組合的速度觀察小球變化。

    就這樣，一直到天光大亮。

    趙傳薪伸著懶腰醒了。

    他覺得嘴角的臉上有些緊巴，瞇著眼抹了一把臉，感覺有什么干巴巴的撲簌簌的掉落。

    將手指頭拿眼前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竟然是干涸的血粘在了臉上，抹了后好像鱗片一樣落下。

    趙傳薪感覺不對勁，他咳嗽一聲。

    “噗……”吐出了一顆牙齒。

    趙傳薪驚呆了。

    他趕忙一伸舌頭，舌尖火辣辣的疼，可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舌頭沒舔到牙齒，只能感受到不算很光滑的牙床。

    趙傳薪頭發(fā)好懸立起來，急忙起身，發(fā)現(xiàn)枕頭兩側(cè)全是他的牙。

    抽煙喝茶，即便平日保養(yǎng)的再好，牙齒也難免變色。

    看著脫落的到處都是的牙齒，趙傳薪心里慌的一批。

    都顧不上早上的寒意，一高跳到了地上，連鞋都不穿，跑到了窗邊對著天光照鏡子。

    一張嘴，好家伙，他成了沒牙的猥瑣老頭了。

    “慈禧，我焯伱二大娘！”趙傳薪暴怒，含糊不清的大罵。

    有詩贊曰：人在棺中躺，鍋從天上降。

    本就睡不踏實的莫理循急吼吼的跑過來，顧不得敲門就持槍闖了進來。

    在他看來，能讓陸地神仙·傳薪·趙都失了方寸的，怕不是天都要塌了？

    然而，只見陰沉著臉、露出滿身紋身的趙傳薪，氣急敗壞的在被褥上收拾什么。

    “發(fā)生了什么事？”莫理循急忙問。

    趙傳薪剛想張嘴又急忙緊緊的抿上。

    發(fā)聲器官說：“沒事。”

    “你的臉，怎么好像變形了？”

    沒牙老頭老太的嘴為何會往里面凹？

    趙傳薪是同一個原理。

    正常人，就算拔掉了四顆尖牙，臉型都會產(chǎn)生變化，更何況是滿口牙。

    趙傳薪惡狠狠揮手：“出去，出去，快出去。”

    “都是男人，還怕看么？”

    “滾犢子，再不走削你！”

    莫理循慌忙敗退。

    趙傳薪將牙收齊，裝進了一個瓶子里，以最快速度穿上衣服急吼吼的去了圖書館。

    莫理循不放心，悄悄跟在了后面。

    就見趙傳薪進了圖書館，去了后面，一把抓住黑色傀儡工匠，使勁的搖晃著：“我牙齒全掉了，你還敢說我身體沒問題？”

    星月：……

    見趙傳薪暴怒，星月趕忙說：別急，你牙齒脫落，應(yīng)該是納新藥劑的原因。

    趙傳薪這才冷靜了些。

    問星月：“之前你怎么不說？”

    星月說：之前我不知道。

    趙傳薪瞪大眼睛：“那你現(xiàn)在怎么知道的？”

    星月：因為我昨晚以每秒208萬億次運算……算了，事情過于復(fù)雜，一時間說不清，總之我知道了很多事。

    趙傳薪病急亂投醫(yī)：“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為何無畏先鋒喝了就沒事，我就不行？”

    星月說：你們體質(zhì)不同，他比你強太多。納新藥劑讓你體內(nèi)發(fā)生新星級代謝，你在地球食物獲取到的營養(yǎng)無法及時補充，否則你會在牙齒脫落第一時間重新長出新牙，按照你給我講述的生物知識，你可以理解為線粒體能量不足。

    趙傳薪這才知道，無畏先鋒的體格子原來那么強悍。

    他還沒說話，星月又說：此時迫在眉睫的有兩件事。

    趙傳薪惡狠狠道：“先說壞事。”

    星月說：第一件事，你和那些避難者簽署的契約，在今天刷新《舊神法典》時會到期生效，你將得到180年壽命。如果在平時，這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但更加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會加速你體內(nèi)養(yǎng)分流失。

    趙傳薪皺眉：“那就停止刷新。”

    星月說：那就不得不說另一件糟糕的事了——給你配置養(yǎng)分藥劑，需要璀璨綠洲的材料，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刷新《舊神法典》。

    趙傳薪如遭雷擊，原來只有壞事沒有好事。

    而在外面偷偷朝里面觀望的莫理循，驚的渾身發(fā)抖。

    這會兒可沒有機器人的概念。

    但是圖書館里的那個東西，分明不是血肉之軀，偏偏卻能動，似乎還能領(lǐng)會趙傳薪的語言，有自己的思想。

    那是個什么東西？

    不像是鬼怪，難道說是什么茅山道術(shù)？又或者黑魔法？

    星月安慰趙傳薪：你別急，按部就班，將事情做好。我們先回天上飛，讓郭禿娃給你做些流體食物，等晚上刷新時購買材料，我給你配置營養(yǎng)藥劑，至少讓你短期內(nèi)重新長牙。

    趙傳薪聽到了弦外音：“你的意思是，即便喝了營養(yǎng)藥劑也還有別的隱患？”

    星月說：因為兩界生物體質(zhì)不同，歷史上沒有出現(xiàn)過你這種現(xiàn)象，后續(xù)要跟進觀察。可一旦你改善了身體，你將擁有和無畏先鋒一樣的強悍體質(zhì)，這大概就是福禍相依。

    趙傳薪向外看去，偷窺的莫理循被看了個正著。

    他訕笑著想要后退，可趙傳薪只是遠遠招手，莫理循便不由自主的推門而入。

    他此時有些不敢反抗趙傳薪的意志。

    趙傳薪取出絲綢方巾圍住口鼻，權(quán)當(dāng)口罩用。

    對莫理循說：“你看到的，不要向外宣揚。”

    莫理循點頭如搗蒜。

    的確，在他有生之年，這件事并沒有公之于眾，只是……

    他看向了黑色傀儡工匠，好奇心好像向陽的藤蔓一樣，促使他開口：“我能摸摸它么？”

    “那你得問問它了。”

    莫理循：“……”

    他試探著伸手，卻被星月操縱黑色傀儡工匠一巴掌給拍開。

    跟特么誰倆呢？

    莫理循一縮手，手背肉眼可見的青紫腫脹。

    好大的力氣。

    他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唯有這樣才會覺得安全。

    趙傳薪不耐煩，將黑色傀儡工匠收了，說：“我先走一步，你繼續(xù)收書。”

    不等莫理循回答，趙傳薪原地消失。

    趙傳薪無法接受自己這幅沒牙的尊容，連帶著也失去了耐性，甚至沒有遮掩的在莫理循眼前傳送走。

    這可把莫理循嚇壞了，比當(dāng)初在蘭州府看見趙傳薪“縮地成寸”還要震驚。

    ……

    本杰明·戈德伯格正和刀客們練槍。

    他屬實沒什么天賦，可以說是槍槍脫靶。

    王改名在旁勸說：“小先生，要不然算了吧，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

    射擊進步最快的白羊，給本杰明·戈德伯格當(dāng)教官，不過這會兒他人已經(jīng)麻了。

    他對本杰明·戈德伯格說的要領(lǐng)，本杰明·戈德伯格是一點就透。

    問題是，明白歸明白，該脫靶照樣脫靶。

    若非本杰明·戈德伯格在天上飛有絕對威信，白羊真想質(zhì)問一句：“那手那胳膊真的是你的么？就不受控制唄？”

    本杰明·戈德伯格齜牙笑：“我覺得，你們還可以爭取俺一下。”

    “啊這……”白羊搓了搓手：“天兒挺冷，要不算了吧今日。”

    好基友鍋貼在旁邊幫襯：“是啊小先生，掌柜說他每個月回來一次，我掐指一算，時間剛剛好哩。”

    本杰明·戈德伯格嘆口氣：“你們?nèi)绱巳狈σ懔Γ�真叫人唏噓。”

    “……”

    再好的耐性，都快讓你給磨光了。

    他們在這練槍，外面郭禿娃戴著圍裙，和一些人抱著膀子看熱鬧。

    天兒雖然冷，可大家卻不愿意窩在餐廳。

    這時候，餐廳內(nèi)走出一個人。

    這人身材高大，戴著一頂氈帽，看著十分眼熟，但臉上的絲綢面罩讓人認(rèn)不出來是誰。

    “掌柜的？”郭禿娃試探道。

    “唔……我回來了。”趙傳薪說。

    劉艾柳葉眉緊蹙：“掌柜的豈會從餐廳出來？聲音也有些不像……”

    臉型，也不像。

    墩子一拍大腿，指著趙傳薪：“莫非是來騙吃騙喝的？”

    還是古麗扎爾靠譜，一眼就認(rèn)出了趙傳薪：“趙信你回來了，太好了！”

    說著就飛奔過來，身形雀躍，笑顏如花，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圓潤的鼻頭和高高的鼻骨、窄窄的鼻翼，帶著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清麗，美的很全面。

    她只需一眼，就能確認(rèn)這人是趙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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