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爸爸洪亮的聲音，她如條件反射一般，劈手奪下了他手里的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從沙發上推了起來。他人猶在怔愣之時，已經被連拉帶拽地趕進了一間房間，面前的木門“刷”地一聲關上，差點碰上了他的鼻子。

        屋外很快傳來了她和爸爸的聲音。

        “是嗎？今晚這么厲害呀。“

        “是呀，你都不知道，你李叔叔現在就是個臭棋簍子，連輸五局之后，還要接著和我比試一番。我大手一揮，說‘不了，我要回家放炮了’，我心里記掛著你在家里等我呢，肯定會回來的”

        “李叔叔不是很厲害嗎？去年過年，你還輸給了李叔叔好幾盤棋”

        “那是去年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嘛。咦？你大晚上的喝茶了？“只聽到她不慌不忙的聲音傳來，“我一個人閑著無聊，看到罐子里的茶，就想嘗嘗看”

        “你以前不是不愛喝這個嗎？現在愛喝了？也好，等回去上班了，我給你帶兩斤回江城去”

        他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邊揉著胳膊，一邊仔細地打量這個房間。

        這間小屋應該是她的房間。布局很簡單，一張樸素無比的床，上面放著兩個天青色的枕頭，一床疊好的白底粉花的被子。此外還有一張書桌和一個衣柜。衣柜看起來有些年了，白色的木板邊緣已經有了一些脫漆的部分。

        至于眼前的這張書桌，上前放了一盞橘黃色的臺燈，整整齊齊地碼了一排書，旁邊還有兩本散落的書以及一本攤開著的相冊

        她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他在看那本鵝黃色的相冊。橘色的燈光下，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專注地看著書桌上的相冊，神情很是溫柔。她頓時覺得大囧，自己忘記將相冊放回去了。自己剛才下樓的時候也沒想到事情發展成現今這般，他會困在這里無法出去，更沒想到他會看到她從小到大的相冊

        她快步走了過去，將桌上的兩本書以及那本相冊收了起來，放回了書桌的抽屜里。剛轉身，便見他的鳳眼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眉眼之處顯露著不悅。片刻后，她開口道，“爸爸說要凌晨要放炮，你要等到他睡覺后才能出去了。“

        他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沒有接話，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似的。

        寂靜的小房間里忽然傳來一陣“咕咕咕咕咕“的聲音。

        她當真是錯愕了好幾秒，眼睛都睜大了幾分，他面上倒是毫無波動，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方才他也說自己餓了，她覺得或許只是緩兵之計罷了，沒想過他是真沒吃東西的。她囁嚅了幾下，半晌才試探性地問道，“你是真沒吃飯？“

        他冷冷地偏過頭去，并不答話，只是從鼻腔里“哼“了一聲，算是應答。

        她呆若木雞地站了幾秒后，人便出去了，不忘順手關上了那扇門。屋內頓時又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他抬頭看了看頭頂的燈光，雪亮雪亮的。悶悶地想著，今天自己絕對是糊涂了，居然千里迢迢地趕了過來。這還沒坐下多久呢，她便千方百計地想趕他出去，這下好了，她還懷疑起自己了

        難道他一直說“餓了“是假的嗎？

        難道他說的話不值得信任嗎？

        難道他是那種騙取她同情的人嗎？

        許是舟車勞頓，他竟然隱隱約約地聞到一股雞湯的香味來，肚子又開始“咕咕咕咕“地叫了起來。

        環視一圈，他活了二十多年，這是有史以來最慘的除夕夜。家里那么多房間，間間寬敞明亮，他不好好在家舒服地待著。林嫂做了那么多精致的菜肴，他也選擇視而不見。從江城到南城，好幾個小時的車程，才趕到了南城的汽車站，又找了好半天才確定她家的具體位置。現下居然淪落到被困一個小小的房間里，還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見人

        自己這么巴巴地趕過來做什么？人家可是連爸爸也不愿和他見上一面。她以為誰的爸爸他都想見見嗎？要是以前，身邊的女人知道了自己愿意見見她們的爸爸，怕是高興地好幾天睡不著覺

        正在悶悶地想著，那扇老舊的門“吱“地一聲開了，一股濃郁的雞湯香味撲面而來

        她進來了，面上有些愧色,手上端了一個天青色的大海碗，朝外面努了努嘴道，“廚房里的那些菜拿出來肯定不成了，我給你簡單煮了一碗面。這個面湯是爸爸熬了一整天的，外面喝不到的。我給自己也下了一小碗，待會在外面吃，你在這里吃，待會我過來收東西。“

        她放下碗，轉過身準備出去，又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你先湊活吃點東西吧，等爸爸睡著了，你出了門，再找其他東西墊墊。”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心里冷冷地笑道，這么小半天過去了，她倒是始終如一，念念不忘要將他送出去。門很快關上了，屋外又傳來了她和爸爸的聲音。

        “囡囡，讓你晚上多吃點，你說吃飽了，現下又餓了吧。“

        “我錯啦，我錯啦，你看我一餓，就用你熬好的雞湯下了一碗面呢”

        書桌上只有她留下的一碗面。上面飄著一些香菜，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筷子一挑，面便入了嘴里。一雙鳳眼頓時亮了幾分，這碗面湯汁極為鮮美醇厚，饒是吃慣山珍海味的他也必須承認這是碗珍品。她說這碗湯面外面吃不到，所言非虛。

        又夾了幾筷子，他發現這碗面的中間居然夾著幾塊牛肉。許是餓極了，這幾塊牛肉嘗起來竟比平日里吃到的美味了幾分，又加快了幾分吃面的速度。等吃到了碗底的時候，他赫然發現碗底下居然藏了一個金燦燦的荷包蛋

        他凝視著這個荷包蛋半晌，嘴角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進來的時候，書桌上的那碗面已經空了，他正閉著眼睛躺在她的小床上休息。她知道他沒睡著，不過一路舟車勞頓下來，此刻也該倦了吧。她默默地將碗筷收拾了下，便出去了。再進來的時候，“嘭嘭嘭”的炮已經放完了。爸爸和她說了晚安，臨回房間之時還塞給她一個大紅包，說是今年的壓歲錢。

        床上的他依舊閉上了眼睛，一動未動的，與她剛才進來的樣子別無二致。她戳了戳他的手，準備趁著此時悄悄將他送出去。他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對她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連睫毛也沒眨動一下，仿佛真是睡著了一般。

        不會吧，打算今晚賴在這里了？剛才外面放炮那么大聲音，怎么也不可能睡著呀。她第一次在心里爆了聲粗口，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胳膊，床上的那個人依舊不為所動。

        “”她的腦海里驀地閃過一句話：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她的一雙小手伸向了他的俊臉，心想，如果實在叫不醒他，一巴掌下去叫醒他，送走這顆炸彈也是值得了。總之，今晚不能讓他在這里過夜的。

        誰料她的手剛剛摸了上去，就被臉上滾燙的溫度嚇著了。仔細一看，他的臉上還有淺淺的紅暈，呼吸也比之前要沉重許多。摸了摸他的大手，溫度也高出體溫很多。

        這是發燒了？她立馬找來了體溫計，“滴“地一聲后，體溫計上顯示的是397。

        “”

        半晌，她看著床上一動不動的他，默默地嘆了一口氣，似認命一般，出去打了盆熱水

        此時不遠處停著一輛車，車上的姜秘書看著手機上的短信心如死灰，只有想著老板給的超大紅包才能稍稍安慰一下。

        接到老板的電話時，他就感覺不太妙了。他在老板身邊待了多年，老板從沒在除夕夜給他打過電話的。這通電話總不至于是祝他除夕快樂的。

        他內心猶豫了兩秒接起了電話，聲音一如往常地恭敬，“老板，我在。“

        那邊的聲音有些嘈雜，只聽老板的聲音傳來，“我現在準備去南城，待會給你發份資料，路上我要知道她家的具體位置。還有，我不熟悉南城的路線，我記得你之前去南城出過差，你也和我一起過去吧，還有二十分鐘我就到你樓下了。”

        “”

        結果老板上樓前信誓旦旦地說好了，凌晨一定會下來的。現下他居然收到了一條短信：你找個酒店先住下來，明天自己一個人回去。

        “”

        到了夜里三點多鐘的時候，他醒了。

        低頭一看，身上已經蓋上了那床白底粉花的被子。耳邊有道呼吸的聲音近在眼前。她枕著旁邊的枕頭，身上蓋了一床青色的薄被，額頭的劉海稀稀疏疏地垂落下來，此刻正睡得熟。

        他的外套和鞋已經被脫下來了，放在了一邊。不出意外地，他還是留下來了。

        他吃完了那碗面后，渾身的疲憊感油然而生。這才意識到他已經奔波了大半夜了，只有剛才進來喝茶休息了一會兒。看了看她的小床，再看了眼關閉的木門，他決定躺上去假寐一會兒。

        她進來收拾碗筷的時候，他還沒有睡著，但已經發覺自己體溫不對勁了。渾身上下都是熱熱的，腦袋也有些混沌起來。本來，他想發個消息給姜秘書，讓他備點退燒藥的。轉念一想，她不是那么希望趕他走嗎？！不知不覺間挑了挑眉，他便心安理得地繼續躺下了

        不久后，外面傳來了一陣炮聲，劈里啪啦的。片刻后，她和父親低低地交談了幾句。又待了一會兒，門“吱”地一聲，她進來了。

        她戳了戳他的手，見他不為所動，又拽了拽他的胳膊，力氣瞬間變大了很多。他的胳膊被拽地有些發疼，這個女人，素日里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拽他的力氣可不小。

        片刻后，她溫熱的手摸上了他的臉，又飛快地縮了回去，接著那雙溫熱的手又探了一下額頭。按照她一貫以來的作風，怕是現在他發燒了，只要人能醒過來，也會即刻讓他出去的，說不準還會半夜給他打個車送去了醫院。想到這里，他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能睜開眼睛

        片刻后，她出去了。直到額頭上傳來毛巾滾燙的溫度，他終于放了心，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個女人，有些時候還是很柔軟的，比如此刻睡著的時候。

        想到這里，他不自覺地靠近了她一點。她睡得很熟，臉上看起來少了一點肉。長長的睫毛翹翹的，小巧的鼻尖挺挺的，那張嘴唇紅潤潤的，仿佛擦了點胭脂一般

        自從上次見面后，他們已經有十多天沒見面了，此刻那張紅潤潤的唇近在咫尺。他有些心猿意馬，慢慢地，慢慢地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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