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的背后往往隱藏著莫大的空虛。

        空蕩的秀場里，震耳欲聾的音樂有節奏的敲擊著。

        “走、走、繼續往前，到這。”

        一身黑衣的女子腳點了下t臺盡頭的地面。

        黑色的口罩遮住她大半張臉，微微松散的劉海蓋住額頭，僅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中帶著一股較真的勁。

        模特走到她所點的位置，二人的將近一頭的身高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氣場上卻不分伯仲。

        定點，轉身。前一個模特已經返回，下一個模特遲遲沒有出現在t臺上。

        黑衣女子眼中的厲色顯現，對著話筒喊道：“江志宇。”

        半晌，沒有回應。

        “江志宇、人呢？”

        蘇珊急忙跑過來，湊到林煙芷身側道：“剛在后臺找了一圈，沒看到人，聽說是去抽煙了。”

        說到后面半句，她的語氣明顯弱了下來。

        吸煙在林煙芷這是禁忌，時尚圈里吸煙者十之八九，模特群體更甚，偏偏林煙芷煙味過敏。

        奇怪的是，這件事是從兩個月前開始的。

        那天在路上，迎面遇到一個人吐煙圈嗆了林煙芷滿臉，她當場倒地，被救護車拉去了醫院。醫生只道是肺部疾病，建議遠離二手煙。出于健康考慮，自那以后只要是林煙芷導的秀，每場彩排前蘇珊都會提前在群里交代模特不要吸煙。

        林煙芷對控臺做了個中斷的手勢，音樂停止，空蕩的秀場瞬間陷入一片冷寂。

        蘇珊緊盯著林煙芷的眼睛，暗暗雙手交握，猶豫著該怎么勸她老板冷靜。

        那次事情之后，林煙芷非但受不了煙味，連脾氣都跟著大變，基本上像換了一個人，吸煙兩個字更是點燃她暴躁細胞的導火索。最近，她在模特群體甚至還有了一個外號——鐵面羅剎，俗稱，沒好臉色。

        當然，林煙芷本人還不知道。

        “休息五分鐘，我出去一下。”林煙芷將話筒遞到蘇珊手中，匆匆向后臺去。

        模特們松松散散地站在背板前，眼見林無煙如一陣風從他們身前刮過，盡管戴著口罩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從走路姿勢也能察覺到洶涌的怒氣。

        瞧這架勢，他們的那位首席，大致是要遭殃了。

        林煙芷死過一次，在她的35歲，死于肺癌，是二手煙吸入過多引起的遺傳性疾病。此前，她一直兢兢業業搞事業，甚至連戀愛都沒時間談，一心想在35歲之后退休，從此過自由無拘的生活，誰料死亡先行一步。

        兩個月前，她重生了，回到27歲，還帶回了煙味過敏的后遺癥。在她看來，這或許是一種預警。

        上天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因此，她想珍愛生命，打算關掉剛成立不到兩年的工作室，退出時尚圈，去個沒有人的地方安心養生。

        這場秀是兩個月前就敲定的，她收官前最后的工作。

        后臺有一個鐵門是員工專屬通道，門對面就是一道一米高的磚墻。

        一身著黑色t恤的男性正靠在磚墻上背對著門口吸煙。西陽西下，將那人的身影拉的老長。

        天邊浸染著片片彩霞，落寞的仿佛電影中加過濾鏡的場景。

        林煙芷剛出來就看到這樣的一幕，本該是很美的一幅畫卷，因著男生身側飄出的煙圈被破壞了美感。

        工作被中斷，此刻的她正在氣頭上。

        “江志宇！”盡管戴著口罩，林煙芷仍不忘捂住口鼻，對著那個背影怒喊道。

        江志宇是99年生，標準的z世代，圈內當紅模特，和林煙芷有過多次合作，私下里算是關系不錯的朋友，除了吸煙這一點林煙芷受不了。

        不過是五六米的距離，那人充耳不聞。

        后門口的木制柵欄里堆放著上一場秀用過的拳頭大小的沙包，林煙芷順手撿起一個掂了掂，不重，打在身上也不至于淤青，遂順手丟了過去。

        她高估了自己的準頭，本該打在后背上的沙包微微偏上，打中了那個人的后腦勺。

        啪的一下，那人手中夾著的煙應聲落地。

        被砸中的幸運兒頓了片刻，轉過頭來。

        是個男的，眼睛前駕著一副墨鏡，從僅露的大半邊臉來看應該還挺英俊，卻不是江志宇。

        林煙芷懵了，趕忙將別在襯衫口袋里的眼鏡戴上。

        她不戴眼鏡的時候，五米之內能看清是個人，十米開外人畜不分，那人剛好在五米左右，看背影和江志宇很像。

        誰能想到彩排的時候這里還有旁人。

        那人將墨鏡摘下，目光落在林煙芷身上，鎖定襲擊他的罪魁禍首。

        像是在思考什么，打量片刻后，他碾滅煙頭，站直了身體，繞過磚墻朝這邊走來。

        來人身高目測有185左右，長著一張輪廓分明猶如男模般俊朗的臉，耳朵里塞著一幅白色的藍牙耳機，嘴唇微抿著，原本懵懂困惑的眼神被憤怒取代，一幅誰不長眼睛敢惹老子的神情。

        完了，林煙芷心想。

        “抱歉，認錯人了。”說完她拔腿就跑。

        剛吸完煙的人身上會帶著一股濃重的煙味，此時還有工作在身，林煙芷可不想出差錯。

        才剛繞到前臺，蘇珊迎了上來，“江志宇回來了。”

        可不是，那位190大高個男模正站在背板前等候彩排，仿佛剛剛什么都沒發生。

        林煙芷并沒有靠近，隔著幾十米長的t臺透過話筒質問道：“我有沒有說過彩排的時候禁止開小差？”

        “尿急，時間不多了，賬咱之后算？”江志宇對這頭喊道。

        其他模特被江志宇這幅毫不顧忌的模樣逗得一陣哄笑。

        “我剛聞過了，他身上沒有煙味，距離下一個品牌過來彩排還有十分鐘，咱得騰地方。”蘇珊提醒道。

        工作為大，林煙芷不再揪著這件事不放，對控臺做了個手勢，音樂重新響起，彩排繼續。

        秀場第一排，剛被沙包砸了腦袋的柯以舟坐下來，眼神不自覺地瞟向十幾米開外t臺盡頭的女子。

        一身黑衣，常年帶著黑色的口罩，原來是個秀導。

        人找到了，算賬的事，不急。

        幾分鐘后，陸續有下一場活動的員工入場。

        “好，可以了。”林煙芷一聲令下，模特們散場去后臺換衣裳。

        林煙芷又同設計師又交代了幾句，才離開，臨走前還忘座位區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剛剛彩排的時候，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后臺站了一大堆模特，即將散場的和來彩排的撞到一塊，熟人之間互打招呼，喧囂程度不亞于菜市場，后門員工通道前也站了幾個聚在一起吞云吐霧。

        見狀，林煙芷毫不猶豫地拐向前臺的出口。

        才出門，就瞧見江志宇和一個男人站在一起，二人和其他模特并無兩樣，毫無例外地捏著煙。

        別看模特秀場上光鮮亮麗禁欲系，私下里煙不離手。

        作為煙味過敏患者，林煙芷是有偏見的，這種極端的反差帶來的只是幻滅。

        吸煙歸吸煙，江志宇還伸手在男人的后腦上揉了揉，親昵地動作仿佛一對情侶。

        林煙芷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這么一看，那個男人的背影還有點眼熟，是了，是被她用沙包砸中的那個倒霉家伙。

        因著心虛，林煙芷打消找江志宇算賬的念頭，屏住呼吸準備溜走。

        “煙芷姐，等我一下。”蘇珊抱著隨身攜帶的包追了過來。

        林煙芷腳步頓住，心想不好。

        果然，下一秒，就聽到江志宇隔著一段距離喊道：“姐，賬還算嗎？”

        算你個大頭鬼。別提現在他身上一身煙味，有他身側那個男人在，也不方便算賬。

        畢竟，誰找誰算賬還不一定呢。

        “忙著呢，先不和你計較。”林煙芷頭都沒回，拔腿開溜。

        “等等。”另一道聲音響起，盡管是之前沒聽過的陌生聲音，不用腦子也能猜得出是那個男人的。

        “表哥，你們認識？”江志宇目光驚訝地在二者之間打量。

        沒記錯的話，他只是在他面前提過林煙芷這號人，從沒有正式介紹過對方。

        表哥？是江志宇的表哥？

        已經被抓包，這時候再跑不大合適。

        林煙芷整理一下思緒，盡量保持平靜地轉過身。

        見她不跑了，男人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沒掐煙的另一只手嬌柔做作地摸了摸后腦勺。

        “認識？大概吧。”

        這個動作，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

        畢竟理虧，林煙芷以略帶抱歉的語氣道：“那個，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襲擊你的。我以為是江志宇。”

        “那個？我有名字，柯以舟。”男人說著竟然朝這邊走過來了。

        林煙芷瞟了一眼他指腹間的煙，自覺地后退，“好，柯以舟，剛剛的事是我不對，如果你感到不適可以去醫院做個檢查，醫藥費我來出。”

        蘇珊察覺到二人之間的氛圍不對，眼看那個男的手里還有煙，立即擋在林煙芷的面前。

        “這位帥哥，有話好好說，站在那說就可以了。”

        柯以舟停下腳步，劍眉微挑，“這好像不是道歉該有的態度。”

        江志宇掃了眼手里的煙，順手掐滅。“表哥，她煙味過敏，體諒一下。”

        有了臺階，林煙芷順勢對柯以舟露出抱歉的神情。

        但凡是個紳士，話說到這一步，都不該再斤斤計較，至少林煙芷是這樣認為的。

        可柯以舟向來腦回路異于常人，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就此作罷，反而更進一步，越過蘇珊，徑直來到林煙芷的身側。

        他人高腿長，蘇珊也沒想到他會不聽勸，沒來得及攔他。

        再回頭，只見柯以舟湊到林煙芷身前，微俯下身，對著她的臉吐出一道煙霧。

        還以惡作劇的口吻道：“我還是頭一次聽說煙味過敏的人，倒是想看看怎么個過敏法。”

        此人如此小心眼顯然也在林煙芷的意料之外，根本來不及躲。

        盡管戴著口罩，刺鼻的味道仍侵入呼吸道。

        林煙芷別過頭去，咳嗽了一聲，只覺得呼吸困難，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被抽走了。

        再轉過頭看眼前的人，本該是很英俊的一張臉此刻面目可憎。

        幸好，這張臉并沒有在她面前出現太久，因為不過轉瞬的功夫，她已失去了意識。

        “煙芷姐！”

        “姐！”

        江志宇和蘇珊一塊沖過來。

        柯以舟在林煙芷倒下的時候下意識地接住了她，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當下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絕了，竟然還真有這種奇怪的過敏癥，剛巧被他碰上了。

        他不由地低頭多看了懷里的人一眼，黑色的口罩加上過眉的法式劉海，能看到的幾乎只剩下一雙眼睛，現在那雙眼睛閉著，睫毛自然垂落，沒了第一眼的兇神惡煞，很安靜，如果再年輕個七八歲，說是沉睡中的公主也不為過。

        但他好像不是王子的角色，而是那個惡毒的巫婆。

        “快，送醫院。”蘇珊對處理這事顯然經驗豐富，迅速打120叫救護車。

        江志宇想上前，人已被他表哥那個罪魁禍首抱起來。

        后者一臉詫異地看著懷里的人，仿佛還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

        在江志宇眼中，他這個表哥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做事極端，本人卻端了個云淡風輕的態度，從不把什么放到心上，這還是頭一次露出這樣的神情。

        再看林煙芷，昏迷不醒。

        事情的確是鬧大了。

        ——獨白：夕陽

        十月的天氣隱約泛著涼意，灰色的夕陽慘淡地發出最后的光，暈染了半邊天的云。

        日頭跑的夠快，不過是半支煙的功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云端掉落到山頭。

        柯以舟彈了彈煙灰，吸了一口，閉眼吐著煙圈，暫時還沒從時間的轉變中回過神來。

        今年他29歲，重生后的第一天。

        他的人生順風順水，對世間一切可買到的東西唾手可得，人人都不理解他為什么腦子不大正常，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有毛病，治不好的那種。分明家財萬貫，卻總覺得空虛，就好像漫無邊際的毒氣洶涌而來，要將他淹沒。

        8年后，他酒駕沖入河中，意外身亡。

        就是身前的這條河，此刻河水碧綠，深不見底。

        后腦勺驟然被砸了一下，手中的煙頭掉落在堤壩上。

        回頭，一身黑衣的女子正瞇著眼睛瞧著他，分明個子不高，卻帶著股兇神惡煞的氣勢。

        敢砸老子，大概是不想活了。

        他碾滅煙頭，朝那頭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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