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暮光背面的每一次心動
主樓離C大的西門并不是太遠,葉悅一路小跑到水泥橋上才停下來稍微喘了口氣,從橋上俯瞰整條馬路,熙熙攘攘的車流依舊擁擠其上。略顯夸張的說,一天之中,每一刻的太陽都是不同的。比如說,此時此刻,四點二十左右的陽光,包含著城市的味道,不像朝陽帶著人們對一天的憧憬和期待,也不似晚霞包含著白日謝幕后的沉寂與激情,此刻的日光恰恰是最守規矩的時刻。冬日的暖陽伴隨著寒風,讓人很有些勇往直前的動力,葉悅笑了笑,踮著腳遠遠的望了望橋下的小區大門,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葉悅站在小區門口的一個石墩子上,陸子成還沒有來。她好奇的四處張望,這是她第一次來C大的教工小區,來來往往的有不少是已經滿頭銀發的老頭老太太,他們有的人提著菜籃子,有的人抱著幾本書,還有推著個嬰兒車的,葉悅正看的入神,突然被人拍了拍肩頭,她一驚,險些腳一滑從石墩子上摔下去。
“我的媽啊。”她壓著嗓子說。
“你站在墩子上干嘛?”陸子成皺著眉頭看她,想笑又忍住了的表情。
“等你啊。”葉悅沒好氣的說,她將肩上的背包掛到胸前,拽開拉鎖拿出了那本又厚又舊的英文書。將書遞給陸子成的那一剎那,她摸到了陸子成的指尖,她本能的往后一縮,片刻又覺得不對。
“你的手好燙啊。”葉悅忍不住將觸到陸子成指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上。
“嗯。”陸子成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哎。”葉悅喊住他,他回頭,眼神有些迷茫,葉悅向他走近兩步,又看了看周圍,低聲問:“你……你生病了?”
陸子成正想說“不”,喉嚨卻突然一緊,忍不住背過身猛咳起來。他的臉在陽光下泛著紅潤的色澤,與平日有些不同。葉悅在醫院照顧奶奶的那段時間,同病房里的小護士們學了不少醫學小常識,她想了想又問:“你發燒了?”
“沒有。”
“那你吃飯了嗎?”
“……沒有。”
“我也沒吃。”葉悅咬了咬牙,“那個什么……我學生卡里沒錢了,去食堂也刷不了卡,要不借你家廚房一用?”
葉悅說完就將目光轉向陸子成身側的一棵老梧桐,一片深咖色的枯葉慢悠悠的飄下來,閑情十足。半晌,葉悅都沒聽到陸子成的答案。她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又將目光掃回陸子成臉上,卻發現陸子成正看著自己,像是……像是在看一看一個超長的英文單詞。
“我生病了。”陸子成還是敗下陣來,他揉了揉眉心,聲音聽上去比平日沙啞,“會傳染,你別來。”
葉悅“嘿嘿”一笑,拍了拍陸子成的手臂,然后懷抱著“我是無賴我怕誰”的三好人類優秀精神,一面朝小區里走一面回頭說:“忘了跟你說了,我小時候的偶像是南丁格爾……”走了兩步,葉悅回頭,對陸子成招手道:“你走快點,我……我不認識你家啊。”
陸子成眉頭微蹙,葉悅以為他不愿意,趕緊說:“我特別會照顧病人,真的,我能算得上半個護士呢。”
陸子成住的地方在小區中央,因為離馬路很遠的緣故,頗顯寧靜。從他家的客廳向外望,恰好能看見一棵青松的樹尖。葉悅走到櫥柜旁的落地冰箱邊,拉開冷藏室的門,明晃晃的擱架上只躺著幾瓶礦泉水,她不甘心,又拉開了下半部分冷凍室的門,立刻被眼前奇特的畫風殺了個措手不及,黃黃綠綠的包裝袋擠在冷藏室里,她實在想不出怎么會有人在冰箱里囤這么多速凍水餃。
葉悅拍了拍手站起來,有些無奈的轉過身,看見陸子成正坐在工作桌旁低頭翻看自己替他借的書。她清了清嗓子道:“你先去床上休息吧,等水開了,我再把藥送給你。”話剛說完,她就覺得臉發燙,不是她害羞,而是她從沒照顧過一個男人,更何況這個男人是陸子成,這感覺有點怪怪的。或許是因為確實不太舒服的緣故,陸子成這次沒有再猶豫,起身進了臥室。
葉悅盯著電熱水壺,屋子里很安靜,只能聽到熱水壺發出的輕微的嗡鳴聲。她嘆了口氣,轉過身靠在廚房臺面的桌沿上,環視了一圈陸子成的家。目光所及處最顯眼的便是客廳里的長方形原木色工作臺,上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工作用品,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允許人躺下的牛皮長沙發,陳設簡單的客廳與開放式廚房相連。房子看上去不大,卻很適合一個人居住。葉悅在室內裝修方面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品鑒能力,只是覺得室內明黃色的燈光總是讓人覺得分外溫暖。
“咯嗒”一聲,熱水壺的開關蹦了上來,她下意識的轉身看了眼正冒熱氣的水壺,想了想又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給王曼的男友吳醫生發了條短信。
“吳醫生,我是葉悅,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想問一下,退燒藥是飯前吃好還是飯后吃好?”
很快,吳醫生就回了短信,葉悅放下手中的撲熱息痛,翻開手機蓋。
“最好飯后吃,免得傷胃。怎么,你生病了?”
“不是不是,我幫一個朋友問的。”末了,葉悅還添了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
她將手機放在桌臺上,又去冰箱看了一圈,這會他大概也不太想吃速凍水餃吧。
餃子?葉悅下意識的看了看窩在棉團上的小肥狗,嘴角勾出了一些笑容。
她蹲下去摸了摸餃子,又起身從椅背上抱起了自己的羽絨服,揣上陸子成扔在鞋柜上的鑰匙后,躡手躡腳的出了門。
再一次出門,心情同剛來時完全不同,二十分鐘前,她還有些惴惴不安,眼前的一切也都是新鮮,二十分鐘后再下樓,依舊是那棵粗壯的青松,依舊是一排排落了葉的梧桐樹,依舊是三兩個老人圍著說話閑聊,卻讓人覺得熟悉且靜謐。她把那一小串鑰匙握在手里,咧著嘴笑了笑,自己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花癡。
葉悅剛才往小區里走時,就看見二號樓對面有一家A城連鎖的超市,她跟在一個提著籃子的老大娘的身后擠了進去,很迅速的找到了自己要買的東西:一袋中等裝的大米、一盒雞蛋、一顆大白菜。
回到陸子成的家里,葉悅很麻利的從櫥柜里找出了幾乎全新的炒鍋和電飯煲。他的主人或許是出于好奇才把他們拆開,后來估計也沒機會用上,便再一次被塞回了櫥柜里。洗菜、淘米、煮飯,葉悅將手機按亮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兩分鐘就到五點半了,米飯大約還要煮半個小時才能好,她從書包里胡亂翻了本書出來,心不在焉的看起來。
大學英語的課本,有不少是從外國文學名著里節選的著名段落,而現在的她,別說簡單句型看不懂,即便是幾個漢字擺在那里,她也覺得陌生。在大英課本的第三幅插圖里的人物“慘遭”葉悅整容后,飯終于好了。她將煮熟的飯放在奶鍋里,加了點水用小火熬成了一鍋米湯,她又看了下時間:六點二十。
她點點頭,走到臥室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敲了敲半敞的黑色木門。
窗簾沒有拉緊,一絲絲光亮透進來,落在藍灰色的羽絨被上,躺在床上的那位似乎并沒有聽到敲門聲,側身窩在被子里,彷若未聞。
葉悅皺了皺眉,又喊了一次,那人依舊沒動,她突然有些慌,二嬸曾對她說,奶奶離開那天,他們喊她吃飯,她也是好久都沒有應答,就躺在靠椅上,像睡著了一樣,卻再也沒有醒來。
她緊握拳雙,凝神站在那里,借著一線細微的暮光仔細分辨被子里的陸子成究竟還有沒有在呼吸。十秒、二十秒,明黃色的日光隨著藍灰色的厚被子輕輕地上下浮動,她扶著門框喘了口氣,原來這人只是睡熟了而已。
驚嚇過后,此刻的葉悅好像不那么緊張了,她踩著軟軟的棉拖鞋,走到陸子成的床邊,剛想喊他起床吃飯,可看到他似乎睡得很香,抿了抿唇,又有些不忍心了。
陸子成,大概平時也很辛苦吧。十年前,所有人都羨慕他成績好,看上去不怎么費力,卻總能考的比別的小孩好。可葉悅是他的同桌,她始終看的清楚,陸子成或許是聰明,但他也絕對比很多同齡人都更加努力。有的時候,我們不愿意承認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的原因,卻把錯誤推給了上帝。
她抱著膝蓋蹲下來,靜靜的看著側臥著的男人,面龐清俊,鼻梁高挺,雙眼皮那里的褶皺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成熟一些。她突然想去觸一下他的睫毛,這念頭在她腦海里一點點彌散開,一發不可收拾。他醒著時,一雙眼睛總被長長的睫毛遮住,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現在的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葉悅像著了魔似的伸出手,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的靠近,只剩下一指的距離,她停了下來,她突然覺得自己一廂情愿,是單純,還是可笑?這樣的男人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她都碰不得。無論旁人怎么看,她自己比誰都清楚,她的過去,是她不能揭開的傷疤,那樣的人生永遠也配不上陸子成。她極輕的嘆了口氣,剎那間,懸在途中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覆住,緩緩的按在了柔軟的被面上。
葉悅愣在那里,那一瞬間連呼吸都仿佛可以被忘記一樣。她看著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陸子成睜開眼睛看著她,低聲說:“葉悅,擋住光了。”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的緣故,他平日里的傲氣弱了幾分,嘴角掛著些許揶揄的笑意,目光卻很柔和。
她愣了楞,片刻之間回頭,殘存的夕陽投射來的光影落入她的眼中,剛才她的手放在那里似乎真的恰好遮住了他的視線。
可是……
“你不是睡著了嗎?”
陸子成的選擇性失憶以及選擇性沉默仿佛是隨著感冒發燒一起來的病癥,他沒有說話。房間里靜極了,這個世界好像初生一般,只有一個房間,一男一女,一絲絲光線,些許錯過,些許不解。她的手依舊被陸子成按在手心里,因為發燒,他的手心有點燙。
葉悅沒再追問,只是淺笑著抽出手,揉了揉眼睛說:“喝一點白米粥吧,多吃一點才能好的快啊。”
晚上回寢室,葉悅剛一進門,就看到剛從廁所出來的王曼。
“你什么朋友發燒了?”王曼站在洗漱池旁,擠了點洗手液,隨口問到。
果然,李小樂說的沒錯,吳醫生一看就是典型的“氣管炎”,她的眼睛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就是……就是一個朋友。”葉悅打小就不會說謊,一說謊就心虛,一心虛嘴巴不受大腦控制。
“呦,什么朋友啊,這么隱晦啊。”程姍扶著床沿,伸頭對正往里走的葉悅使了個眼色。
“說,是何方神圣能讓咱們小葉這么上心?”李小樂從椅子上坐起來,一把摟住葉悅的脖子,作勢要撓她。
葉悅躲不過,只好蹦了幾個字:“陸……陸老師。”
兩秒鐘的安靜,程姍、李小樂和王曼互相交換了一下“什么什么什么?等會等會!”的眼神,然后集體倒抽了口涼氣。
“他生病了?住院了?也要你簽字?”王曼自從上次陪葉悅去了一次急診后就有些心理陰影,見誰生病都覺得要叫親屬簽“生死合同”似的。
程姍扶著床邊的欄桿,整個人都要翻出來似的,急吼吼的問:“究竟怎么回事兒啊?”
葉悅無奈,只好把前因后果簡要的描述了一下。
“你去了冰山美人的家?”王曼搖著頭說,“不容易,不容易啊。”
葉悅見三個室友都那么激動,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彎腰從王曼桌旁拿起熱水瓶,給自己倒了點水喝。
“你別光顧著喝水啊,快說說你倆有啥進展沒有。”
葉悅捧著滾熱的被子,又想起了陸子成滾熱的掌心,她垂下頭,覺得心中有些酸澀,一些陳年的記憶又被重新翻了出來。
有人說,喜歡是卑微的。
可如果,你本來就是個卑微的人呢。
低著頭,心也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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