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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風雪夜里的擁抱


  B中管的嚴,每天中午和傍晚放學的時候才允許一些走讀的學生離開學校。那天,葉悅趁下午放學的時候混出學校,到校外的一家小超市給奶奶打電話。

  “嘟嘟嘟……”她打了兩遍,家里都沒人接。她覺得有些沮喪,抬頭便看見透明的貨柜里擺著各式各樣紅紅黃黃的香煙。葉悅摸了摸口袋,只有二十塊錢。她俯身仔細辨認各個香煙的牌子和它們的價碼,半分鐘后她鼓足勇氣,指著一包十塊錢的香煙,對老板說:“大叔,一包這個。”

  以前,她爸爸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一個人抽煙,有時在陽臺,有時是在樓下的路燈旁。李阿姨不愛聞煙味,不允許他在家里抽。那個時候,葉悅就在想,香煙究竟是什么神奇的東西?

  “小姑娘,買給爸爸的吧?”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和藹可親的對葉悅說。

  葉悅愣了一下,點點頭。

  出門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去,對老板說:“叔叔,我再買一個打火機。”

  她又掏了兩塊錢,老板有點猶豫。葉悅接過打火機,說了聲“謝謝”,便奪門而逃。站在街上,她四處張望,B中被圍墻圍住,四周商鋪不多,隔條馬路的街對面卻人聲鼎沸,擠滿了來開小灶的孩子們。

  想了一會兒,她還是過了馬路,走到更遠的一條街,那里是個高檔住宅小區,有很多B中的學生住在那里,可是現在這會,走讀的孩子大多已經回了家,路上人反倒不多。

  臨近圣誕,商家都在櫥窗上掛起了紅綠相間的毛襪和橫幅,看上去十分溫馨。葉悅握著才買的那盒香煙和打火機,莫名的竟然有點激動,仿佛要去完成什么儀式。

  她本來是準備只出來打個電話就回去的,所以沒有穿羽絨服,只套著一件黑色的毛衣和那條白色的大圍巾就跑出來了。這會天突然開始斷斷續續的飄雪,冷風嗖嗖的從毛線縫里鉆進來,葉悅抬頭,對著天空哈了口氣。

  葉悅走進小區,小區里樓與樓的岔道很多,在這里抽煙不太容易被人發現。她在一個隱蔽的岔口停了下來,靠在鋪著磚塊的墻壁上,把包在香煙盒外的塑料皮撕開,從里面抽出一根細細的小棍子,學著爸爸的樣子,把它含在嘴里,又瞇著眼按開打火機,湊到煙絲附近。

  黃色的小火星在黑夜里有些晃眼,她含著香煙,半晌點燃的那頭越來越暗,她有點奇怪,明明這小棍子什么味道也沒有啊。

  “葉悅。”

  她正想著,突然聽到有人喊她。她驚了一下,兩手取下含在嘴里的香煙,很輕車熟路的樣子。她凝神細看,萬萬沒有想到站在小路那頭的人,竟然是穿著黑色羽絨服的陸子成,他背著書包站在那里,大約是目睹了全程,眉頭緊緊皺在一團。

  葉悅因為很害怕自己做這些事的時候被人發現,所以才冒著風雪,躲到這個地方來。可是當真的被人看到后,她又突然間釋然了。

  她點點頭,算是回應,然后抬手想要繼續研究這根小棍子。陸子成卻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奪了她的香煙。

  葉悅驚了一下,看著陸子成把她剛才含著的香煙塞進了自己的嘴里,然后他開始大口的吸氣,本來暗淡下去的火星瞬間亮起來,像是重新有了生命一般。

  陸子成忍不住咳了兩聲,又把香煙塞回到嘴里,鍥而不舍的積蓄吸。

  “你不要抽了。”葉悅往前走了一步,哀求道。

  陸子成把香煙從嘴里拿出來,夾在指間,問:“為什么?”

  “因為……因為吸煙有害健康。”葉悅的腦子臨時短了路,能想到的就只有這句家喻戶曉得廣告詞了。

  “那為什么你還要抽?”陸子成的聲音裹著寒風,有些冷峻。

  葉悅被他問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千言萬語涌到嘴邊就變成了三個字:“沒什么。”她輕聲說。

  陸子成沒有說話,指尖依舊夾著已經燃燒了小半截的香煙。葉悅低頭,眼睛酸的要命。她忍著,拼命忍著,像是每一次她難過的時候,生病的時候。她總告訴自己即便是頭破血流,忍著也總有結痂的那一天。

  葉悅低著頭,害怕一抬頭就迎上陸子成的灼灼目光。她不去想他怎么會抽煙的,也不去想他怎么會碰巧看到自己的,她的心里什么都沒有,空的要命,疼的要命。

  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陸子成張開雙臂輕輕摟住了站在面前的女孩。她沒有拒絕,陸子成覺得懷中的女孩在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在抽泣。

  他輕輕拍她的背,動作有點像在安慰一個受驚的小動物,他依舊沒說話,這回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今天班里有個叫王謙的男生腿摔斷了,慌亂著去醫院,把書包、外衣什么全留在了教室里,陸子成去過他家里,便在下午放學的時候把他的東西整理了一下,送回了王家。王媽媽十分感激,非要留他吃飯,他推脫說已經吃過了。倒不是人情問題,只是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跟家里人一起吃過飯了。其實,如果你從來沒有感受過一些幸福的東西,也就不會貪戀。

  陸子成沒有來過這個小區,提著王媽媽硬塞來的水果和面包,他拐錯了一個彎。那一塊的路燈有些暗,他看到一個火星微微亮起,想要上前問問方位,卻發現點亮火星的人是葉悅。

  他沒有安慰過女孩,對于這個女孩知道的也不多。他在心中問自己,今天多管閑事的原因是什么?因為他覺得她很可憐?或者他是在同情她?又或者是因為他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了誰?

  明明臉上挨了一巴掌,腫的老高,還戴著他給的口罩,卻依舊笑瞇瞇的和別人開著自己傷口的玩笑。

  回校的路上,葉悅穿著陸子成的黑色羽絨服,走在他身側。衣服上還殘存著男孩的溫度和味道,清清淡淡的香味,像是洗衣粉殘留下的味道。陸子成沒有跟她說話,沒有問她生活艱難否、人生幸福否、需要幫助否的問題。只是走在她身邊,步速很慢。

  她抬頭去看他,他很白,瞳仁依舊黑亮,映照在橘黃色的路燈里,他的面色也變的柔和,不再像平日里那么嚴肅。一片小小的雪花蕩悠悠的落在他細長的睫毛上,須臾又融化,他可能覺得有點癢,伸手去擦,葉悅立刻側過頭,假裝再看道旁的冬青。

  他倆走在一起,引得幾個走在路上的學生頻頻側目,尤其是因為她穿著一件和自己體型不太相符的男士運動羽絨服,而陸子成只穿著一間灰白色的衛衣,看上去有些單薄。索性因為離上晚自習的時間還有幾十分鐘,路上的學生不多,葉悅才能走的心安理得一點。

  這件事情很快就淹沒在繁重的學習任務里了,期末考試臨近,大家都忙著復習,葉悅也是。偶爾葉悅在早自習上念錯一個英文單詞,陸子成會忍不住皺著眉頭停下來糾正她,或者數學老師點她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陸子成會很“自然的”低聲說出答案。

  葉悅覺得自己的這位同桌,可能是不善交集,或者不愛與人打交道,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熱心腸。

  期末考試結束,在捱過了艱難的等成績時間,大家終于拿到了心心念念希望或者懼怕的成績單,陸子成以全年級第一的成績傲視群雄,而葉悅相較剛剛進校的“拖后腿”也進步了不少。

  那年冬天過年葉悅的叔嬸讓葉悅回他們家過年,葉悅欣然答應,甚至還有些感激他們。如果他們不收留自己,她一個小姑娘又能去哪里呢。回到縣城的叔嬸家,葉悅才發現奶奶不在家里,她本以為奶奶可能是出去閑逛或是買菜去了,結果繞了一大圈才發現,這屋子里壓根沒有奶奶的東西。

  “二嬸,奶奶呢?”她心里突然有些焦急。

  “噢,對了。”二嬸這才如夢初醒,拍著頭說,“你奶奶啊,前兩周突然發了輕微腦溢血,現在住在縣里的醫院呢。”

  “什么?”葉悅覺得有些憤怒,“那你們為什么不告訴我?”她質問到。

  二嬸一面擦桌子,一面說:“你說說怎么能聯系的上你?”

  葉悅沒有聽她的解釋,拿上衣服,就打車去了縣醫院。坐在出租車上,司機津津有味的聽著廣播里放的普法節目,一名律師在廣播里為熱線聽眾解決問題。

  “律師同志啊,”一個男人操著濃重的方言說。“我妻子的父親去世了,我能繼承到啥不?”

  葉悅手突然縮緊,是小人度君子之腹也好,是被害妄想癥也好,她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為什么叔嬸不通知她。如果奶奶就這樣稀里糊涂的生病,他們是不是就可以稀里糊涂的繼承奶奶在農村的一塊田地,而直接跳過自己這個多余的步驟?

  電臺里有不少咨詢的是繼承問題,律師有點不耐煩,干脆念起了法條:

  “《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第十一條規定,‘被繼承人的子女先與被繼承人死亡的,又被繼承人的子女的晚輩直系血親代位繼承,代為繼承人一般只能繼承他的父親或者母親有權繼承的遺產份額。’”說完,男律師又補充到:“還有第十二條,喪偶兒媳對公、婆,喪偶女婿對岳父、岳母,進了主要贍養義務的,作為第一順序繼承人。”

  出租車在縣里的那個半大不小的醫院門口停下來,葉悅付了錢跑下去,直奔總服務臺。問清楚科室后,她跑到六樓,又問了幾個護士,才確定奶奶住的病房號。

  縣里的醫院條件自然沒有市里的好,樓道都顯得有些灰暗。葉悅覺得自己走在這長廊里,下一秒就要奪門而逃,她害怕醫院,害怕消毒水的味道,害怕看見醫生,害怕這里的一切。

  “奶奶。”她走進病房喊了一聲,聲音有點顫抖。

  本來安靜的病房,突然有人沙著嗓子回了聲“悅悅”,是奶奶。她躺在那里,灰白的頭發凌亂的落在枕頭上,身上穿著那件棗紅色的羽絨背心,整個人都蜷縮在被子里,與葉悅印象中那個干練硬朗的奶奶完全不同。

  葉悅別過頭去,還是沒有忍住眼中的淚水。她替奶奶把被子蓋好,又看了看掛在門口的主治醫師的名字,徑直去了醫生辦公室。

  她見到那位男醫生便自報家門,“李醫生您好,我是403病房2號床位王玉桂的孫女葉悅,我想問問我奶奶的情況。”

  李醫生看著眼前瘦瘦的女孩,下巴埋在一條白色的大圍巾里,幾乎只能看見一雙眼睛,眉目清秀,是個還很年輕的女娃娃。

  “你奶奶因為腦動脈硬化造成輕度腦出血,現在留了點后遺癥,有點偏癱,所以要在我們這里好好治療,免得留下毛病更多,老人家也遭罪。”李醫生說的簡單明了。

  “那需要去市里的大醫院嗎?”葉悅有些著急,脫口而出的竟是這個問題。

  李醫生有些不悅的皺皺眉,“不需要、不需要,要送大醫院第一步就送過去,何必到了康復階段再送。”

  葉悅聽完以后,向醫生道謝,又借了服務臺的電話,給于老師打了過去。她隨身帶著的小本子上沒記幾個人的號碼,于老師排在第一位。

  “喂,請問是于老師嗎?”她問。

  “是,您是……”

  “我是葉悅。”

  “噢。葉悅啊。”于老師語氣一下便放松下來,“這學期考得不錯,下學期還有繼續努力啊。”

  葉悅頓了一下說:“于老師,我想休學。”

  那頭沉默了幾秒鐘,仿佛是有些驚訝,“怎么了?”

  “于老師,我家里出了點事情,我必須要留在老家,但是我真的不想失去這個上學的機會,我求您,替我保留一下學籍可以嗎?”

  于老師依舊沉默了一下,說:“沒有別的辦法嗎?”

  葉悅想了會,“我只有我奶奶一個親人了,我不能再失去她,她現在病了,沒人照顧她,我……”葉悅說到最后,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了,就停了下來。

  于老師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那你要休學多久?”

  “先一年,可以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于老師“嗯”了一聲,“我愛人在醫院工作,讓她幫你開張假條,應該不難。”他稍停了片刻,“只是你要保密啊。”

  葉悅忙保證自己不會亂說,然后胡亂道了謝,又回病房照顧奶奶。

  這個年,過的有些糟糕,大年夜那天,葉悅翻開自己的小本子,上面赫然寫著“陸子成”三個字,很剛勁的字體。放假前的那天,陸子成拿過她的小本子,在上面寫上自己的號碼,然后對她說:“如果你需要幫忙,隨時都可以找我。”

  她看著電話,手里握著自己剛買的傻瓜手機,最終還是沒有撥過去。有些傷痛,不告訴別人,你就能撐的久一點,一旦告訴了別人,原先攢的勁就會瞬間蕩然無存。至少現在,她不能變的脆弱。

  她休學一年期間,奶奶又中風了一次,無奈之下,她只好厚著臉皮,又求于老師幫自己休了一年。那年暑假,毛毛來縣城里看過她一次,她告訴葉悅很多班里的趣事兒,比如說,誰誰誰在畢業聚餐的那天喝的酩酊大醉啊,誰誰誰喝多了酒對著電線桿子尿尿啊之類的事情。

  說了一大圈,唯獨漏了那個人。

  “那陸子成呢?”她裝作不在意的問。

  毛毛愣了一下才說:“大帥哥在你休學的那年,就不在我們學校了,好像是跟他媽一起去了美國吧。”

  她點點頭,像沒聽到一樣,轉身拿了個蘋果,問毛毛:“你吃嗎?”

  她那時以為,他們想這個世界上許許多多的路人,擦肩而過,就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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