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早晨上班的時間，冷得讓人發抖，手指伸出來仿佛立刻可以結成冰棍，而車站滿滿壓壓的人都在等那輛七點半的綠皮公交車。她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戴上了帽子、圍巾還有新買的粉色手套，只露出了一雙小鹿一般的眼睛出來。

        “嘟嘟嘟“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傳來，她定睛一看，面前停了一輛黑色的寶馬車。車窗玻璃緩緩地搖了下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漸漸露了出來，那雙鳳眼凝視著前方，聲音卻有種不可置喙的氣勢，”上車。“

        他怎么會有閑情逸致送她上班？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襯衫，只有領口的地方鑲了兩顆金色的復古花紋盤口，看起來簡單中帶著精致。

        “拿去。“那只握著方向盤的大手不知道從哪兒拿過來一個棕色的牛皮紙袋，放在了她的膝蓋上，那里頓時傳來一陣溫熱的感覺。

        她看了看膝蓋上的紙袋，緩緩打開了那個紐扣，里面放著一個熱乎乎的三明治。她起床的時候，明明他還在熟睡的，可他居然知道她沒吃早飯

        手上的三明治真是柔軟細膩，半點也沒有粗糙的感覺，里面不僅夾著蔬菜和雞蛋，還有一大塊肉。至于是什么肉，她便吃不出來了，只覺得肉質細膩，嚼起來q彈，清甜中帶著一點點麻辣的味道。

        她慢條斯理地吃著，等到手上的三明治還剩最后一口的時候，車子已經駛到了“green”咖啡館面前。這里距離上班的地方只剩下一條街了。她目視著前方，吃完了最后一口三明治，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我在這里下車吧。”

        一年一度的年度總結時間到了，所以例行大會是必不可少的。

        從副總開始，到各部門負責人分別展開新一年的計劃安排，幸虧會議室足夠大，不然怎么也坐不下這么多人。輪流這么一番表述便等到了飯點。

        輪到主任的時候，主任依然精神矍鑠，一副好嗓子說起計劃來鏗鏘有力，看起來一點沒因為吃不上午飯而掃興。可是在底下坐著的他們可就昏昏欲睡了，不少人今天上班還沒緩過年假的勁來，聽著會議報告便沉沉欲睡了，連小海棠的腦袋慢慢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為了怕坐在后方的同事聽不見前方代表的話，會議室里特地安上了四個音響。臺上的負責人走馬觀花地輪流替換，一陣又一陣的掌聲響起又落下。她的眼睛一直平靜地注視著前方，耳邊明明響徹著音響里傳來的聲音，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反而思緒漸漸飄遠

        她記得他聽到那句“我在這里下車吧”時的表情，先是一怔，然后臉色慢慢變得鐵青，最后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給我下車。”

        待她下車后，那輛黑色的寶馬車幾乎瞬間就踩下了油門，像是發泄似的疾馳而去，發出一陣“嗚嗚”的聲音，很快在早八點的車流高峰中消失了蹤跡

        她承認，她是不想他出現在公司門口的，更不想大家的目光將他與她連接在一起。他與她，原先便是海魚與飛鳥的差別，說不定哪天便斷個干干凈凈的。不如保留著一部分只屬于自己的，沒有他的生活

        江城的冬天黑得早，下班出門的時候，街角已經亮起路燈了。還好，她趕上了那班常坐的班車。

        司機是位抽煙的大姐，燙了一頭黃色的卷發，看起來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她剛上車刷了卡，那位大姐瞥了她一眼，吸完一口煙后才說，“前面的主路今天在修路，到了景輝花園后要換一條道走，后面的每一站到站的時間會比平時晚二十分鐘。”

        到下一站的時候，大姐多留了一分鐘，重復了一遍剛才的通知慢悠悠地吸完了手上的最后一口煙，便將那支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的煙頭扔進了垃圾桶。不知為什么，她覺得公交車大姐扔煙頭的動作格外瀟灑，有種說不出來的可又驚心動魄的美

        到小區附近那一站的時候，車上已經擠了很多人了，摩肩接踵的，可以隨時出現撞上一個人便倒下一大片的情況。她艱難地扶著扶手，從人群里擠出一個通道出來，最終磕磕碰碰地下了車

        冷風一吹，她自動縮了縮脖子，這才發現這班公交車換站臺了。

        此前停的站臺是在小區的左邊，現在她人在小區的右邊，還要走一百米左右才能到家。不過這塊地方，平日里她并未注意，今天倒是有了新印象，有一片石墻上居然攀上了一種橘色的花，散散落落地覆蓋了一大片。也不知是什么花朵，居然在現在這么冷的時間里綻放

        剛走到小區門口，她便看見了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此刻背對著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從背后看來，他一動未動的，腦袋一直朝向那邊，似乎在向那邊張望似的

        她心里一動，悄悄地從背后走了過去，腳下更是放輕了聲音。等那副寬厚的背近在眼前的時候，出其不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臉上更是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嗨！”

        他似乎被嚇了一跳，連肩膀都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不過她確實沒想到，從背后看起來黑漆漆的長條，轉過身來脖子上居然戴了一條黑白相間的格子圍巾，配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倒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樣子了。

        昏黃的路燈下，那雙鳳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接著便偏向了一邊，明明嘴角已經有了絲絲笑意，卻又抿了一抿，恢復了原先棱角分明的樣子，最后那雙鳳眼漫不經心地看向了地上的影子。倒是像是不與她計較此事了。

        反應過來，她也覺得自己有些尷尬的。明明早上還是和他不歡而散的，剛才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居然那般親昵地拍上了他的肩膀，想和他開個玩笑

        二人靜默著往回走。一陣寒風過來，她覺得脖子上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于是將身上那件粉色羽絨服的帽子戴了起來，這下暖和好多。

        這件羽絨服是一年前買的，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帽子太大了，一戴上去，帽檐雪白的毛便蓋了下來，只能見到眼前的路，其他一概不見。但是此刻已經到了小區門口，各處熟悉了，戴上自然也不怕認不出路了

        突然，她的手心感覺到一陣溫熱的觸覺，暖暖的，熱熱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不是將她輕握著，而是鉆進了他的手心里，呈十指緊扣的姿勢，緊接著她的小手便被帶進了一個溫暖的大衣兜里

        抬頭看了眼他，他面上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有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上，臉上沒有出現任何的波動。她便不同了，雖然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呼吸，心卻“蹦蹦蹦”地跳了起來

        ”小姐，你和你男朋友關系真好呀。這么大冷天的，你男朋友為了接你，可是站在風口里等了好大一會了。“她扭頭一看，原來是傳達室的光頭大叔，正抱著個保溫杯喝茶呢，見到他們“呵呵”地笑。

        四角的電梯空間里顯得有些狹窄。她凝視著腳下，電梯清晰地可以看見他的身影。想到剛才他默認的態度，躊躇了片刻，她還是開了口，“其實你可以解釋的。”

        他倏然轉頭看著她，那雙鳳眼直直地對上了她的眼眸，像是要將她燒出一個洞來，讓她莫名地有點心虛，內心惴惴不安起來，更是后悔剛剛自己多了嘴

        片刻后，他冷冷地聲音傳來，“我要解釋什么？”

        當然是解釋我們之間的關系話到嘴邊，她又咽了下去。他現在的表情很是不善，眉毛都擰了起來。周身的氣息如這天氣一般，冷颼颼的一片

        回到家里，她默不作聲地掏出了冰箱里僅剩下的榨菜，接著從冰箱里拿出來一些手工面條來，做了個簡單的榨菜面。

        榨菜面上桌的時候，她沉默地吃著。片刻后，那邊高大的身影也在對面坐了下來。燈光下的他還是一張鐵青的臉，臉色并無半分好轉。

        她覺得自己是摸不透他的，他總是莫名其妙地便生了氣。這件事，她是女生明明都不介意，他還需要介懷什么想到這里，她有些味如嚼蠟，心里更是堵堵地不是滋味。食不知味地吃下了幾筷子面，她便再也沒有胃口了。對面的他好像今天也沒有什么食欲，也早早地放下了碗筷

        洗漱完畢之后，她去衣柜里拿睡衣準備睡覺。剛一打開，便見到臥室的衣柜里已經擠了滿滿當當的衣服，場面令人嘆為觀止。

        上面一層，她原先用來放襯衫和褲子的地方，此刻已經對半折疊，另外一半空間放上了他的襯衫和褲子。而下面一層，原先是擺放外套的地方，此刻已經被擠地滿滿的，原因是掛上了他的多件外套

        出去一看，客廳里擺放的小衣柜里果然已經空落落的。而他此刻正坐在沙發上，十分正經地喝著一杯茶。見她出來了，也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反而挑了挑眉

        這是要挑戰她的底線嗎？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一定要冷靜。在她深呼吸了三次之后，終于努力地將自己的發怒的聲音成功控制地變了形，“怎么回事？你怎么把衣服放進里面的衣柜了。“

        “哦？“他漫不經心地品了一口茶，對她臉上快要裂開的神情視而不見，一如既往地平淡語調，”臥室的衣柜不就是用來放衣服的嗎？“

        再次深呼了一口氣，她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為什么要把外面衣柜的衣服挪進里面的衣柜里去？“

        “哦！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他似乎恍然大悟道，“我覺得既然都是衣柜，我的衣服當然也可以放進里面去呀，方便我早上起來換衣服。”說完，他笑意盈盈地又喝了一口茶。

        沒錯，他笑意盈盈的，完全沒有半點給別人帶來煩惱的樣子！直到躺在了床上，她還憤憤不平地想，等明晚下班回來，她一定第一時間將自己的衣服挪到外間的衣柜去

        臥室里墻上的白色掛鐘已經不知不覺地走了一個小時，那邊也出現了均勻的呼吸聲，他倏忽之間睜開了眼睛，一只手肘撐在床上，一雙鳳眼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她睡得真熟，那雙小鹿一般的眼睛此刻也閉上了，臉上再也不見之前咬牙切齒般的怒氣了，取而代之地是安逸靜謐的感覺，連嘴角那處也有微微的弧度，看起來很是舒心的感覺

        他真是琢磨不透這個女人。

        前段時間，他明明感覺到她有些情動了。那心慌意亂、手足無措的樣子，是騙不了人的。他都看在眼里，并且內心暗暗有些高興的。這么久了，她也不是全無感覺的

        但他送她去公司上班，她卻在公司附近要求下車，仿佛讓其他人見到了他的存在，便丟了她的臉似的。要知道這件事要是傳到那群發小那里，他二十幾年的聲譽便毀于一旦了。附帶的還有以后的每次見面，必定惹來一番笑話。可是他偏偏就想試試這么做的感覺，他這么想了，也就這么做了。

        她倒是乖乖地上了車，那袋吩咐姜秘書準備的三明治口味顯然也是她喜歡的，吃起來一副滿足的樣子。沒想到她吃完了三明治，便翻臉不認人了，當場要求下車。起初他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待仔細地辨認了她的表情后，突然之間明白了。她不是想要自己下車，而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出現在大樓門口

        他從未見過這么沒良心的女人！以后要是誰要是再主動提送她上班，誰就是孫子！

        一整天的心緒不平后，他想著下班后教訓她一頓的。誰料傍晚時分他到了，她還沒回來。客廳里掛著一個小黑板，上面還用兩個紅色的蘋果的貼貼在了墻面上，她常常周末晚上會在上面寫好一周的行程的。

        前兩天他看了看，這幾天她都不需要加班的，按照時間來算，應該早早地便到家了。眼看又過了半小時，他心里有些焦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走到了小區門口。本想，只要看到公交車遠遠地過來了，他便返回家里去的。總之不能讓她知道他心里是在掛念她的。誰料一個巴掌忽然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唬了一跳。

        他平日里在別人面前是不怒自威的。父親在很小的時候便對他說，人要有威嚴，才能帶領好一個團隊，才能成為領導者。這點不僅在公司下屬對他的態度上能體現出來，還表現在家族里的孩子身上。他的姐姐自小便很有孩子緣，往往節日里和孩子們在客廳里玩鬧成一團，而他即便坐在旁邊，也不會見哪個小娃娃主動靠近他，據說都說怕他

        他本來心里有些生氣的，沒人敢這么和他開玩笑的。待看到她笑得眉眼彎彎的時候，出乎意料地，心里便柔軟了很多。他從不知道，原來她會有這么調皮的一面，還笑得那么開心。

        既然她那么開心，就由著她開心好了。

        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第一次在冷風里等待一個女人，她卻說可以向別人解釋一番的。他當即心情不悅。

        那位大爺說得有什么問題嗎？！

        他的確是在冷風里等了她大半個小時的，怎么？他屈尊當她男朋友，她還覺得吃虧了不成？直到吃過了晚飯，他覺得自己不僅沒有驅散煩悶，反而憤憤不平起來，像爐子上燒開了的一壺水，正沸騰著，無法止息。

        他這樣的，放眼整個江城，無論家世、能力，甚至長相，有幾個能有這般出挑的？要是他愿意，排隊等他的女人可以從這里排到了澄江！

        偶然一瞥，看到了客廳里專程為他準備的藍色小衣柜。冷笑一聲，她以為她的那點小心思以為他不知道嗎？

        臥室里那個衣柜里明明還剩下不少的空間，她還特地買了個新衣柜放置他的衣服，不過想讓他和她的衣服分開而已，這便是所謂的親疏有別

        瞥到她在廚房里刷著碗的背影，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一絲壞壞的笑意來。

        等她忙完手頭上的事后，他已經專程倒好了一杯茶，氣定神閑地坐在了沙發上，長腿交疊，準備看她如何是好。

        果然，她發現了衣柜里的杰作，臉上不悅了。盡管努力控制著，還是看得出來是生氣的，“怎么回事？你怎么把衣服放進里面的衣柜了。“

        甚少見到她指責的語氣，他覺得倒是很新鮮。她終于也會生氣了嗎？他還以為她對什么都不上心的。“哦？“他漫不經心地品了一口茶，持續挑釁道，”臥室的衣柜不就是用來放衣服的嗎？“

        他看著她又深呼了一口氣，努力地克制著自己，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為什么要把外面衣柜的衣服挪進里面的衣柜里去？“

        “哦！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他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突然內心有些期待，這個女人今晚到底會不會爆發呢？于是他換了一下交疊的雙腿，對上了她的眼，“我覺得既然都是衣柜，我的衣服當然也可以放進里面的衣柜里面去呀，方便我換衣服。”

        盡管他試圖勾起她所有的情緒，但最終結果還是失敗了。她一言未發地回了臥室，然后平靜地躺在床上準備睡覺了。而他，在她已經睡著后的一個小時，怔怔地看著她熟睡的側顏，似乎還能聽到她微微的鼾聲

        為什么他這般煩躁，而她卻能睡得這么香甜呢？不行，不能如她的愿！沒良心的小東西，必須補償補償他。于是他翻身而上，朝那張紅潤的嘴唇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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