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色的平底鞋很舒適,鞋面和鞋底都很柔軟。
哪怕路小雨的腳掌受傷了,穿上之后只要不使勁踩著地面走路,就不會那么疼。
她吸了口氣,雙腿并攏低著頭說:“我會還你錢的。”
本想回到駕駛座開車的陳深揚身影一頓,他偏頭望向她說:“不必,我還算有點積蓄,雖然在你那樣的家世來看大約不算多,但也不差給你買雙鞋的錢。”
“不僅僅是買雙鞋的錢。”路小雨抬手抹了抹臉,才仰起頭望著他說,“還有上次在我家門口給我的那些錢,我都記著,等我將來賺了錢,肯定會連本帶利還給你。”
其實這挺沒必要的,這些錢加起來還不到一千塊,只要路小雨開口,路正聲會毫不猶豫地給她。
但也許正是因為這錢不是父親給的,是一個堪稱陌生的男人給的,這還是她母親出事以來第一次有人真正地幫她、給她溫暖,所以對她來說彌足珍貴,意義非凡吧。
陳深揚最后也沒再拒絕,事實上也不需要說什么拒絕的話,他們本就是兩條平行線,等她大學開學之后應該也沒什么接觸的機會了,哪怕他現在不拒絕,將來她也可能會忘記今天的話。
這次陳深揚開車去的地方是路小雨的家。
看著窗外逐漸熟悉起來的景色,路小雨難得沒什么抵觸心。
當大眾轎車緩緩停在豪宅之外時,路小雨沒急著下車,她沉默了一會,對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說:“我可以知道你的私人電話嗎?我不是想要騷擾你或者怎樣,我只是覺得,我馬上就要去上大學了,到時候去派出所找你恐怕不會很方便,我想如果有你的電話,一旦我發現什么線索,就可以隨時跟你聯系。”
陳深揚沒回頭,他透過車內后視鏡望著坐在后座上的女孩,她眼睛紅紅的,但沒有淚水,看著他的眼神也難得沒了那些惡意和防備。
他微微蹙眉,思索片刻低聲道:“把你的手機給我。”
看樣子他是答應她了,打算存了號碼在她的手機里。
可惜,路小雨蒼白地笑了一下說:“我現在沒有手機了,我媽出事以后我就賣掉了,那時我很崩潰,常常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很煩我爸總是打電話給我,所以就拿手機換了錢。不過我很快就會有新手機了,你可以把你的電話號碼寫給我,等我有了新手機,會發短信給你。”
陳深揚沒言語,傾身從車子副駕駛的抽屜里取出了紙和筆。
不得不說,他的身材那樣好,連彎腰去拿東西時的身體線條都那么優美,依稀還能從黑色的襯衣外看見他腰部有力的輪廓。
路小雨恍惚了一下,他寫好了電話的紙條就遞了過來。她懵懵懂懂地望向他,他的眉眼,他薄薄的總是抿著的唇,還有他黑白分明,冰冷卻迷人的雙眸,這每一處都讓她心跳加速。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她長這么大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她趕忙接過了紙條,捏在手里垂眼去看,他的字很好看,一串阿拉伯數字下面寫了他的名字,每一橫每一豎都瀟灑得恰到好處。看著“陳深揚”三個字,他們相遇之后的所有回憶緩緩浮現在她腦海中,她想,也許他做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正義和職責,但是她……
沒有再想下去,路小雨下了車,一步步回了她還需要住一段時間的地方。
她這次離開沒有回過頭,也就不知道陳深揚并未立刻開車離去。他一直望著她,直到她抬手敲響那扇門,而路正聲從里面開了門。
即便距離有點遠,也不難看出路正聲臉上憂愁的表情,當他開門看見敲門的人是路小雨后,明顯松了一口氣。
也許男人在處理感情和家庭問題上是笨拙糊涂的,但他至少還沒有惡到六親不認的地步。
路小雨進了屋,陳深揚便驅車離開了,黑色的大眾轎車消失在別墅區,緩緩駛向他比較住得慣的老房子。
開車的時候陳深揚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形容路小雨這個年輕女孩呢?
實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詞,但可以讓他一而再再而三覺得矛盾和掙扎的人,從來都不多。
仔細思索了一下,這一切似乎是因為她身上那股絕望但不屈服的勁兒。
偏執,會走錯路,但勇于承認自己的錯誤,雖絕望,但不屈服,這大概就是路小雨。
新一屆大一新生開學日漸近,陳深揚在某日收到了來自兄長的邀請。
陳栩的升學宴將于明天晚上在附近的酒店舉行。
其實他并不喜歡參與這種場合,可陳栩到底是他唯一的侄子,雖然兩人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他的養父養母對他有養育之恩,兄長陳寶方多年來也對他十分照顧,他未曾有機會報答養父養母他們便去世了,他理應對陳寶方好一些。
所以哪怕不喜歡觥籌交錯的場合,他還是按照習俗,帶著禮金參加了陳栩的升學宴。
作為哥哥,陳寶方當然也知道弟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所以他一來,他就直接把他帶到了他們一家人的桌上。
飯桌那么大,肯定也還有別人,不過陳深揚氣場強大,再加之陳寶方也介紹過了他,大家和他寒暄幾句后就開始聊了別的,倒是沒怎么煩他。
陳栩就坐在陳深揚旁邊,見了小叔就笑吟吟地想要敬他一杯,陳深揚面色嚴肅地說:“雖然你已經成年了,但我還是不建議你喝酒,酒會影響人的理智,不是個好東西。”
陳栩笑著說:“這不是今天高興嘛,而且我都沒跟小叔喝過酒。”
陳深揚掃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淡淡說道:“你什么時候見我喝過酒。”
陳栩愣了一下說:“難道小叔你不喝酒嗎?”
陳深揚沒說話,但點了一下頭。
陳栩見此,直接讓服務生換了個新的杯子來,問他:“那小叔你喝點什么?”
陳深揚眼都不抬道:“水就可以。”
陳栩頷首,讓服務生倒了一杯水過來,等一切準備就緒,他才再次端起自己的酒杯說:“您放心,我就喝一小口,我剛才也都是這樣的。”他誠懇道,“我知道您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但您今天還是來了,我很開心,這是我的心意,小叔你別拒絕。”
話說到這個份上,確實沒什么拒絕的必要了,陳深揚端起了水杯,和陳栩碰了一下杯。
碰杯的時候,陳栩將杯子下移了不少,這是做晚輩的禮節,陳深揚雖不喜這些虛禮,但也沒什么太大反應。
陳栩也像他說得那樣沒喝太多,就喝了一小口,那一杯的酒,大概敬完了今天所有的長輩都還能有剩。
放下了酒杯,陳栩就開始跟陳深揚聊天,他特別佩服自己的小叔,也很喜歡跟安靜的小叔說說自己對未來的計劃,因為他小叔總能給出他一針見血的建議,不像他爸,他還沒說什么呢,就已經想好了要否定他。
“我報了江城大學的新聞系。”陳栩說,“我想做一名記者,一名有良知的好記者,關注民生,行俠仗義,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我。”
說得很江湖氣,但是個好志向,陳深揚坐在飯桌前,也不動筷子,就這么聽著陳栩說話。
陳栩低聲道:“其實我爸一開始還反對我學這個,覺得做記者太辛苦了,也不一定有什么大發展,但我覺得有沒有大發展不重要,主要我天生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又正義感過剩,這個行業最適合我了。而且出名的記者也很多啊,說不定我以后混好了,還能采訪美國總統呢。”
這話可把不茍言笑的陳深揚逗笑了,雖然僅僅是短暫的幾秒鐘,但陳栩也捕捉到了。
“小叔你可終于笑了,我還以為你不會笑了呢。”陳栩見此高興地說,“你都不知道,我小時候記得你還是很愛笑的,可不知道為什么,你越長大,我越少看見你笑,等你畢業做了警察之后,我就更少看見你有什么表情了。你變得很嚴肅,搞得我都快忘了我七歲的時候會帶著我出去打球的小叔是什么樣了。”
人都是會成長的,陳深揚也一樣。
他也曾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雖然他現在也才二十五歲,正是青年時期,但他經歷了那多,那顆心早就不再年輕了。
當年他考警官學院,也是抱著和陳栩差不多的想法,無非就是伸張正義,為民除害。
他是被遺棄的孩子,如果不是被好心的養父母撿到,都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他長大之后就想著,不要有更多的孩子像他一樣被遺棄,他希望能擔負起一份責任,所以就想當警察。
可真的當了警察,真的看到了社會的黑暗面,看見了人性的惡劣,日復一日地在這其中摸爬滾打,人也會成長得很快。
沒有誰是在一夜之間忽然變了一個樣子的,所有的改變都在潛移默化之中,陳栩的話也讓陳深揚有些恍惚,恍惚地去回想曾經的自己是怎么樣的。
見叔叔沉默,陳栩猶疑了一下,換了個比較輕松的話題:“哦對了,我之所以想學新聞,還是路小雨給了我靈感。”
“路小雨”三個字成功地讓陳深揚眉頭跳了一下,他今夜第一次拿起筷子,隨意夾了一點菜,邊吃邊道:“怎么。”
陳栩說:“我和她是同桌,考試之前偶爾會聊起報志愿的事。她總說好人沒好報,所以她要學新聞,做記者,揭露那些隱藏在我們之間的壞人,讓惡人得到懲罰,好人得到好報。”
陳深揚放下筷子“嗯”了一聲,反應十分平淡。
陳栩繼續說:“我本來還在迷茫自己要學什么,一聽她這話,忽然覺得這的確是個好主意。我爸不同意我和您一樣報考警官學院,那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一個雖然不是警察,卻也可以伸張正義的記者了。”
別說是陳寶方了,就是陳深揚也不會同意陳栩做警察的,他自己就是警察,他很清楚做這個要經歷什么,陳栩從小到大都是年輕活潑的孩子,他不希望有一天他也變成自己這樣,并時不時地需要擔心自身安危。
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路小雨回家時那個背影。
陳深揚緘默片刻,開口說:“那你和路小雨會到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了。”
“對,也許我們還會分到一個班也說不定,如果真是那樣,那可就真是太有緣分了。”
如果真是那樣……
陳深揚握緊了水杯,盯著水杯里的水看了一會,低聲說道:“如果真是那樣,那你就多多照顧她。”
陳栩一怔,這大概是他那總是冷情冷性的小叔第二次明明白白地讓他照顧誰,他沒有很快說話,倒是陳深揚繼續說:“她的遭遇……很不幸,能夠堅強起來十分不易。如果你們還有那樣的緣分,就多照顧她一些,也算不愧對這段緣分。”
陳栩聽了這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路小雨有段時間的確很不像話,總是打架鬧事進派出所,想來也是因此小叔才認識了她,知道了她的遭遇。
他抿嘴笑了一下才說:“就算您不說我也會照顧她的。”
陳深揚敏銳地瞥了他一眼,陳栩眨了眨眼說:“小叔,大學談戀愛不算早戀吧?”
不管是作為一個成年人還是一個警察,陳深揚都能很直接地判斷出陳栩心里的想法。
他過了一會才說:“不算是不算,你也的確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
“還有但是吧?”陳栩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但是……”陳深揚瞟了他一眼,稍后才說,“但是我覺得你搞不定她。”
路小雨那樣的女孩,很難想象她會和什么樣的男生談戀愛,估計她也沒心思談戀愛,她現在大概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母親的案子上。
哪怕優秀英俊如陳栩,陳深揚也不覺得就能搞定她。
陳栩自己也這樣想,所以他說:“我也覺得大概很難,但我一向喜歡迎難而上。”他微笑道,“那小叔,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追到她了,你會支持我幫我嗎?”
路小雨的家世很復雜,經歷也很復雜,人也很有個性,陳寶方那樣中規中矩的性子,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她。陳栩會問這個,顯然是考慮得很長遠了。
他是真心的。
陳深揚發現這一點之后,毫不猶豫地說:“只要你們兩情相悅。”他再次端起了水杯,這次陳栩福至心靈地和他碰了杯,他收回杯子時說,“我會支持你。”
陳栩笑了,他這次笑得很開心,滿眼都匯聚著對未來的美好期待。
有個陳栩這樣積極向上的好男孩喜歡路小雨,照顧她保護她,的確是件好事。
如若今后她能成為他的侄媳婦,那他們也算是一家人了吧。
一家人啊……
陳深揚微微抿唇,似是被陳栩這份笑意感染,連帶著喝下水的味道,都覺得有些甜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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