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路小雨之前的家也在西江區,同樣也是高檔小區,但和現在住的地方不同,這里大部分都是高層建筑。
一進入熟悉的環境,路小雨的汗毛就豎了起來,人也清醒了不少。
母親出事的畫面仿佛電影一樣清晰地在腦子里播放著,路小雨只覺眼前的綠化都布滿了紅色,她腳步踉蹌了一下,陳栩及時扶住了她。
“哪里不舒服?”已經成年的男性聲音低沉,帶著濃濃的關切,這種被人擔心的感覺很好,讓路小雨冰冷的身體漸漸暖和了一些。
她轉過頭,望著陳栩,這個和那個男人一樣姓陳的人,卻和那個男人有著完全不同的性格。
她直直望著他,眼底帶著困惑與執念,陳栩與她對視片刻,輕聲問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透過你想另外一個人。
路小雨不可能如實回答他,她收回視線低聲道:“沒什么,進去吧。”
陳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扶著她走進了小區。
陳栩不知道路小雨以前住在哪里,但他也看過新聞。
當時,路小雨母親跳樓自殺的新聞在江城區火爆了許久,各路媒體爭相報道,不僅僅是因為這起自殺案涉及到了家庭倫理,還是因為跳樓自殺的人是正聲集團董事長的妻子。
不少媒體發出過他們的猜測,將這當做一起豪門恩怨來報道,陳栩看到新聞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在看小說一樣。
他在新聞里看到過案發的小區,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
路小雨想回以前的家。
意識到這件事,陳栩莫名有些心慌,他又不是當事人,心慌來得毫無緣由,若非要解釋,大約是,他在替他喜歡的人心慌。
越靠近曾經的家,路小雨的臉色就越白,走到最后,她甚至都需要陳栩支撐著才不至于摔倒。
站在一棟高樓下,路小雨緩緩抬頭,盯著高處說:“當時我媽就是從這里跳下來的。”她抽出一只手,指著高處,“你看,是不是特別高?我家在十三層,你說她跳下來的時候怕不怕?那么高,我只是站在窗前朝下看,有時候都會腿軟。”
陳栩握住她抬起的手,一點點把她的手拉回來,低柔地說:“別想了,小雨,都過去了。”
“過不去的陳栩。”路小雨輕聲說,“你不懂,你不會懂我的心情的。那天我放學回家,剛走到單元樓下,就聽見有人在尖叫,然后我抬起頭,正看見我媽掉下來。她也看見了我,她還沖我笑,我想,她選擇跳下來的時候肯定一點都不害怕,她可能還覺得,那是一種解脫。”
陳栩擔憂地望著她,想阻攔她繼續說下去,但路小雨很固執地繼續說:“從十三層摔下來,人基本上就是廢了,她摔到地上的時候特別響,我站在那傻乎乎地看著,被濺了一身一臉的血,我低頭去看她,已經分辨不出她是不是我的媽媽了,她的臉都裂開了,腦漿飛得到處都是,我驚呆了,連哭喊都忘了,然后萬倩出現了,站在那看著這一幕,臉上都是心虛。”
陳栩壓低聲音道:“她大概害怕跟這件事扯上關系,畢竟當時只有她和你母親在家,連保姆都被支走了。”
路小雨望向他:“你怎么知道這些事的?”
“新聞上有寫。”陳栩解釋說,“……希望你別介意,和你成為朋友之后,我也覺得事有蹊蹺,很不公平,所以查了很多相關的新聞,有些媒體寫得比較多,故意搞了很多懸念。”
路小雨沒再說什么,只是站在那沉默著。
陳栩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在這里陷入情緒,他很快打破了沉默。
“走吧,小雨,別住在這里,你會發瘋的。”陳栩溫聲勸她,“如果你實在不想回有那個女人的地方住,可以住在我家,我爸媽都很喜歡你,肯定會好好照顧你。”
路小雨緩緩掙脫了陳栩的手,面無表情道:“不用了。”她聲音低啞,帶著病態,“那都不是我的家。到了回家的季節,大家都回家了,我也想回家。”她再次仰頭向上看,“我想回真正的家,也想試著看看自己能不能清醒面對這一切。”她往前走了幾步,“我媽出事之后,這是我第一次回來這里,我想試試看自己可不可以。”
如果是這樣的初衷,那陳栩好像也不能阻攔。
她想面對,那是好事,總比逃避一輩子強。
陳栩想了想,對她說:“那好,如果你哪里覺得不舒服,要隨時聯系我。”
路小雨背對著他點點頭,話并不多。
陳栩猶豫了一會說:“要我送你上去嗎?”
“不用了。”她回眸道,“我自己進去就好了,我不會摔倒,至少在這里不會。”
如果在這里摔倒,就等于倒在了母親死去的血泊上。
陳栩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路小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情緒極其復雜。
路小雨慢慢收回視線,在他緊密的注視下走進單元樓,高檔小區的每棟單元樓都有獨立的大堂和安保系統,保安見她上樓主動開了門,路小雨走進去,門關上之前,陳栩再次開了口。
“我明天來給你送藥好嗎?”他朗聲道,“讓我來吧,否則我會很不安,你也沒帶退燒藥回來不是嗎?你還沒完全好,不繼續吃藥可能會反復。”
他這樣的話,仿佛在說,就給我一個機會吧,我只要這么一個機會。
路小雨微微偏頭,但并沒真的回頭去看他。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心想,也許給他一個機會是件好事。
至少,這也算是給了她自己和陳深揚一個機會不是嗎?
也許這次之后,她真的可以移情別戀,喜歡上陳栩。
那就皆大歡喜了不是嗎?
沉默良久,路小雨才輕輕“嗯”了一聲,隨后她也不去看他,直接朝里面走去。
保安看了陳栩一眼,慢慢關上了門。
得到她的探視準許,陳栩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寧可她繼續拒絕自己,也不希望她如此難過。
他寧可一輩子不能以情人的身份將她抱在懷中,也不希望她備受折磨。
他轉身回家,滿腦子雜亂思緒,心中煩惱至極。
和他一樣煩惱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夜幕降臨,時間一點點變晚,陳深揚站在陳家別墅的陽臺上,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跑到這里。
身后的嫂子還在好奇地念叨:“你很少不打招呼就過來,來了也不說什么,真是稀奇。”
陳深揚依然一句話都沒說。
他筆直地站在陽臺上,望著大門的方向,頂著冬日的冷風維持著現狀,也不知在執著什么。
很久很久,當有人打開了那扇大門時,他才明白自己在執著什么。
他在等陳栩回來。
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想法,只是看見陳栩總算是回了家之后,他壓抑冷寂的心平靜了一些。
陳栩也很驚訝他在這,進屋就問:“小叔,你怎么來了?”
陳寶方下樓說:“這話說的,你小叔來不是很正常嗎?這叫什么問題?”
陳栩笑笑說:“看我這嘴,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好奇。”
陳寶方捏著手里的煙說:“陳栩這么一提,我也有點好奇,以前沒人請你,你肯定是不回來的,今天是怎么回事,自己主動過來了?”他在問陳深揚。
陳深揚盯著他手里的煙,忽然伸出了手。
陳寶方一怔:“怎么了?不讓我抽我就不抽了,我聞聞就行。”
陳深揚一直在督促陳寶方戒煙,陳寶方見他伸手就覺得他是不希望自己抽煙,誰知他沉默片刻道:“給我。”
陳寶方抿抿唇說:“這可是好煙,你要是給我扔了,我會心疼的,我放回盒子里還不行嗎?”
陳深揚沒再說話,直接伸手將兄長手里的煙抽走了。
陳寶方正要心疼地吐槽幾句,就聽見陳深揚問他:“有火嗎?”
陳寶方驚呆了,幾乎是下意識把打火機遞了過去。
陳深揚拿了打火機和煙,直接轉身離開了陳家。
“深揚怎么走了?不吃晚飯嗎?”陳栩母親走出廚房,望見這一幕有些納悶。
陳寶方半晌才道:“大概,可能,不吃了吧。”
冬天的夜晚很冷。
臨近春節,江城市街道兩旁的綠植都掛上了彩燈。
陳深揚點燃了手里的煙,將打火機放進口袋,修長的手指夾著煙緩慢抽著,步行在夜晚的道路上。
他走了很遠,最后甚至快要離開了他所負責的轄區。
他轉眸望向身后,煙早就抽完了,煙蒂滅了火,他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他已經很多年沒抽過煙了,或者說,他其實并不怎么抽煙。
喝酒抽煙這種可能會影響人本性的東西,他很少去碰。
他對一切可能會成癮的東西都敬而遠之,不僅僅是出于性格,更是出于職業需求。
之前在刑警隊,加班到深夜辦案的時候,其他人都手里夾著煙,唯獨他沒有。
這么多年的習慣,在今夜功虧一簣,陳深揚站定腳步,夜風拂過他的面頰,那樣刺骨的寒意,也不能讓他稍微清醒半分。
另一邊,路小雨也沉浸在黑暗之中。
倒不是街邊正常的黑夜,而是屋子里的黑暗。
她回了家,從頭到尾都沒開過燈。
她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坐在這里都能聞到一股血腥味。
這肯定是錯覺,又沒人死在這里,怎么會有血腥味呢。
她抬起頭,借著月光望向對面的照片墻,那里掛著很多照片,大的、小的,各種尺寸。
她緩緩站起來,走到照片墻前面,看著墻面上那屬于曾經的一家三口的幸福瞬間,她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媽。”她的手落在母親的單人照上,那時母親還很年輕,那樣漂亮,那樣優雅,笑得那樣開心,那時候的她有沒有想過后面會發生怎樣可怕的事?
她一定從未想過。
就連路小雨,也從來不會聯想自己未來是否會惡疾纏身,含恨而亡。
她輕輕吸氣,側臉貼著照片,低低地說:“媽,我回來看你了。”
咔噠、咔噠,掛鐘發出有節奏的聲音,這樣正常的聲音在此刻好像都接通了天堂,像是韓喬的在天之靈在回應可憐又無助的女兒。
“媽,我好想你。”路小雨直接將母親的照片摘了下來,她很少去看母親的遺照,因為她不想看見黑白色的母親,她更喜歡看母親沒生病之前的照片,好像這樣就可以騙自己,她很好,她甚至還活著。
“我來陪你過年了。”路小雨將母親的照片抱在懷里,跌倒在墻邊,低低地抽泣著。
時間是最無情的東西。
哪怕所有人都躲在角落里偷偷傷心,它依然在不斷流逝。
天很快就亮了,夜晚走了,太陽升起來,照耀整個大地,似乎可以沖淡夜幕帶來的傷感。
陳栩起了個大早,換了衣服打算去買藥,然后直接去找路小雨。
他剛走到門口就被父親抓住了衣領,陳寶方肅穆道:“往哪跑?”
陳栩嘆了口氣說:“爸,我有事,我同學生病了,我要去送藥。”
“你同學沒親人嗎,生病了還要你去送藥獻殷勤?你忘了今天要去許叔叔家拜訪了?”
陳栩一愣,半晌才道:“……我還真給忘了。”他皺起眉,“爸,你幫我和許叔叔道個歉,就說我有事去不了了,等我下次……”
“你一個小輩,還要長輩等你?別扯沒用的,老實呆著,一會跟我走。”陳寶方不容置喙地把兒子拉回了屋里。
陳栩無奈道:“爸,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行為很可能讓你兒子錯失真愛的。”
這可是路小雨第一次給他機會,他不想就這么錯過。
陳寶方瞪眼:“你才二十歲就遇見真愛了?看來生病的是之前來家里作客的女孩子?”
陳栩沒掩飾:“對,就是她,她現在自己在家,我真得馬上過去,爸你就放我走吧。”
陳寶方嘆息道:“可我們早就和你許叔叔約好了,言而無信很不好,爸爸不希望你做這樣的人。你先答應了別人,怎么又能安排其他事呢?”
陳栩一臉為難,陳寶方直接道:“你要去也只能等從你許叔叔家回來去,沒得商量。”
陳栩很了解自己的父親,知道他說沒得商量就是真的沒得商量了,他們家里敢違背他父親的人也只有他小叔了。
萬般思緒涌入心中,陳栩有些煩躁,使勁關上了門,換來父親瞪眼也沒好臉色。
他左思右想了半天,只能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過了一會才接通,一接通,他也等不及對方說什么,直接道:“小叔,你有時間嗎?我真是想不到別人才來拜托你的,你要是忙的話就算了,我再找別人。”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才有一個冷清的男聲說:“什么事。”
陳栩低聲道:“小雨生病了,還沒好,她一個人住在以前的家里,我答應今天會去照顧她給她送藥的,但我忘了我今天要和我爸媽去許叔叔家拜訪,我爸不準我爽約,可我又放心不下小雨,她就一個人住在那,搞不好還會想起她媽媽。她室友現在放假回家了,她估計也不希望見到她父親或者繼母,那只會更加刺激她讓她病得更重。我想了半天,除了我之外,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了,你就當幫我個忙,幫我去給她送個藥,看看她好點了沒有?等我從許叔叔那里離開,我會馬上過去的!”
說了這么多,其實心里也沒底,總覺得陳深揚不會答應,于是陳栩又附加了一句:“要是你今天忙,那就算了。我就是冒死,也得逃掉今天的拜訪去照顧小雨。”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才有了回應:“我知道了。”
陳栩怔了怔:“什么?”
陳深揚說:“我會去。”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陳栩愣愣地看著手機,半晌才道:“可是,我還沒說她之前家的住址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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