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一鍋餃子很快就煮好了,作為“客人”,路小雨很自然地分到了第一碗。
這種照顧讓路小雨又濕了眼眶,她對自己很無奈,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愛哭,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涌。
給她端餃子的男警官瞧見她抹眼淚,溫聲說:“好了,別想那么多,今天是除夕,想點兒開心的事兒,快嘗嘗餃子,你這些哥哥叔叔們手藝一般,千萬別嫌棄啊。”
路小雨吸了吸鼻子說:“不嫌棄,謝謝您。”
“太客氣了,叫我劉叔叔就行了。”男警官一笑,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繼續(xù)去盛餃子了。
路小雨覺得,有那么一個詞兒可以很好地形容這群警官們——恩將仇報。
她曾將他們視為仇人,想盡辦法惡心他們報復(fù)他們,可在這個珍貴的夜晚,他們那樣不計前嫌地對她好、照顧她,讓她感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她再次抹了抹眼淚,掰開筷子認(rèn)真地吃了個餃子,看模樣這是陳深揚包的,形狀很漂亮,吃到嘴里味道也很好,餡很足,簡單的韭菜雞蛋,味道極其鮮美,一點都不像他們說得那般差。
一個餃子還沒吃完,又有人過來了,端了醋碟放在她手邊,她懵懵懂懂地抬眸望去,看見陳深揚站在那,低聲說:“吃吧。”
路小雨下意識要道謝,她忘了自己還在吃東西,一開口餡料差點掉下來,有雞蛋黏在了她嘴角,她尷尬地轉(zhuǎn)開臉,把嘴巴里的餃子咽下去之后才沙啞地說:“謝謝。”
陳深揚站在那,沒有很快離開,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抬手在他自己嘴角抹了一下說:“嘴角有東西。”
路小雨慌慌張張地“哦”了一聲,抬手去抹嘴角,卻始終不得其法,每次都剛好繞開了雞蛋的位置。
陳深揚皺了皺眉,先回頭看了一眼熱熱鬧鬧的同事,他們都沒注意這邊,他抿唇遲疑許久,才往前邁了一步,彎腰靠近她,抬手為她抹去了嘴角的雞蛋。
路小雨傻傻地望著他,在他替她抹掉雞蛋直起身的時候,喃喃地叫了他一聲:“陳深揚……”
陳深揚沒說話,只淡淡掃了她一眼,便轉(zhuǎn)身回到了其他人之中。
值班的民警有好幾個,又都是大男人,一鍋餃子肯定不夠吃,還得再煮。
陳深揚從來都是獨居,平日里洗衣做飯都是自己做,他鍛煉了很好的廚藝,所以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在做。
路小雨根本沒心思去看春晚,她的目光始終定在陳深揚身上,哪怕只是看著他的背影,都會讓她覺得異常心安。
這一夜較于前幾天度過得非常快,路小雨都沒怎么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到了要倒計時的時間。
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個房間里看電視,電話一直沒響過,這代表轄區(qū)此刻一片安寧,這已經(jīng)是對值班民警們最好的新年禮物了。
臨近倒計時,之前給路小雨端餃子的劉叔叔神神秘秘拿了一個長長的包裹,一邊拆一邊笑著說:“我給我閨女買的電子琴,打算明天早上回家給她呢,她期末拿了三好學(xué)生,這是她想要的獎勵。”
有人打趣說:“給人家的獎勵你先拆開算怎么回事啊?”
劉叔叔說:“我得看看是不是好的啊,我是抽空去買的,壓根沒仔細(xì)看,萬一有什么問題我得抓緊時間去換,總不能明天拿回去讓我閨女失望。”
陳深揚瞥了一眼那電子琴道:“你留了電話嗎,商店初一都不開門。”
“那當(dāng)然,我是干嘛的啊,我怎么會想不到這個?”劉叔叔笑著把電子琴取出來,“你們誰會彈琴,過來幫我試試。”
這可難倒了一群大男人,個個為難搖頭:“你可真會問,問我們誰會彈琴?你覺得我們有功夫去學(xué)琴?”
倒也是,他們這個職業(yè)忙得要死,就算年輕的時候家里教過,長大了也都忘記了。
就在劉叔叔犯難的時候,一直十分安靜的路小雨站起來說:“我會。”
她細(xì)弱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幾雙眼睛轉(zhuǎn)到她身上,她好像小動物一樣小心翼翼地說:“我會彈琴,我可以幫您試試琴的好壞。”
她很客氣,神情和態(tài)度跟以前進派出所時完全不同,怎么說呢,就好像從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良少女變成了一只可憐兮兮的流浪貓。
劉叔叔對路小雨的表態(tài)喜出望外,趕緊抱著電子琴走過來說:“那可真是太好了,幫了我大忙了,快幫警察叔叔試試琴怎么樣。”
他把電子琴放到路小雨面前的桌上,通好電,一副恭候的模樣。
路小雨的琴彈得很好,之前還參加過比賽,但那都是在母親生病之前的事情了。
自從母親生了病,她就沒心思再去練琴了,但彈琴對她來說跟本能一樣,那是從小打下的基礎(chǔ),別說是應(yīng)付一群不懂琴的男人,就是去鋼琴老師面前,也不會太怯場。
活動了一下手指,路小雨輕輕地試了幾個音,隨后她抬眸忘了一眼盯著她的人,陳深揚也在其中。
有幾個警官站著,他在坐著,單手撐頭,另一手拿來遙控器,將電視機靜音了。
他也是期待她的琴的吧。
路小雨忽然升起了好勝心,她深吸一口氣,想了想,選擇了一首非常常見的鋼琴曲。
《夢中的婚禮》。
悠揚的琴聲流淌而出,充斥在端莊肅穆的派出所值班室里,陳深揚坐在一群同事中安靜地看著路小雨彈琴,她白皙纖細(xì)的手指跳動在黑白琴鍵上,那時候他想,電子琴配不上她的手,她這樣的姑娘就該彈最好的琴。
皺了皺眉,陳深揚為自己的多想感到煩悶,他想轉(zhuǎn)開視線,卻正好看見了路小雨彈琴時露出的手鏈,那條手鏈太熟悉了,那是去年他買給她的生日禮物。
忽然就沒辦法移開視線了,陳深揚的眼中浮現(xiàn)出極其復(fù)雜的情緒,他一直沉默不語,等路小雨彈完了一首曲子,朝劉旭剛簡單講解了曲子和琴的情況之后,他依然唇線緊繃地坐在那,始終未發(fā)一言。
大家都在夸獎路小雨有才華,說她前途無可限量,唯獨帶她來這兒的陳深揚保持沉默。
路小雨悄悄望向他,他深邃的視線與她交匯,她微微一怔,竟有些怯于面對他。
“快點快點!倒計時了!”
電視機的聲音再次被打開,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跟著春晚主持人一起倒數(shù)。
路小雨沒湊上去,陳深揚也沒有。
他們四目相對,路小雨猶豫了一下,起身走過去,站在他面前輕聲說:“新年快樂。”
語畢,剛好是零點零一秒。
陳深揚沒說話,他轉(zhuǎn)開頭望著別處,堅毅的臉部線條像在抗拒著什么。
路小雨看了一眼守在電視機前的眾人,他們沒注意到這里,喧鬧地聊著天,路小雨心一橫,傾身向前飛快地在陳深揚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陳深揚身子瞬間僵住,眉頭緊鎖地望向她,路小雨站直了身子,面色平靜地回望他說:“這個就算你送我的新年禮物吧。”
胡鬧。
簡直是胡鬧。
陳深揚面色難看地掃了掃其他同事,還好他們未曾發(fā)覺,要不然……
要不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怎么樣。
他從未想過那樣的事,也就無從知道。
這之后,陳深揚一直沒理路小雨,好像在用冷戰(zhàn)懲罰她。
整個夜晚路小雨都想和他說話,可他要么緊閉雙唇,要么直接離開值班室。
后半夜路小雨實在扛不住了,抱著母親的照片趴在桌上睡著了,陳深揚這個時候才施舍給了她片刻目光。
他望著她許久許久,才去更衣室取了制服外套,輕輕蓋在了她身上。
其實值班室里很暖和,他大可不必如此。
但人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哪怕心里明知道不必,還是會那么做。
路小雨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值班民警在交班,有響動把她吵醒了。
她意識到時間的時候立馬站了起來,使勁揉了揉眼,到處搜尋著陳深揚的身影,然后在值班室門外看見了他的背影。
他穿著整齊的制服,之前蓋在她身上的外套早已回到了他身上,她毫無所覺。
路小雨生怕他就這么走了,趕緊追了出來,站在門口輕聲喚他:“陳警官。”
陳深揚轉(zhuǎn)過頭,交班的民警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正想八卦一下陳深揚就開了口:“走吧。”
他沒想丟下她,路小雨欣喜不已,立馬跟著他一起離開。
他們這么一走,想八卦的同事只能閉上嘴巴。路小雨輕手輕腳地跟著陳深揚,兩人一路出了派出所,又到路口,站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陳深揚對她說了一句。
“你不能再跟著我了。”他背對著她語氣漠然道。
路小雨愣了愣說:“可我沒地方去。”
“那也不能再跟著我。”他頭也不回冷冰冰拒絕她。
路小雨仰頭望著他的背影說:“我不能去你家嗎?你一個人住。”
陳深揚背影僵了僵,半晌才回頭凝著她說:“你覺得呢。”
一個單身男人的家,怎么能容納一個孤身的女孩?
即便可以,那也得需他們之間有些關(guān)系,不管是親屬關(guān)系還是情侶關(guān)系,是什么都好,總之要有那么一個身份來讓這一切變得順理成章,路小雨顯然沒有這個身份。
路小雨沉默半晌,失笑道:“我得感謝你。”
陳深揚不語。
“我要感謝你,如果換做以前,你大概會直接說我沒這個資格。我要感謝你把‘你沒資格’這四個字說得如此委婉。”
是啊,“你覺得呢”可比“你沒資格”溫和多了。
他是有變化的。
至少他的血不像一開始那么冷了。
“我就住一天。”他不說話,路小雨就咬唇說,“求你了,就讓我住一天,明天,初二我一定走。”她紅著眼睛說,“初二我去墓園,我去看我媽媽,然后我會找其他地方住,不會再麻煩你。”
陳深揚真的不想再和她糾纏不清了。
她剛才的話提醒了他,他對她的態(tài)度在無形轉(zhuǎn)變,哪怕心中極其克制,面上還是會流露出來。
這不是件好事,越接觸這種感覺就越明顯,他煩躁至極,不由抬手松了松領(lǐng)口,啞著嗓子拒絕:“不行。”他一字一頓,“一天不行,一個小時也不行,一分鐘都不行。”
他說完話就走,前方剛好綠燈,路小雨想都不想追上去,他用走的她得用跑的才能追上,她抱著母親的照片,心里也知道自己過于卑微了,熱臉貼人家冷臉貼上癮了,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看不見他還好,一旦看見了他,她就好像被正極吸引了的負(fù)極,不能自控地貼上去。
她跟著他,陳深揚是知道的,但他始終沒放慢腳步,一直往前走。
當(dāng)然,這也就代表著,他并沒有再回頭阻撓她。
這是個壞兆頭,這種情形在他心里灑下了一片沉沉的污泥,讓他整顆心都深陷泥沼。
一通電話拯救了他,在他壓抑著內(nèi)心快要被窒息吞沒的時候,他接到了陳栩母親的電話。
他站定腳步,快速接了電話,嫂子在電話那頭對他說:“深揚,你在哪呢?下班了吧?你還記得我上次給你提到的那個姑娘嗎?我跟他們說好了時間,今天過去拜年,你和我一起去,和那姑娘見一面,人家一直在等你的時間,實在是等不及了。”
之前在陳家答應(yīng)相親不過是希望路小雨知難而退罷了,后來他就一直沒提這個事兒,原以為嫂子都忘了,誰知道她還記得,甚至直接安排了時間。
陳深揚下意識要回絕,可看著路小雨急急忙忙追上來的身影,對上她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他到了嘴邊的話就變成:“我現(xiàn)在就過去。”
說完他直接掛了電話,對路小雨說:“你還要跟著我?”
路小雨喘息了一下說:“你要去哪?你不回家了嗎?”
她聽見了他剛才說的話,知道他現(xiàn)在要去某個地方,但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事。
陳深揚是個道德感界限感極其強烈的人,別說路小雨在他心目中就是個沒長大沒定性的小女孩,哪怕她和他同歲,他們也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心底里對感情既有渴望也有恐懼,矛盾的情緒日夜拼殺,結(jié)果是恐懼占據(jù)了上風(fēng)。
那人兇惡的詛咒就在耳邊,他半點不恨,甚至十分認(rèn)同。
他這樣的人不配有人喜歡,不配有人愛,哪怕有那樣一個人存在也會被他所害,與其到時候失去,還要看著對方?jīng)]有好下場,倒不如從未開始過。
他往前走了幾步,拉近和路小雨之間的距離,路小雨有些受寵若驚,他吸了口氣啞著嗓子說:“我要去相親,你還要跟著我嗎?”
路小雨怔住,手臂的力道一松,懷里的照片啪得一聲掉在地上。
相框摔裂了,相片上韓喬的笑容也跟著粉碎。
同樣支離破碎的,還有路小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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